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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天色还早,是勋遛遛跶跶地就奔了司空府上,这一路走,免不了又是满身的灰尘。好在他是司空府上常客,又与曹操有亲,故而进门先喊:“打盆水来予我净面。”门子不敢怠慢,赶紧就把热水奉上。
端正了仪容以后,是勋由一名小吏引领,直奔日常议事的大厅而去。才刚进院,远远的就见曹操站在厅外阶下,正与一人对话。是勋一瞧不对,俩人脑袋挨脑袋,凑得挺近,但语声却似乎颇低——这是在密谈了,自己还是先不要打扰为好。
时候不大,貌似对面谈完了,那人朝曹操深深一揖,转身离去。是勋瞧得分明,微微一揖:“慈范,久违了。”那人也赶紧还礼:“卢洪见过是议郎。”
是勋拉着卢洪的手说:“你我故交,何必如此多礼?但不知慈范今在司空府中,担任何职啊?”卢洪轻轻地扯脱了是勋的手:“小吏而已,岂劳动问——司空适才便说起是议郎,议郎可速往拜谒。”说着话又是一揖,擦肩而过。
是勋[这家伙神秘兮兮的,究竟在搞啥?眼看着曹操还站在阶下,正注目自己,当下不敢耽搁,快步趋近。他还没来得及行礼,曹操先一按他的肩膀:“操料宏辅今日必来也——且堂中去吧,正有要务相商。”
是勋跟着曹操到了堂上一瞧,嘿,敢情到的人还真不少,包括荀攸、郭嘉、毛玠、王粲,甚至还有董昭——荀彧是每天都要坐班的。忙得根本就没空再到司空府上来。反正曹操有啥想问的。都会即时写个便条儿派人送去,许昌城本来不大,也耽误不了什么事儿。
是勋朝众人罗圈作揖,笑着说:“群贤毕至,想必是有大事要商量了。”王粲跟他最熟,当下半开玩笑地问:“宏辅多智,可能猜到是为了谁家么?”既然问到“谁家”,是勋眼珠一转。当即回答:“莫非是淮南那位?”
曹操“哈哈”大笑着登上了正座:“宏辅不言则罢,言必有中。”笑完了面色一沉,转向荀攸:“公达可备悉道来。”
荀攸虽然是荀彧的从侄,但年岁比荀彧要大……甚至比荀谌还大,都快四十岁了,面象老成,仪态也很端庄。听到曹操发话,荀攸想要往起站身,却被曹操摆摆手拦住了:“无须多礼,坐着说吧。”
荀攸点点头。不疾不徐地开始叙述道:“岁初,袁术渡江而南击扬州刺史刘正礼(刘繇)。我军袭其后路,取庐江五县。袁术遂还寿春,但是留下其将孙策经营江东。前日有信来报,孙策于秣陵破笮融、薛礼,复于牛渚破樊能、于麋,进围曲阿。刘正礼残兵不满万数,恐无回天之力了。”
是勋闻言,淡淡地一惊,心说“小霸王”终于渡江发威了——但是没有办法,以自己目前的能力,蝴蝶翅膀还搧不到他那儿去,除非当日帮着太史慈把他给砍了……不可啊不可,一代豪雄,死于子义之手倒也罢了,可是瞧子义就未必会取他性命,要是死在自己手里,实在不怎么落忍的……
毛玠有些担心地说:“我当面之敌,唯有袁术。此前他蜷曲淮南,旦夕可灭,但如今渡江而取丹扬,进逼吴郡,其势稍长,若不即除之,必为大患。”荀攸缓缓地摇一摇头:“大驾幸许,才始月余,四方人心未附,又将秋收,此际实不应发兵淮南。”
曹操用手指轻轻敲打着面前的桌案,沉声道:“吾必灭袁术!但即便动兵,亦当在秋冬之届,此时此刻,诸君可有妙策应对?”
