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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林青筠又是一身利落又寻常的打扮,带了人出门去逛外商汇集地,结果十分好运的遇到一艘刚刚靠岸的商船。
这艘船来自锡兰,锡兰的宝石很有名,林青筠试着遣人询问,他们所带的货物里果然有上好的红蓝宝石和猫眼儿,她便用上用的锦缎和官窑瓷器换了一些。这些东西都是广州知府送来的,又有那南郡王得知消息后遣人送来的,虽只收了一回,可数量也十分可观。依着以往的例子,她没打算将这些东西带回京城,直接换了当地土仪或与外国商船做交易。
林青筠一共挑了两匣子宝石,红蓝尽有,宝石个头大,颜色浓郁匀净,十分难得。但这些宝石也罢了,当初出嫁时林如海给的陪嫁里就有两匣子宝石,以红色居多,甚至有好几个都是鸽子蛋大小,那才是难得的好东西。后来做了亲王妃,旁人的孝敬、皇帝皇后的赏赐,她的好东西确实不少。她又买这么些,大多都是为黛玉准备的,另则,锡兰的猫眼儿十分出色,特别是这回锡兰船主带来的一批是其中精品,比以往她所得的猫眼石高了一个档次。
这些猫眼都是金绿猫眼儿,乃是猫眼石中最好的一种。
她一共要了一匣子猫眼石,皆是蜜黄色,眼线细而窄,随着光线猫眼儿灵活的张闭,是最上等的猫眼石。她打算用猫眼儿再配些别的珠子,做些手钏做礼分送姊妹们。想了想,又选了一匣子,猫眼儿开线都很好,但颜色不局限于蜜黄,将淡黄绿色、棕黄、绿色,甚至是极白的黄、很白的绿都选了几颗,这些却是给安乐准备的。
回到驿馆,习以为常的进门便与徒晏汇报今日收获。
“你猜我今儿淘了什么好东西?”说着将匣子打开放在他面前,里头是满满一匣子蜜黄猫眼,“这些都是上好的猫眼儿,想必安乐会喜欢,上回她还和我讨猫眼儿呢,想要串个手串儿戴。她倒是古怪,猫眼儿里头最好的便是蜜黄,我那里也有好些呢,她却不要,定要各种颜色选一颗,说串成串子才好看。”
徒晏拨着匣子里的猫眼儿笑道:“她的串子早得了。早先她问大姐姐讨,偏生大姐姐不喜欢猫眼儿,有也是送人了,她又去寻你,你也没有。后来她去求母后,说的好不可怜,母后直接端出好些珠子让她挑。倒是她精怪,特意做了只荷包送给母后,母后直夸她有孝心。也难为她了。”
安乐的性子是个静不下来的,怎么能喜欢乖乖坐着做女红?所以她的女红很差,大公主疼她,况她自小就得了那样的病,便没强着她做,能给皇后做只荷包也不知费了多大功夫,皇后怎么可能不清楚。
林青筠见他神色有些不似以往,便将匣子让白鹭收了,没了人才问他。
徒晏直接递给她一张纸。
接来一看,是京中来的消息:“贾政点了学差?”
原著里,贾政的差事一直是工部员外郎,唯一一次变动便是点了学差出京,所以她印象很深刻。没了贾政在家,宝玉就成了脱缰的野马,再没人管制他,自此在大观园里和姊妹们尽情玩乐作诗,算是最为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那时看书时她就疑惑,依着贾政做官多年都没挪动过位置,怎么可能突然点了学差出京呢?
再往下看,信中出现了一个人——贾元春!
是了,贾元春乃是后妃之一,年初以来很受宠,又怀了龙嗣,虽然小产,但到底不同。皇帝并未对贾元春有所处置,不是不想,而是太上皇发了话,非但没能罚,还得安抚。此后,贾元春时常去上阳宫请安,与甄贵太妃来往也较先前时多。要知道甄贾两家乃系世交老亲,可贾元春在最初入宫时可没与甄贵太妃表现的亲近,眼下这一变化怎不惹人多疑。
“太上皇的意思?”林青筠叹口气,算是猜出了原由。
若是贾元春与甄贵太妃亲近,甄贵太妃又和太上皇求情,依着太上皇对其的宠爱,与对甄家的看重,为贾政某个外派只是小事。而接到太上皇的话,皇帝便是不愿意也不能反对,心里定是憋屈至极,定是更为迫切的希望将那些尸位素餐的老勋贵们尽数铲除!
