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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季节快要结束,御花园内,天清气朗,桂子飘香。
徐康妃早起让宫人们摘了新鲜桂花,酿好了清甜淡雅适合女子口味的花酒,配上全国各地快马进贡的时令水果,送到各宫各殿的主子案前,供后宫的内命妇们享用。
鲜果配美酒,几口下腹,佳丽们吃得脸儿红扑扑,更添几分娇色,好不惬意,对着坐在上方的惠妃举杯奉承。
“还是惠妃体贴妾身们,前阵子战事吃紧,皇上成日劳累操心,咱们也不敢有什么玩乐,连笑都不敢多笑,今儿惠妃体恤,才能让咱们透口气,轻松轻松。这小宴十分周全,处处完美,实在是得咱们的心意。”一名嫔妃感谢道。
“惠妃为太皇太后协理后宫,深得皇上和太皇太后的器重,安排个小宴算得了什么?就算再大的事儿,惠妃都拿得下手。”另一名嫔妃更是大力恭维着,言下之意便是蒋妤有后宫之主的能耐。
蒋妤听得心里极舒坦,举起杯盏在空中,眼里泛着神采飞扬的光泽:“战事目前顺利,我大宣得佛祖庇佑,胜仗多,皇上最近心情还不错,所以本宫说办个小宴,叫各位妹妹们聚一聚,皇上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那也是因为皇上重视惠妃,将惠妃的话当个数,惠妃说什么,皇上都听,要是咱们提议啊,只怕刚一说出口就被拖出去打板子了。”有妃嫔笑着拍马屁。
蒋妤笑得更是畅快,正这时,内侍一声高亢传报飘来:“瑶台阁云美人到。”
蒋妤笑意一收,循声望过去,目光凝于在婢子陪伴下朝小宴这边走来的女子,嘴皮微微一搐,目色一黯:“挺命大啊。”
徐康妃坐在蒋妤身边,只当她是说云氏熬过难产的事,附和着:“可不是,听闻肚子上还被开了一刀呢,这样也死不了,稀罕。还是被西人传教士大夫开的一刀,那可是男人啊,皇上知道了,竟也没吭声儿。”将面前走来的女子上下端详一番,眼珠子一动,满不服气:“……生了孩子,倒比原先更添了几分狐狸相,也不知是暗地修炼了什么狐媚之术。”当年自个儿生了皇长女后,快一年的光阴都是臃身肿脸,满颊雀斑,不好意思见皇上,后来不知道花了多少重金调养,许久才调回来一些,可到底还是比不上做小姑娘时的模样了。
可这云氏,小腰隆胸,柳条儿身姿,肤色白如玉脂,还不走近便隐约有芬芳香馨袭来,比以前没生孩子还要增了几分妖娆颜色。
蒋妤听徐康妃一说,心情更是不大爽快。
身边的心腹婢女垂下头:“她原先怀孕,不能侍寝,倒不担心,如今已经出了月子,皇上只怕……”
徐康妃听说侍寝二字,眼微微一眯,蒋惠妃安排今天这场小宴,名义为是体恤后宫姐妹们,还有另一层意思她也知道,皇上前阵子因前线军务分身无暇,快一个月没进后宫了,眼下战局稳当一些,年公公给后宫传了风声,皇上最近许是要召寝,叫各宫各殿的主子提前做好准备。
皇上近来难得放松,想进一次后宫,万一前线战事再次紧张起来,皇上又被耗在了书房,或是没了心情,下一次来还不知道又是哪一天,众女哪会不把握好机会,蒋妤也不例外,今儿就是想借这小宴立个威,彰显自己个儿才是后宫最大的,暗示其他妃嫔主动放弃这次的机会,让她一人独占雨露罢了。
