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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氏听完他的话,顿时明白了个彻底。看来这件事是沈夫人在背后作祟,没想到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逼到了刀尖上!
她知道沈夫人一直对她有成见,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配不上沈宓,可是基于孝道,这些年该尽的义务她都尽了,前几年就是身在金陵,她也会定时遣人捎送东西回来,许是因为分隔两地,也就一直相安无事。
回京这一个月里,沈夫人对她诸般冷淡,她也不计较,总之她怎么说她就怎么做好了。
以为就这样下去也能维持面上和气,可没想到为了今儿这事,她居然不声不响把华府的差事拖出来拿捏她!她要是不去曜日堂服软,看模样沈夫人就决不会替华府去找柳亚泽周旋此事,按近年的状况,华府的差事也就真可能悬了!
“太太这是逼我呢,还是在逼华府呢?”
华氏想到此处,压在心里多年的委屈也就一涌上了心头。
想当初若不是华家,沈家能在周家天下翻身?能在坐上如今二品大员的位置?沈家不待见她也就罢了,她指望着两府是亲戚,为着面子上左右还不至于翻脸不认人,可如今为着拿捏她,沈夫人竟然不惜拿这等大事作由子,这还是以忠孝仁悌为祖训传家的世族大家吗?
望着面前的沈宓,她忽然也按捺不住这股火气了,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声色俱厉地道:“那就让她逼吧!我这就去曜日堂下跪请罪,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雁姐儿今日在外被人欺负,反被人找上门来耍威风,我替女儿出了头得罪了太太,所以活该跪在堂前受罚!”
说着她大步走到屏风内,披了袍子走出来,便就要冲出门外去。
沈宓赶忙拉住她:“你这是干什么?”
华氏将他一把甩开:“我去请罪啊!我去曜日堂跪求太太可怜可怜我们华家,不行吗?!”
黄嬷嬷与扶桑等人闻声一涌冲进来,七手八脚掩着她的嘴将她扶了回去。沈宓被她这话刺得满脸通红,他本不是这个意思,奈何还是被她误会了,张嘴了几回也不曾说出句完整话来,最终也只有叹气一跺脚,掉头出了门去。
沈雁正在屋里翻着碧水院的帐目,忽然听得前院起了喧哗,正要站起来,帘子一掀,福娘紧皱着眉头走进来:“姑娘,不好了!**奶和二爷吵起来了!”
沈雁下巴颌儿差点没跌在地上,刚才不还郎情妾意的吗?还嫌她碍眼把她赶了出来,怎么转头喝口茶的工夫就吵起来了?
她飞快站起身,自己打了帘子走出门去。
到了正房,只见墨菊轩的方向亮着灯,沈宓已经进了书房,而正房里黄嬷嬷和扶桑紫英等屋里几个大丫鬟都在,屋里传来细碎的说话声,看来是已经吵完了。另外月下树影里隐约几颗脑袋在朝房里探头探脑,沈雁弯腰打花圃里捡起一把鹅卵石丢过去,树影下顿时响起一片嚷嚷声来。
“谁?谁打我?”
沈雁走到她们面前,一人扇了个耳括子,直把她们打傻了,才笑道:“看什么呢?”
婆子们见着是她,敢怒不敢言,支吾着退后,纷纷顺着廊子溜了。
沈雁深深看了眼她们,才又抬步往正房去。
福娘也被她这股气势镇住了,半晌才拔腿追上她。
华氏坐在里屋美人榻上,正满面泪痕攥着绢子。黄嬷嬷在旁劝着:“……二爷也是一片好意,这些年来奶奶还不清楚吗?若他有那份心思,又怎会跟奶奶说起这事?奶奶这个时候断不可跟二爷沤气。”
沈雁站在廊下听了会儿,退出门槛,招来紫英。
“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基于沈雁平日实在帮不上华氏什么忙,紫英原待不跟她说的,可这件事又不同,华宓与沈宓成亲以来极少吵架,就算吵架最后也都因为沈雁的存在而消了火气言归于好。所以听到她问,便就叹了口气,将手上的铜盆顺手交给小丫鬟,引着她进了侧间坐下,一五一十将先前的事说出来。
沈雁听毕倒是愣了,“没有听错?”
紫英道:“那会儿奴婢正在外间侯着茶水呢,听了个顶真。”
沈雁默然,点点头,挨着孔雀翎旁一张锦杌坐下来。
也难怪华氏生气。
沈夫人的意思这么明显,将内务府的变动告诉沈宓,还扯上荣国公府,不就是让他主动将华氏和她交到曜日堂请罪吗?毕竟去找柳亚泽通融这种事,还得沈观裕才有资格出面,而在请求柳亚泽之余,又怎么能不与荣国公府的关系修好呢?
