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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轻歌脚步一顿,看了她一眼,目光寂静如深海。
“进去吧。”
“是。”
兰芝侧开身子,抬头挺胸,对内院吩咐道:“还不过来见过小姐?”
她这一出声,院内顿时走出十几个丫鬟,毕恭毕敬的福身。
“奴婢见过小姐。”
叶轻歌只是随意的扫了一眼,目光落在海棠身上。
“这几年我不在侯府,你又是从前跟在我身边的老人,她们的分配都交给你了。”
兰芝点头,“是。”
叶轻歌走进内室,将软毛织锦披风脱下来,随意放在衣架上,对跟在身后的画扇道:“你不用伺候了,出去吧。”
画扇道了声是,便走了出去。
屋子里顿时寂静了下来。
叶轻歌目光凝聚在某个方向,忽然轻轻道:“出来吧。”
一个影子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她身后,声音低哑而恭谨。
“参见公主。”
叶轻歌有片刻恍惚,而后自嘲的勾唇。
“与你说过多次,我已不是公主,你还是记不住。”
流渊,皇兄为她训练的一等隐卫。当年宫变之时,便是流渊带她冒死闯宫。后来她*而死,灵魂在虚无的黑暗飘飘荡荡了一个多月,才附身在早已因从山崖摔死没了气息的叶轻歌身上,借此重生。
一年以后,她才再次见到流渊。
流渊低着头,窗外淡白的光打进来,他刚硬俊朗的脸部线条越发清晰分明,雕刻着一种沉冷的执着。
“大燕未亡,公主如故。”
叶轻歌眼底划过一丝幽光,周身气息变了几变,悠然回头落座,姿态慵懒而闲散,明明容颜未改着装未变,然而那眉眼之中却在无形的转化。那是,与生俱来的高贵和威严。
她嘴角一勾,眼神里华光溢彩,柳眉入鬓鼻额高挺肤如雪玉,端得是姿容绝俗风华无双。
“你说得对。”
一只手撑着头,习惯性的笑在唇边绽开,点一抹朱砂的颜色,艳艳其绝。
“大燕未亡,秦氏未绝,国将未复,我怎能忘记自己身上的责任与使命?”
流渊抬头,但见那少女半低着头,长长而卷曲的睫毛覆盖了漆黑的瞳仁,纵是自幼严厉训练早已练就火眼金睛的他,也看不清她隐藏在绝丽容颜下的表情。然而他看得懂,这个看起来华艳美丽的少女,心里深藏的孤寂和痛苦。
他忍不住说道:“公主,会有那一天的,苍天不会负您的期望,终有一天,大燕会重新回到您手中。”
叶轻歌微微一笑,刚才周身还若有似无的寂寥顷刻间便烟消云散,自信和坚持在眉眼间沉淀凝固。
“自然。”
她眼神刹那有些悠远又有些深,看不尽的蔓藤在缠绕,又似散不开的黑云,在晴空蔽日后无声而期待的叹息。
“找到雪儿了么?”
说这话的时候,她声音很轻,隐藏着压抑的期待和多少年来希望落空的失望和苦涩,在心尖蔓延成血。
流渊眸光一暗,“属下无用,至今未曾查到纯悫公主的下落。”
意料中的结果,亲耳听见,却依旧让她忍不住心中揪着撕扯疼痛。
雪儿。
她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天下诸国,皇室王爵,唯有大燕苍景帝一生后宫虚无,唯有一后,便是她的母后。母后孕育四个孩子,皇兄为长,出生便封为太子。其次便是她,雪儿比她小六岁,宫变那一年,才不过十岁稚龄。
还有皇弟…
叶轻歌悠然握紧了手,指甲深深的嵌入手心。
她眸光里染上一抹汹涌的黑暗,翻滚着刻骨的仇恨和凄楚的痛。
皇弟…
那天她赶到皇宫的时候,眼见父皇母后惨死,只觉晴天霹雳五雷轰顶,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她的未婚夫,是她从幼年开始便坚守非君不嫁的那个人。
那一天皇宫尸横遍布,鲜红的血浸透了青石地砖,往日气派庄严的皇宫转瞬便成了修罗地狱。
而那个人,依旧白衣如雪,纤尘不染,仿佛是这世间唯一一抹真颜色。
她抱着父皇母后的尸体,痴痴呆呆的看着他,眼泪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他的容颜,从前那般深刻在骨血里的眉眼似蒙上了白雾。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表情,然而母后的鲜血还在她指尖温柔的流淌,也在她心尖上划过寒冷的刀锋。
在他靠过来的时候,她疯狂的推开他,随手拿过母后自尽的剑便刺了过去。
他没躲,生生受了那一剑。
血,晕开在他胸口,慢慢扩散…
刀剑抢戟声响在耳旁,被他一声呵斥制止。
婴儿的哭泣声把沉浸在仇恨中的她唤醒,然而她还来不及看那孩子一眼,就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摔落在地…
她的弟弟,才刚刚出生还在襁褓中的弟弟,就这么随着满地的鲜血,流逝…
……
叶轻歌闭了闭眼,努力克制那股汹涌喧嚣的仇恨。
流渊抬头,清晰的从她脸上看到各种挣扎的表情。
回忆,痛苦,绝望,痛恨,无奈,悲凉…
他张了张嘴,几次欲言又止。
稍刻,叶轻歌稍微平复了自己的情绪,道:“你这次来,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儿?”