徐康妃虽站在蒋妤这边,可要说到分宠,要自己像其他妃嫔一样故意以来经水、身子不适等理由推掉侍寝,到底有些不情愿。
幸亏蒋妤倒也没那么笨,还想拉拢徐氏为自己所用,开宴之前跟徐康妃说过,她跟其他妃嫔不一样,她们两个是一路的,谁得宠都一样,若是皇上选了她,绝不会跟她抢,也不会逼她放弃。
徐康妃这才放了心。
与此同时,云菀沁进了小宴,朝着并排而坐的蒋妤和康妃遥遥一福,行过礼,柔声道:“参见惠妃娘娘,康妃娘娘。”
别的妃嫔都拿得下,肯定不敢跟自己争侍寝的机会,惟独云氏难说,蒋妤眼皮一动,招招手:“云美人来本宫身边坐吧。”
云菀沁过去,坐在了徐康妃的旁边。
“云美人现在不知道能不能喝酒?若不行,就换上水吧。”蒋妤极尽体贴。
“可以的,日子差不多了,妾身身子也恢复得不错。”云菀沁客气道。
蒋妤眸仁儿一晃,不易察觉打量她上下:“倒也是,云美人这样子,一点儿都不像是早产一两个月的人啊。”
她实际上是足月生子,可在宫人眼里,自己是早产生子,也知道必会有人拿这个当话题,只不动声色,浅笑:“姚院判和聂嬷嬷他们也是惊奇得很,说是妾身身子好,跟太皇太后年轻时生先帝爷一样,都恢复得快。”
蒋妤其实之前去慈宁宫请安时,有意提过云氏早产的事儿,只说她从秦王府到进宫跟了皇上,日子贴得太紧,暗示那胎儿可能有异,太皇太后一听就烦,叫她住嘴,女人间争风吃醋无所谓,却不要波及到皇子,蒋妤见太皇太后不高兴,也再不敢说了,这会儿听她有意无意地提起太皇太后,便也噤了声,不好多提这事儿了,却又眉一扬:
“嗳哟,说到嬷嬷,听说皇上赐给你两个陪产的嬷嬷,没了一个?”
那戚嬷嬷落水死了的信儿传到同光宫时,蒋妤便怀疑是她下的手,若真是的,那便代表她已经知道自己害她的事了。
云菀沁叹了口气:“娘娘是说戚嬷嬷吧?说起来,她的死,也怪妾身。”
“怪你?”蒋妤身子一紧,她这是——承认了?背后微微一冒汗,死死盯住她。
云菀沁点头:“妾身听说宫里新生儿风俗,是将莲蓬子串成项链给婴儿戴十天,能保佑新生儿长命百岁,鬼神不扰,那日妾身叫戚嬷嬷带着下人去后面的湖中央摘些莲蓬子儿,没料她失足摔到湖里去了,婢子想拉都拉不上来,等救上来时,已经没气了。”
蒋妤松了一小口气,原来如此。
跟自己派人去打探的一样,当时下人回来便是说那戚嬷嬷是衣衫整齐,在湖中心的荷叶堆儿里被捞上来的,一块儿捞上来的还有木浆,中间泊着小舟。她脸色稍一松弛:“哦,这怎么能怪云美人呢?摘个莲蓬都能失足,笨得要命,死了也是活该。下次挑人进你瑶台阁,得选些伶俐的。”
“下次若再挑人,妾身一定慧眼识人。”云菀沁凝视蒋妤,微笑答着。
徐康妃见蒋妤递来的眼色,适时以帕掩嘴,笑着试探:“云美人身子既已经恢复,瑶台阁又冷清了这么久,只怕皇上马上就得召你了吧。”
云菀沁恬静望着徐康妃:“康妃笑话了,后宫这么多年轻貌美的娘娘们,妾身品阶低,皇上哪会看到妾身?便是侍寝,也肯定是惠妃和康妃打头阵。”
蒋妤听她说得甜,哪儿会相信,唇角渗出一丝冷意:“皇上想要哪个侍寝,跟品阶的关系还真不大。你不想,可皇上若非要你侍呢?”
“惠妃放心,”初夏忽然冲口而出,脸颊红红,似是憋不住的样子,“这阵子便是皇上召寝,奴婢家主子也没心情,肯定会以死推拒!”