点燃烛火,将纸烧掉,她脑子里想的却是贾元春的举动。
怨不得徒晏说贾元春聪敏又愚蠢。
贾元春能在最初入宫时和甄贵太妃保持距离,可见她敏感的意识到皇帝不喜自己与嫔妃与太上皇妃嫔靠近,况且是妃子们聚的太近,会被归于一党,容易生事。最初她的低调做的很好,便是皇帝不喜欢她,也挑不出错儿来,还叹她生错了地方。可如今她小产了却与甄贵太妃走动亲密,只因知道当初皇帝宠爱她的原因是太上皇,没了皇嗣,她年纪又大,基本没了出路,便是她能放弃自己,却不能放弃整个贾家,她当初进宫便是为着家族,如今贾家已是那样,她如何能看着家族继续败落。
无奈下,她想到了太上皇。
太上皇顾念老臣,宫里宫外都知道,贾元春还有个优势,她不仅是贾家之女,更是贾代善的孙女,太上皇与贾代善当年也算君臣相得,总有一两分情谊留下来。这于贾元春而言已足够了。
明知皇帝与太上皇紧绷的关系,贾元春此举无异引鸠止渴。大概、贾元春是被太上皇眼下的安康所蒙蔽了,以为太上皇还有几年春秋,实则根据书中种种暗示,眼下太上皇的好转就似“回光返照”。
好像距此不久后,保龄侯史鼐签了外省大员,所以湘云又去了贾家,且是常住。
一个贾元春能有如此能量?绝不可能!能做到这一点,并且能得到利益的,唯有太上皇。这还是书中提到的两人,还有旁的没提之人不知多少,太上皇大肆提拔老勋贵出生的官员,不仅仅是先前的干预朝政,而像是……向皇帝开战!
“想什么呢?”徒晏见她怔怔的发呆。
“只是看了纸上消息,想必贾政的外放不是特例,皇上处境怕是不好。”毕竟太上皇只对付皇帝一个,皇帝却不止要应付太上皇。
“快九月了。”徒晏感慨一句,突然说:“原本父皇要我年底回京,我却觉得外头自在,不如你我明年再回京如何?”
“你敢违抗圣意?”林青筠嘴上笑着,心里何尝不动心。
“等把广州事一了,我上折子向父皇请示。”徒晏倒像是自信十足,显然是已有盘算。
林青筠见状便没问,只说:“若是不回去,那就不止要打点万寿节的礼,并着年礼也得早早预备。在外头洋货好买,旁的就不方便了,总不能都拿洋货应付。我得去想想府里有什么,这边采买一些,到时候再从府上添上一些。”
“还未入九月,早着呢。”
“确实还早,我慢慢儿办着。你的事如何了?”如今她算是十分自在,每日都是在外闲逛。
有回在街上的一家洋货店里撞见了南安郡王的一个侍妾。那侍妾大概是在这边纳的,一口官话带着粤语腔,生得倒是妩媚风情,正与两个女人说话。那两个女人像是办事的媳妇,打扮的很是不俗,衣裳首饰都像是京中样式,说的话音也是正宗京中官话。她没进去,只让百灵去听了一耳朵,原来是南安太妃打发来的人,那侍妾是个没去过京城的,对老太妃派来的人极尽讨好。
当然,百灵不止听了这些,还听到那侍妾无意间的一句抱怨。
南安郡王身边竟收了个西洋女人,金发碧眼白皮肤,是某位商船主的妹妹。
林青筠暗暗吃惊,把这事说给了徒晏听。
徒晏也很意外,暗地里打听了一下,外头竟没有丝毫风声,亦或是知道的也不说。这种事已不是单纯的风流韵事,因彼此不同身份,稍微敏感了些,何况南安郡王手握重兵把持着西海沿子。不知为什么,林青筠对此事很介怀,想找斯嘉丽打听一下,都是外国商人,他们内部会有一些流通的消息。可惜劳伦斯的商船货物早已装载完毕,夫妻两人已经随船一起回国了。
无奈之下,林青筠便准备如在泉州时一样,结交一下这里的外国商眷。
徒晏见她问起广州的事儿,微微摇头:“看上去并无问题。”
正是没有问题才棘手,南安王爷能那么安分?
这两日天气凉爽,徒晏见事情迟迟没有进展,干脆丢开手不理,于夜幕降临后邀请林青筠去逛街。两人驾轻就熟的换了常服,从行馆后门出去,随行的照例只有白鹭红绫、高阳李力。
夜晚的广州依旧热闹,许是心有所虑,徒晏不知不觉就走向港口的方向。
林青筠不免劝慰:“又不赶时间,不必那么牵肠挂肚的……”突然一声惊喜的女声打断了她的话。林青筠对法语仅仅局限于几个口头词汇,还是在泉州和一位法国女郎学的,那舌头打转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因此她立刻听出对方是哪国人,并且依着那熟悉的嗓音,猜到了对方身份。果然,当看到一名身着蓝缎蕾丝大蓬裙的年轻外国姑娘满脸扬笑的快步过来,便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露易丝?”