是勋瞟了郭嘉一眼,郭奉孝貌似想到了什么,低垂着头沉吟,暂时并没有发言的意图。是勋心道你不说,那我就说啦:“诸公可知那孙策何如人也?”王粲答道:“据闻乃故破虏将军孙文台之子,为人极其骁勇。”是勋微微一笑:“勋与其亦尝有一面之缘。”
曹操将身体朝前略略一倾:“宏辅何时得见孙策?”是勋答道:“曹……主公可还记得,昔日是某守成阳令,押解粮秣前往汝南,于卢门亭为袁氏游骑所逐,若非子义相救,几乎不免——敌将即孙策也。”
曹操说对,对,我想起来了,你回来以后跟我提起过的——“此人果然骁勇么?”是勋点头:“孙策弓马娴熟,只稍逊于子义,而与吕布在伯仲间……”他心里说,吕布你要是当面听到这种话,非得气得吐血吧——“至于用兵之能,亦一时之人杰也。然而年轻气盛,性如烈火,又有一桩事极肖乃父……”
曹操问:“哪一桩事?”是勋微微笑道:“自视过高,不甘屈居人下。昔孙文台与袁术共讨董贼,袁术断其粮秣,文台亲驰马袁营中,当面责斥。可知袁、孙之间,非主从也,实同盟也。我料孙策亦不甘久居袁术之下……”他本来接下去想说,请朝廷赏以名爵,遣一介使往说孙策,让他跟那袁术划清界线,但是转念一想,他喵的老……余自使荆以来,席不暇暖,若献此计,恐又将远涉江湖。何必呢?我这是何苦来哉?算了,说到这儿就闭嘴吧,别再继续往下扯了。
可是他没说出来的话,郭嘉竟然帮忙给说了:“宏辅所言,与嘉相合。如今可遣一介使前往江东,赍以朝廷名爵,加以笼络,使其徐徐以绝袁术。袁、孙相合则难取,两分则易与也。”
啊呀,他说了,他说了!是勋赶紧把脑袋转过去,假装沉思,既不瞧郭嘉,也不瞧曹操,希望他们暂时把自己给忽略过去。不过他这又有点儿想左了,此刻许昌朝廷才刚搭建,百废待兴,曹操就根本离不开身边儿这些主要谋士,尤其是特意安插在朝中的荀彧、是勋等人。再说了,天子从关西带来那么多公卿百官,整天吃闲饭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不过出回使授回官嘛,随便指一个人去就成啊。
当下曹操想了一想,又注目荀攸。荀攸微微点头:“二君所献离间之计,甚为妥当。”曹操说好,那就先这么着,我等会儿写信给文若,授孙策何职,遣何人往赴宣旨,就全都交给他了。
当下又随便聊了聊目前的形势、都中的情况,曹操便宣布“散会”,但是他特意把是勋给留了下来,说:“宏辅昨日所献经注,操读之整夜,虽不敢尽所苟同,亦见其中有全新之论,非老儒常谈也。倘所料不差,其论源出《孟子》?”
是勋心说你丫果然目光如炬,当下点点头,又扯大旗做虎皮:“前此出使荆州,得遇赵邠卿公,传授《孟子》之义,故有感而为《诗》注。孟子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此旁人未发之论,而孟子独言之,细思实为至理。”
曹操点头,说我昔日曾作《度关山》诗,也提过这个道理,当即曼声长吟道:
“天地间,人为贵。立君牧民,为之轨则。车辙马迹,经纬四极。黜陟幽明,黎庶繁息。於铄贤圣,总统邦域。封建五爵,井田刑狱。有燔丹书,无普赦赎。皋陶甫侯,何有失职?嗟哉后世,改制易律。劳民为君,役赋其力。舜漆食器,畔者十国,不及唐尧,采椽不斫。世叹伯夷,欲以厉俗。侈恶之大,俭为共德。许由推让,岂有讼曲?兼爱尚同,疏者为戚。”
是勋心说你这首诗我很熟啊,急忙恭维道:“主公大才,此诗文意俱一时之选。”当然光说空话是不行的,他接下去就分析:“‘天地间,人为贵,立君牧民,为之轨则’,可知先有斯民,民聚而为国,因国而立君。顺乎民意,则国全而君任,逆乎民意,则国亡而君死。斯民如水,而君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水载舟者,高祖、光武,因之而兴;水覆舟者,夏桀、商纣,因之而亡。”
曹操一拍几案:“宏辅此言大善,载舟、覆舟之说,亦可注为经传,传之后世。”说着话题突然一转:“议郎之职,甚为清闲,且宏辅的家人未至许下,有暇之时,不如将此理以教吾子——子修(曹昂)虽冠,学问未通,正须长辈教导。”
是勋趁机就问啦,说我在宫中遇见了安民,已庇荫为郎,为什么你不让子修也去做郎官,或者别的什么职务锻炼锻炼,要一直带在身边儿呢?曹操笑着撇了撇嘴:“时人欲为郎者,为近于天子,利乎前程也。然而如今,近天子……子修在司空府中,相助于我,亦不输于为郎也。”是勋心说你敢把那急忙咽掉的话说完吗?你是想说“近天子何如近我”吧?
当然他也只敢在心里吐曹操的槽,当下拱一拱手:“王仲宣诗文俱佳,子修的文艺,可委之于仲宣;荀公达久历黄门,为政之道,可委之于公达。勋别无所长,也便只好跟子修谈谈经了。”
曹操“哈哈”大笑道:“还有卿这张利口,亦当传之子修——此儿过于老成木讷,颇使人忧啊。”(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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