“闭嘴!胡说个什么!”云菀沁眼眸一厉,呵斥一声,引来下面几个妃嫔的观望,却又及时吞下声音,眼眶一红,有些失神的样子。
“哟,什么意思?皇上召侍寝,美人还能没心情?还能以死推拒?”蒋妤跟徐康妃对看一眼,有些惊奇,却试探问道。
却见云菀沁编贝紧紧咬住下瓣唇肉,并没做声,被问急了,鼻头一红,有些泪目婆娑。
徐康妃忽的脑子一闪,凑到蒋妤耳下,低声道:“前阵子不是有一只大宣的军队掉下雪莲山山谷了么,听说有秦王兵马在内——”
蒋妤赫然明白了,原来这小贱人正悲伤前夫的死,估计是想给那秦王守一段日子的节呢!啧啧,说她水性杨花,倒还是有点忠贞啊。
徐康妃与蒋妤交换了一下眼神,在对方脸上看到了松了口气,徐康妃端了酒盏朝云菀沁举起来:“算了,不提了。”
云菀沁克制面上的难过,也拿起酒杯,与徐康妃碰了一碰,两杯相碰一瞬,袖口一抬一抖,往下滑了几寸,却又马上抬起来,对饮入腹。放下酒杯,她仍有些恍然,心情似是很低落的样子。
蒋妤见她这丧门寡妇的样子,近日怕也真是不会肖想皇上了,也不放在心上,只举杯对着下面的一群妃嫔说了些话。
众女也明白惠妃此次设宴的目的,这蒋妤在东宫就是个自私的主儿,谁跟她抢男人便是她的天敌,眼下更是慑于她地位,哪里会有人反抗,一个个都暗示承诺,不会跟惠妃争此次的侍寝。
蒋妤甚是满意,叫宫人们给妃嫔们添酒上水果。
整个宴下来,云菀沁独酌小饮,让蒋、徐二人看尽自己满身的伤心失意,临近宴席尾声,她只觉得小臂和颈部开始有些发痒,眼儿一转,瞟了徐康妃一眼,只见她似是也有些骚动难安起来,却因为在公共场合,不好掀衣卷袖,只尽力忍着。
正午,妃嫔们都倦了,待蒋妤先离场,其他主子也都一一散去。
徐康妃刚才开始身子就浑身奇痒,见内宴散了,再等不及,喊了婢子就准备回宫去抓挠,刚走两步,却听背后传来低低惊嚷:“美人,你这身上怎么回事?”
徐康妃回头一看,只见得云菀沁一脸错愕,在初夏的提醒下才卷起袖子,雪腕上一块块的赤红肿块,又去挠颈子。
徐康妃一惊,连忙也撸起袖子,手臂上竟与云氏一样,几步过去:“你是不是身子发痒?”
哪里还用云菀沁回答,光看她浑身抓痒的样子,便知道了,徐康妃望一眼案上三人还没收拾的杯盏,心头忽的一冷。
初夏顾不上跟徐康妃说话,只赶紧催促云菀沁:“先回去叫个太医来看看吧。”
“没事儿,只是有些痒罢了,这季节御花园花粉到处飘,沾了皮肤,起些小疹子也是正常,过会儿就好了,哪里用得着叫太医。”云菀沁一边抓着,一边道。
“别的是没什么,可浑身的大红疙瘩,怎么见人啊,还是得回去擦擦药膏。”初夏朝康妃匆匆一福,先搀着主子离开了。
“主子……”康妃身边婢女上前。
却见徐康妃眉一拧,咯咯攥紧粉拳:“说得漂亮,说什么咱们两个谁侍寝都一样,结果还是暗中对我使这种手段!”
“会不会是误会?”
“误会?她自个儿倒是好好的,只有我跟那云氏长了一身的疙瘩!呵,这幅样子,想侍寝都难为情!不是她,还有谁?嘴巴说不会打压我,却叫我知难而退!她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么?一天不争风吃醋,比十天不吃饭还难受!”徐康妃被浑身的瘙痒弄得更是烦躁,拉了婢女回去先擦药了。
——
金风甫弭,冬风又至,寒来暑往,转眼季节更迭,年底的时光过得特别快。
新年伊始,朝上传来消息,夏侯世谆改元隆昌。
宁熙一朝,彻底已成历史。
云菀沁虽早接受今生有个新朝的现实,可这隆昌年号一颁下,仍有恍恍。
从此天下再无宁熙年间,宁熙帝亦是尘归尘。隆昌年间拉开帷幕,朝堂上,隆昌帝取而代之。
那日御花园后,徐康妃浑身起了疹子,休养了月余才勉强褪了些,后宫其他妃嫔亦是不敢与蒋妤争宠,故此那日不久后,皇上侍寝独招了蒋妤。
以此同时,云菀沁正抱着刚被乳娘喂完奶的小元宵逗弄。
初夏从外面回来,道:“康妃听说惠妃前日侍寝,刚又在殿里发了一场脾气。”
那日去御花园赴宴前,主子在妆台上顺手拿了一小袋香粉放进袖袋里,初夏就猜测到几分了。那段日子主子做了不少香膏方剂,却没料其中还有致人皮肤发痒,引发疹子的花粉。