“王妃殿下晚上好。”露易丝提起裙子行了礼,又见徒晏站在林青筠身边,穿着气质都与那些护卫不同,便猜到了对方身份,忙又行了一礼:“亲王殿下晚上好。”
露易丝的汉语是来东方后新学的,懂得很少,发音也很生硬,但她是个热情美丽的法国姑娘,尽管明知面对的是身份高贵的皇室,却并没有露出畏惧瑟缩,依旧是落落大方。这也是当初林青筠喜欢她的原因,露易丝身上拥有法国人的一切优点,热情开朗、美丽浪漫、向往自由,与露易丝聊天是种享受。当然,她们对话只能使用英文,露易丝的家族从事航海贸易,并不单单来东方,早期他们家族一直往来于欧洲诸国,露易丝会好几国语言,十分的聪敏。
这时又来了一个年轻男人,体面英俊,在露易丝的介绍下,双方彼此认识。原来他是露易丝的未婚夫,布鲁斯,两人在年初订婚,跟着一起来东方体验不同的人文风情。
露易丝很体贴,见他们夫妻一起出门,便没过分打搅,提出了告退。
林青筠突然想起一事,忙叫住她:“露易丝,正好有事问你。我听说有个船主的妹妹跟了这边的一位王爷,你知道这事吗?”
谁知露易丝当即一声了悟:“丽莎。”
“谁?”
露易丝虽不知她问这事做什么,但想到牵涉一位王爷,而林青筠的丈夫也是王爷,便以为是家族内部事务,于是没有问。“她的名字是丽莎,丽莎·德·洛林,至少她对外是这么说的,说她是一位贵族。我认识洛林家族的人,绝对没有一位丽莎·德·洛林。”末了十分讽刺的补充一句:“除非她是一位未被家族承认的私生女。”
“我以为她是船主的妹妹?”林青筠眉头一皱,神色已严肃起来。
露易丝摇头:“不,不,王妃殿下,她只是与船主认识,或者说,船主马修先生曾经是她的追求者之一。我只知道她的名字,自称是贵族,据说出生在巴黎,其他的并不了解。”
“谢谢你露易丝,如果有她的其他消息请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林青筠郑重的拜托。
“当然,我很愿意帮忙,我不喜欢丽莎。”露易丝很直白,这个不喜欢有两个方面,一是那位马修先生与露易丝家族是竞争关系,二是丽莎的为人很不讨喜。
与露易丝道别,两人也没心思继续闲逛,便回了驿馆。徒晏学习英文有段时间了,但林青筠与露易丝对话说的很快,他只连听带猜了大概。林青筠将露易丝的话转述,徒晏也意识到南安郡王供养个外国女人大有内情。
林青筠一直觉得她忽略了哪里,关键是要弄清丽莎的身份,如果没有一定的背景,即便搭上了那南郡王又如何?甩了船主马修,难道不怕惹恼了他?除非丽莎一辈子不打算回国。亦或者,马修从中也得了好处?
徒晏突然说:“或许可以接触一下那个叫马修的船主。”
话虽如此,但很不容易,即便制造机会偶遇,如何从对方口中打听到想要的消息?他们两个会英文,却不适合亲自出面,其他人又没个合适的。结果正在发愁呢,第二天露易丝来拜访,并给她送了一件礼物,令她大为吃惊。
“枪!”准确来说是燧发枪,木制枪托光泽温润沉淀,线条流畅,锻铁部件泛着金属冷光,雕刻有精美花纹。
林青筠还注意铁片上刻有一个小小的圆形徽章,正中是朵花,花蕊中是大写的花体字母“v”。她立刻明白,这应该是家族徽章,但露易丝的姓氏是罗伯特,起首字母并不是v,好像她的未婚夫姓文森。
露易丝见她盯着家族徽章,有些歉意的说道:“王妃殿下请见谅,这是布鲁斯家族定制的□□,枪身都有他们的家族徽章。上回王妃说喜欢小巧的□□,布鲁斯正好有一把新的,他愿意送给王妃。”说着又不无自豪:“布鲁斯家是贵族,他们家可以定制到国内最好的枪,王妃试过就知道我绝对没有骗你。”
林青筠拿起枪,微微沉手,一时难免激动。这还是她头一回摸枪呢。
“露易丝,我很喜欢,这是一件非常棒的礼物。”林青筠赞叹着,脑中忽而灵光一闪,问她:“露易丝,在你们国家对持枪有管制吗?”