华氏生出的女儿居然如此“逼迫”自己的祖母为其出头,沈夫人又怎么可能让他们轻松?
反正沈家如今站起来了,华府丢了这差事于沈家又有什么直接影响。沈夫人这招,真真是又狠又准。
沈雁摇着扇子,眉头蹙起丝冷意。
沈夫人提到荣国公府,不过是借口罢了,前世没有这件事,她不还是任凭华氏冤死在府里?
“沈家那几年处境何等艰难,若不是华府伸手,他们不定能保住如今这副模样,没想到这才几年,老爷夫人就翻脸了。”福娘憋不住,背着人这般咕哝。黄嬷嬷是从华府过来的,她也算是半个华家人,两家的历史她也耳闻了许多,大道理她不懂,这饮水就该思源的理儿,她还是懂得的。
紫英轻瞪了她一眼,怪她在主子面前挑拨是非。
沈雁倒没什么。福娘说的本是事实。
周高祖叛乱那几年,华府首先掏腰包替高祖出资出力,成为义军中一大财源支柱,深受高祖与陈王优待,而沈家自诩清贵名流,素以气节自居,初初那几年真真尴尬,沈家人出门便受到义军辱骂嘲笑,旁支里几个世兄世叔甚至不堪其辱而自缢于宗祠。
沈观裕也曾被义军将领当面唾骂,并让其跪地替那将领穿鞋,是沈雁的外祖父华甫路过解围,并且将沈观裕带入高祖与陈王面前。那时天下初定,周高祖正在程阁老程鑫的建议下选拔文人辅政,沈观裕虽未被当场赐官,但沈家此后是没人敢辱骂了。
后来大周初立,又是外祖父向程阁老荐了沈观裕入朝,沈观裕为感谢华甫,与之结为异姓兄弟。
两家因此走动甚密,没想到沈宓与华氏青梅竹马渐渐生了情意,动了共结白首之心。
沈夫人认为华家出身商贾,并不够资格与沈家结亲,委婉地阻止着沈宓与华氏来往,可是沈宓铁了心要娶华氏,于是在曜日堂与沈夫人打起了硬仗,听说沈夫人当时气得突发心悸,但就是这样也不曾令沈宓回心转意,沈观裕碍于沈雁外祖父的恩情,倒是勉强同意下来。
沈夫人由此将沈宓的不孝怪罪到华氏亲头上,愈发认为商家之女无操守。华府得势那些年倒还好,后来高祖驾崩,外祖父也过世,母亲在沈府的日子便渐渐艰难起来。
当然这些事都是福娘从黄嬷嬷处听来的,前世母亲死后,也是因为觉得主母冤屈,福娘便一五一十讲给了沈雁,而沈家因为家丑不可外扬,当时沈宓在沈夫人面前闹腾的时候,竟然如今已经没有一个人知道。对于华氏的不受宠,大家只认为是她的不擅人情世故。
沈雁扭头往正房那边看了眼,华氏还在抽噎,伤心的模样连她看了也不忍。
她与紫英道:“先打水给母亲洗洗脸吧。”
紫英点头,又去唤人给书房里的沈宓铺床。
沈雁叫住她:“不用了,父亲还是要回房来睡的。”
华氏就是性子太烈。
如果不那么烈,前世也许不会丢下她去寻死。像方才这种事,沈府如今到底还是沈夫人当家,华氏身为儿媳,本身受着身份带来的许多制约。去了事情只会更糟,怎么能任性硬来呢?
沈雁前世并不参与朝政,但是久居京华,耳濡目染下总通晓几分粗理。后来想想华家的败落应该早有预兆,华家从高祖死后就日渐式微,虽然还保着内务府的差事,却总像是后娘手下的孩子,一不小心就能落个训斥,只是谁也没想到最后会落个那样的结局罢了。
而她记得舅舅前世一直到最后都在北直隶内务府任着丝库采办,前世这个时候必然也发生过内务府撤任采办的事的,那么舅舅又为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调去金陵?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眼下沈夫人抛出的这一招,才是要先解决的。
只是想到沈夫人的算计,她又踟蹰起来。
她没有跟沈夫人直接交手过,前世母亲在时自有母亲出面,后来去金陵三年,更是没有机会,而回来之后那几年,她则将所有精力用在如何为自己争取更大利益上,更不曾去招惹她。
但她知道,这个来自信阳丘家的女人行事从不显山露水,更是极少与人起冲突,作为一个大家族的当家主母,她的手段必然是强悍的,她如今以这样的方式挤兑华氏,已经显示出她不惩治华氏便不罢休的决心。眼下她通过沈宓把这事传到华氏耳里,只怕也存着让他们夫妻心生龃龉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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