“她关上门发脾气,你们怎么知道?”云菀沁从儿子身上抬起脸。
“本来不知道,康妃摔碎了好几个古玩,她宫殿里的下人将古玩碎片拿出去埋,好多宫人都去挖出来呢,有些古玩,摔碎了却还挺值钱的。这才在宫里传遍了。”初夏笑道。
看来康妃的脾气发得还真是不小,虽谈不上与蒋妤翻脸,应该也生了几分记恨心。
云菀沁默不作声,将儿子抱起来,贴了贴小嫩脸,小元宵咯咯笑起来。
抱起孩子的一瞬,袖子一滑,露出半截皓腕,缀着几抹没退下的红痕,与雪白肌肤交相辉映,十分鲜明。初夏不自禁道:“没事儿吧?这么多天了,还没完全好。”为了不让康妃起疑,主子当时也服用了花粉,前些日子一身疙瘩,这几天才褪了,却还有些印痕没全消。
云菀沁瞥了一眼手腕上红痕:“没事。”顿了一顿:“初夏,你去代我问候一下,看康妃那边好些没,若是还没好,就说我这边有一些止痒消疹的泡澡花液还不错,我已好了大半,本来叫康妃上门不合情理,应该是我亲自将药液送上门,可那药是从花田当场摘取的花卉鲜榨液,为保证新鲜,康妃本人上门泡浴是最好不过的,顺便也能在这边坐坐,让我好生伺候。”
初夏自知这话应该怎么说,应了一声,去办了。。
云菀沁又把齐怀恩叫进来,睫一动:“你去找年公公,皇上若是今儿公务忙完,有空闲的话,我想请皇上入夜后过来瑶台阁。”
“啊?齐怀恩一惊,却见主子已是加重语气:“去。”
傍晚时分,夜色降了下来,瑶台阁外传来禀报,徐康妃来了。
云菀沁早领着宫女在门廊下等着,见披着千蝶绕梅罗纹披风的熟悉身影出现,莲步窈窈迎过去,轻巧一福。
徐康妃看了一眼庭院里开垦的小花田:“你这儿还真是别有洞天,是个挺幽静的地儿啊,本宫和惠妃那边看着热闹繁华,却赶不上美人这里独特,能在自个儿居所开园垦地的,后宫只有你一个人,皇上到底还是对美人怜惜啊。”
云菀沁见她人虽来了,可还是带着些敌意,淡淡一笑:“康妃笑话了,哪有什么独特,被妾身弄成乡下田园似的地方而已。康妃纡尊降贵,亲下瑶台阁,实在是妾身大逆不道。”
廊下灯火摇曳,徐康妃见她脸蛋白如玉,露出的颈项、小臂上也是干干净净,疹子早就消失了,比自己恢复得好多了,那泡浴的花液应该不错,口气也温和了几分:“既然那花液需要现摘现榨,本宫亲自过来,也没什么,就试试吧。”
今儿亲临,一来是因为听说她这边有效果好的药,二来也是因为怕蒋妤得知云氏上门找自己,得知自己与云氏接触,不大高兴,虽然这次的事儿后,徐康妃心头对蒋妤有些恼火,却也还至于吵翻的地步,所以趁着入夜后,携着贴身婢子偷偷上门。
云菀沁将徐康妃引进内室,先坐了下来,让人斟上些甜酒,然后吩咐初夏带着宫女去花田摘新鲜花卉,榨液取汁,再烧热汤,又道:“康妃稍等片刻,先喝几口甜酒,暖暖身子再用浴,活活气血,效果会更好。”
徐康妃对她的伺候十分满意,脸色也没刚进来时崩得那么紧,之前针对云菀沁本就是因为帮蒋妤,并不是出自真心,这会儿态度也好多了,眼梢一挑,打量她:“难怪皇上将你当做宝贝,顶着压力也要保下你,原来云美人是个这么体贴入微的。”
灯下,云菀沁语气谦逊:“康妃怎么跟惠妃一样非要叩这么大的帽子给妾身戴,什么宝贝,皇上来瑶台阁屈指可数。就算宝贝,那也是惠妃,皇上好久不进后宫,一进就去了同光宫。”
徐康妃又听到叫自己火大的事,脸色一黑,轻嗤了一声。
云菀沁收入眼底,垂头轻呐:“妾身失言,不仅是惠妃,康妃自然也是皇上眼里的重要人儿,只是这次……稍微遗憾了些,康妃刚巧染了风疹,若没有,指不定能让康妃拔了头筹。”
徐康妃心头更是恼恨,可自己对蒋妤的气愤再怎么也不能让云氏看见,岂不是让人看笑话,只压了下来,清清淡淡道:“本宫怎能与惠妃比?她在东宫开始就比本宫高一级,如今协理后宫,受妃嫔们仰仗,更是本宫及不上。”语气却无形多了点儿酸意。
“康妃也实在太妄自菲薄了,惠妃地位是高,可康妃也差不到哪里去啊,何况有一点,是惠妃比不上的,康妃为皇上生了皇长女,”云菀沁轻笑,“还有,如今协理后宫的,除了惠妃,您也有份儿啊,怎么倒将自己忘记了呢?”