流渊脸色沉了沉,“公主,水月庵的静安师太圆寂了。”
“什么?”
叶轻歌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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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昭回到晋王府,一路往府中走一边问。
“父王呢?”
管家跟在身后,道:“王爷下了朝便去北院看大公子了。”
容昭脚步一顿,皱了皱眉,继续向前走。
“大哥最近又犯病了?”
管家叹了口气,“可不是吗?世子您也知道,大公子自小身体孱弱,一直用药物吊着,前些日子好不容易身子好了点,便选了个天气好的日子,在院子外看了会儿书。下人们没办法,只得随了他。可这初春的天气最是寒凉,容易感染风寒。大公子就在外面呆了会儿,夜里就着了寒,一直都在吃药。王爷不放心,天天早晚都要去看两次。”
容昭抿了抿唇,喃喃道:“难怪昨晚我过去看他,丫鬟都说他睡了,原来是病了。”转头看着管家,“康伯,你怎么不告诉我?”
管家默了默,眼神里浮现久远的叹息,终是忍不住道:“世子,您这几年一度消沉,什么事儿也不管。大公子知晓您心结难纾,不许我们用这些事儿来烦扰您。”
容昭滞了滞,眼神垂下,唇边溢出一丝苦笑。
“大哥都病成这个样子了,还为我担心。”他默了默,低声道:“康伯,我是不是很混账?”
康伯看着他眉眼间渡满苍凉,想起这个少年曾是那般意气风华华贵张扬,如今那些风采却都伴随着丰功伟绩一同消失在他死寂的心魂之中。
摇摇头,道:“世子,您别这么说。王妃去了,老奴知晓您心里难受…”
容昭微微恍惚,神情蒙上淡淡晦暗。
晋王妃去世三年,容昭一度颓废,甚至退出朝堂,二十二也未曾娶妻,一直为生母守孝。世人皆言他忠孝仁义,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天底下最不孝之人。
康伯敏感的察觉到他的气息变化,叹息一声,说道:“世子,老奴只是一个奴才,有些话本不该说。但您别怪老奴多嘴。”他顿了顿,语气渗透着几许哀凉,“老奴知道您心里放不下燕宸公主,可逝者已矣,如今三年已过,您也该振作起来了。大公子身体不好,王爷日日忧心,整个王府还要您撑着。老奴虽无大用,但这些年也看得分明,皇上容不得晋王府。若世子您再这样自我放逐下去,晋王府,危矣。”
容昭表情怔怔的,因那‘燕宸公主’四个字而忍不住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他微阖着眸子,看着这座富贵堂皇的府邸,心里涌上一丝疲倦。
“康伯,我总觉得,她还活着。”
康伯一怔,见他眸子有些游离和茫然,蔓延着说不出的孤独和无助。
“世子…”
容昭苦笑,“其实容莹说得对,她即便还活着,也不属于我。”他又摇摇头,“康伯,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康伯看了看他,终究什么也没说,无声退下了。
容昭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刚踏进大门就看见玄瑾急急的等候在门前,一看见他,立即走了过来。
“世子。”
容昭皱了皱眉,“不是让你去调查叶轻歌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玄瑾神情有些沉重,“静安师太圆寂了。”
容昭猝然抬头。
“什么时候?”
同一时间,嘉和帝也收到了消息。
“圆寂?”他目光渐渐变得深沉,“何时?”
……
流渊站在叶轻歌面前,面色沉寂如厮。
“昨日公主离开后不久。”
叶轻歌一惊而起,“那怎么这个时候才得到消息?”随即又似想到什么,喃喃自语着:“静安师太每日都会打坐六个时辰,晚上做完功课后继续打坐。这么说,晚上有女弟子去给她送饭的时候发现的?”
流渊点头,“是。”
叶轻歌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心中翻涌的情绪。
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静安师太就这么死了,她还记得当初醒来后,静安师太来看她,第一眼便看透她乃是灵魂重生。得道高人或许灵通异禀,她在最初的震惊后很快就平静下来。
只是,那样一个沉静而高深莫测的人,怎么会就这么圆寂了?
“静安师太,是怎么圆寂的?”
流渊脸色更沉。
“不知。”
“不知?”
叶轻歌皱眉,脸色慢慢变了,凌厉的看向流渊。
流渊继续道:“属下也很奇怪,静安师太非病非灾,更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据发现她的女弟子说,她圆寂的时候一脸祥和,并未有任何痛苦的征兆,像是自然死亡。但即便是自然死亡,要么老死要么病逝。静安师太才知名之年,并未有任何病痛,如何会突然圆寂?”
叶轻歌沉吟一会儿,抬头道:“此事太过蹊跷,我得亲自去一趟。”
她转身就准备向外走,流渊拦住了她。
“公主且慢。”
叶轻歌漠然。
流渊道:“公主,您忘了吗,明日是您这具身体生母的忌日。您年年回长宁侯府,不就是为了祭拜生母么?您昨日才从水月庵回来,今日突然又要回水月庵,长宁侯若问起来,您该以什么理由搪塞?他们并不知道您的身份,您该如何解释提前知晓静安师太圆寂之事?”
叶轻歌被他几个问题问得一愣,僵在原地,忘记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