说起来,徐康妃就更有些气,协理后宫说是她与蒋妤一块儿,可办事跑腿全是她,邀功领赏的就全是蒋妤,比如前阵子的那场小宴,早起操劳、邀请妃嫔、布酒果的全是自己,宴上的妃嫔们却全是口径一致地感谢蒋妤。
以前本来觉得没什么,谁叫蒋妤比自己高一级呢?
云氏这一提,倒将徐康妃提不得的心火都撩了起来。
说得对。自己又有什么比不上蒋妤呢?徐康妃恻然,论跟着皇上的年份,自己比蒋妤还早,轮级别,她凭着那个死鬼皇后姑妈,比自己高一点儿而已,到底也不是隔得太远。
最关键是,自己给皇上好歹生了个公主,蒋妤呢?连个蛋都没下。
凭什么要被她压着?
云菀沁静静观察徐康妃神情的变化,再没说话,只见初夏进来,才起身:“热汤备好,请康妃移驾内室吧。”
徐康妃收回心绪,嗯了一声,朝里面走去。
云菀沁见她被宫女带了进去,朝窗棂外望去,窗子微敞,正对着瑶台阁的正门。
她站起身,吹灭室内所有蜡烛,让人灭了廊下灯,又让伺候的宫人全都各自回屋。
整个瑶台阁,坠入黑暗一片,只闻内室轻微的哗哗水响,估计徐康妃已除衫下水,透过薄纱窗格,隐约见着妇人丰盈的酮体映在窗纱上。
月渐移,大门传来脚步声和宫灯光线,她心中会意,皇上来了,再不迟疑,悄悄转身,朝后院耳房走去。
今夜便将主屋留给他人。
他一见不是自己,定会惊讶,不过她却也信徐康妃,这后宫的女人,难得得到与帝王亲近的机会,定会使尽法子。
————
天亮时分,云菀沁得知人都走了,回到主屋,房间和床榻已经收拾好了。
一名小宫女走近,低声汇报昨夜的事:“昨夜皇上进来,见到是康妃娘娘,很是惊讶,奴婢照您的吩咐,说您甜酒喝多了微醺,见康妃在主屋洗浴,便去偏屋歇息,烂醉如泥,已是睡过去了,皇上脸色有点不好看,却也没说什么了,那康妃倒也是机灵,缠着皇上说话,皇上昨夜便留了下来……”
将皇上故意请来,却又将这千载难逢的侍寝机会让给徐康妃,也不知道这主子要干嘛。
“知道了。”云菀沁舒一口气,又瞥一眼床榻,“将褥子和被套全部都换了。”两人还不知道在自己床上怎么个翻云覆雨。
宫女嗯一声,抱了一堆离开。
日头升了起来,云菀沁用完早膳,一个宫婢来了瑶台阁,隔着帘子,请了个早安。
是徐康妃身边的贴身婢子,云菀沁心中有数,叫她免礼:“康妃娘娘昨夜洗浴过后,身子舒坦多了吧?”
那婢子低声笑道:“多谢云美人,我家娘娘高兴得很,特意叫奴婢来跟您道个谢,还叫奴婢带了几份厚礼。”自家娘娘有多久没亲近皇上都记不清楚了,最近皇上忙里忙外,好容易想找人侍寝,还被蒋惠妃用污浊手段抢了去,昨儿晚上回去,康妃一吐恶气,那股子高兴劲头,身边的下人都看得清楚。
“康妃娘娘太客气了,妾身也不知道昨天皇上会突然来,更没料到自己不胜酒力,竟没用地醉倒了,这才成全了康妃和皇上的一段佳缘。”
“不管怎样,总是借着云美人的吉地,康妃才满足了心愿,”婢子恭敬道,“这份恩情,康妃一定会记着的。”
云菀沁但笑不语,只看着婢子搁下礼物,出了瑶台阁。
初夏这阵子下来,也知道云菀沁是在做什么打算,分化蒋徐而已,透过窗棂望了一眼婢子的背影,开口:“如今康妃对惠妃虽生了芥蒂,拉近了与您的距离,可若说利用康妃打击惠妃,只怕还是不大可能。”
云菀沁抬头,看了看庭院的天:“小元宵咳嗽好些没?”季节一冷,气温说降就降,宫里最近病了不少人,尤其年纪小的几个孩子,抵抗力差些,都各自出现些风寒症状,小元宵前两日开始有两声咳,姚院判亲自看过,说是没事儿,开了些温和的驱风散,已是好多了。
“放心,”初夏道,“昨晚上就没咳了,今儿一醒,活蹦乱跳的,奶水喝了不少,这会儿又睡了,待会儿醒了,再叫乳娘抱过来给主子看看。要奴婢说,咱们小元宵身子底子扎实,比几岁的孩子还要厉害,孝儿比小元宵大好几个月,前儿发烧,到现在才退下,那定宜公主更是咳了大半个月还没好,哎,这天气也确实折腾人,大人不要紧,小孩儿得遭罪。”
定宜公主便是徐康妃的女儿。云菀沁眉一动:“早就听说定宜公主病了,怎么这么久,还没好?”
“小姑娘家家,本来身子骨就娇弱一些,康妃素来又将这独生女儿当成宝,人家说春捂秋冻,小孩子嘛,还是得糙着养一点儿,可她倒好,稍微冷一点儿,卯着劲儿给公主加衣服,裹成个山似的,稍微热一点儿,又生怕她中了暑气,扇风搬冰,所以公主素来抵抗力不怎么好,一有个风吹草动都是头一个生病,奴婢每次见着定宜公主,不是咳嗽打喷嚏就是挂着个清鼻涕,虽说也不是什么大病,但从没一次看着清爽过。”
云菀沁度量半晌,喊了齐怀恩进来:“你去跟年公公带个话。”
“主子有什么话?”齐怀恩问。
“就说二皇子风寒缠绵不愈,吃药也不管用,我想请僧侣来瑶台阁,为小孩子念经祈福,驱驱煞气。”
“可小元宵不是差不多好了么?”初夏一讶,插嘴。
“快好了而已,不是还没完全好么。”
初夏会意,不过主子这请求倒也很正常,别说宫里,便是大户人家,不少病人许久不见好,也会请些有道行的高僧或道士来府上设案,驱鬼魅,除病邪。大宣皇朝尚佛亦重道,不时请一些得道高僧名道进宫谈经讲法,也不是什么很稀奇的事儿,更有前朝皇帝与高僧结为异性兄弟,派遣僧侣队伍西去论佛。
须臾,初夏试探:“主子想请哪位大师来,已有名单了吧?”
“悟德大师。”悟德是百姓趋之若鹜、名声极响亮的有名高僧,又是原国师顾天修的师兄弟,无论身份亦或威望,都是有进宫的资格,若皇上那边同意,应该会准他。
齐怀恩一怔,悟德大师不但在民间炙手可热,每到一地便被人排队问签,在宫里也是名声极大,不少宫女甚至妃嫔都心向往之,只是深宫森严,没有民间那么自由,只能闻其名,从未见过本人,可想而知,悟德若是一进宫,会掀起多大的浪潮,只怕会被各宫各殿主子围成铁桶,却又一犹豫:“悟德大师名声那么响亮,他们这些红尘外的人不惧皇权,就算皇上准了,派人去招,他会来么?”
初夏笑道:“既是主子邀请,悟德大师就算不在京城,也会千山万水赶来,你就去跟年公公请旨去吧。”
——
悟德进宫的当日,果真在后宫掀起多年不见的热潮,成了抢手饽饽。
悟德从瑶台阁为二皇子诵过经后出来,稍微有点儿能耐的妃嫔早已派了身边的宫人在附近守着,一见其人便冲上去,想将悟德邀请去自己的宫殿。
众宫人争抢个没完的时候,悟德只安静伫于原地。
宫人们见这得道高僧长白须眉,淡泊无波,更是啧啧称奇,难怪在民间被当成活神仙,势必要给自家主子抢到手。
正吵嚷个没完时,前方人群散开,有名华服宫婢微仰下巴,形态高傲,径直走来。
其他人一见这宫婢,顿时噤声,刚刚的厉害劲儿一瞬间都灭了下去,都退到一边。
即便不用自保家门,悟德也猜得出来,来人定是宫中地位显赫的人。
果然,华服婢女进来,一福身:“我家惠妃娘娘请大师过去一趟同光宫。”说罢,手臂一伸,做了个引路的动作。
瑶台阁,庭院,隔着粉墙,云菀沁看着同光宫的宫女携悟德大师离开的背影。身后,初夏禁不住:“主子觉得一定有用么。”
“她请悟德大师过去,还能问什么。”云菀沁眼睫闪烁,万事都不能打包票,惟独这件事儿,偏偏能够笃定。
——
不知不觉,好几日滑过。
北边那边,还是没有信。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偏偏还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年公公那边过来时,再没多说一句雪莲山的事儿,云菀沁只能让初夏偶尔去见值勤的沈肇,然后将消息带回瑶台阁。
幸亏沈家是将门,虽老将军年事已高,不在朝,可到底还有些通晓军务的朝中老友,沈肇通过一层层熟人关系,问清北边的事后,再在宫里值勤时与初夏见面,将前线消息转给云菀沁。
沂嗣王派人花了三天三夜,顺着千仞崖壁下去,又花了近十日搜索崖底,搜到小部分跌落山谷的人马尸骸,大部分却不见踪影,雪莲山谷崖底毕竟太大了,深不见底,宽不见边。
可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初夏传话时脸色发沉,云菀沁倒是松了口气。
虽前线战事吃紧,大战小役不断,可快要过年了,宫里气氛总算比之前欢悦了一些。这日黄昏,聂嬷嬷领着乳娘,抱了小元宵过来,云菀沁将儿子抱在手里玩。
聂嬷嬷见母子其乐融融,笑道:“美人也该奏请皇上那边,给二皇子取个大名了。”云菀沁亲了亲儿子胖乎乎的脸蛋肉,只道:“眼下朝上事情太多,皇上心情不好,不便分心,待北边战事松弛一点,再说吧。”
虽说如今是非常时期,可再怎么忙,也不至于连皇子的大名都顾不上取啊。
皇子取名有早有晚,但生下来几个月了还没个动静,也是稀少。偏偏皇上那边不主动提,美人也不急,倒都无所谓似的。聂嬷嬷努努嘴,又建议:“马上就要过年,趁喜庆日子,皇上高兴的时候,美人再提取名的事吧。”
过年了。想起去年这个时候,正好是参加皇家小年夜家宴的日子,今年打仗,什么都免了。
去年的今天,先帝和蒋皇后都还在……
蒋皇后。云菀沁心下一动:“再过几日,就是蒋皇后的忌日了吧。”
聂嬷嬷一愣,忙回答:“是。”
去年,新年后没几天,蒋皇后薨于思罚殿,按理说,先后第一年的忌日,应该办得很隆重,可依皇上恨她入骨的程度,别说隆重操办,到现在连个动静都没有,只怕借着打仗的名义,连办都懒得办。
而还有一个皇上不可能为蒋氏大肆兴办死忌的原因,有个人的死忌,刚好也在新年前,——袁妃。
昔日夏侯世谆瞒着蒋皇后,在宫外的佛庙为生母袁妃设立衣冠冢,这事儿是许慕甄一手操办,每次微服出宫私下祭拜生母的生死两忌,也是许慕甄带路,所以云菀沁听过,也记得清楚那袁妃的生辰忌日。
他登基后,将袁妃谥号改为孝惠圣庄烈皇太后,又大力封赏了生母家中仅余的几门远房亲戚,可见是想尽力弥补冤死的生母。
现今,生母和害死生母的仇人的死忌撞在一起,试问,他怎么不为生母出一口气?肯定会为生母大肆行祭祀礼,而故意忽略和冷落蒋皇后的死忌,怕是连一点儿香火都不会给蒋皇后。
云菀沁正是沉吟,初夏从外头风尘仆仆地进来,额头还沁着几滴细汗,刚一站定就道:“聂嬷嬷带着乳娘先出去会儿。”
云菀沁将小元宵交给乳娘怀里,待几人走了,问:“出什么事了?”
初夏贴耳禀道:“徐康妃刚去了乾德宫外面,跪着不起,哭着请皇上还她定宜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