露易丝摇头:“据我所知,大部分欧洲国家都没有限制,只要你有钱,能买得起枪。当然,一把枪的价格不低,一般人负担不起,而且好的制枪工匠有限,只有贵族优先享有订购枪支的权利。”
所以,欧洲持枪虽没有限制,但平民依旧无法拥有枪支,即便是商人也仅限于大商人才有钱有门路弄到枪。像露易丝的家族,他们的商船配备有火器,否则无法抵挡大海上神出鬼没的海盗,能装配得起一艘远洋大船的武力,不仅代表其家族有财力,更是在当局有一定的人脉。
送走露易丝,林青筠带着心中猜想立刻来到徒晏院中。
“王爷,你瞧瞧这是什么。”林青筠将手中的木盒子递上去。
徒晏只以为那个法兰西的姑娘送了什么漂亮首饰,谁知打开盒子就愣住了,竟是一把□□!徒晏曾见过那些外国商船的船主们配着的枪,因为并未眼前见识过那些枪的威力,因此一直没太过放在心上,但眼下这把枪明显不同,做工堪称精致。徒晏心痒,当即命人取来□□,对准院中的一棵树扣动扳机。
只听嘭的一声,随着一股黑烟,子弹打偏了,擦着树身边缘而过。
“没有准星。”林青筠见他没打准,随口便说了一句。
徒晏却是回头看她,不解问道:“准星是什么?瞄准的依据?”这话令林青筠不知怎么解释,所幸徒晏只以为外国的枪有这种配置,并未起疑,审视着手中的燧发枪感叹的说:“这把枪已是很好了。我在父皇那里见过,好像是英吉利上贡的,那还是父皇刚登基第三年的时候,比这一把却是差远了。这才十年的时间。”
“没有火器,如何远渡重洋。”正是因着海上贸易兴起,欧洲蓬勃发展,野心膨胀。历史上的中国却与这次机遇失之交臂。
“射程有多远?”徒晏问。
“大概在三十到六十丈吧。”林青筠在心里换算了一下米和丈的数据。
徒晏眼睛又是一亮。
见状,林青筠半带揶揄的笑道:“这把燧发枪如何?可入得王爷的眼?送与王爷做重阳节节礼如何?”
徒晏有些爱不释手,最后却说:“我确实喜欢,只是,我打算将这把燧发枪作为万寿节礼敬上。”
“也好。”林青筠知道他的意思,并无反对。“险些忘了,我有些话与你说。露易丝说,在他们国家对枪支没有限制,但不代表人人都能有枪,而且这种最优质的燧发枪,有钱也得有背景门路才能得到制枪大师的订单。露易丝的未婚夫是贵族,他们家有订单,你说那位神秘的丽莎会不会真有贵族有些关系?”
“你的意思是,南安郡王通过她私购枪支?”若真是如此问题就严重了,如果安南王爷训练出一支配置燧发枪的小队,虽难以与大军抗衡,但作为突袭绝对是利器。
“只是我胡乱猜测。”林青筠并不敢肯定,毕竟就算丽莎本人是贵族,能否有权利得到家族让出的订单?毕竟南安王爷想要的可不止是几把枪,至少也得几十支。
“如果他真做了,肯定有痕迹,再者说,想从外国购枪必须得用船,他们肯定会用马修的船夹带。”广州等于是南安王爷的地盘,马修的船只要平安抵达,谁都不会查出他的船上有问题。
有了方向,查起来就容易的多,没几天徒晏就查到马修的船按照行程十天后就会到港。如果猜测是真的,那么马修的船上说不清就有燧发枪,而徒晏不愿意让那些枪落在南安王爷手中。
林青筠知道他的想法,只是不无担忧:“马修的船是远洋船,船上配备的火器很厉害,能打退海盗,劫船是绝对不行的。再者,你也不知船上是否一定有枪,又有几支枪。若要到港后查走那些枪,又会惊动南安郡王,所以……”
“所以还是得按兵不动,让南安郡王顺利的将那些枪带走。”徒晏无奈又憋屈。
林青筠沉吟半晌,反问他:“你觉得南安郡王会亲自去接那些枪么?”
“不会。哪怕外人知道他身边有个外国女人,但明面儿上却绝对不能承认,更何况公然一起出现在港口。”徒晏看她一眼,脸上有了笑:“你有什么主意?”
“我猜,到时候定然是丽莎去接船,对外称托了‘哥哥’带着家乡之物。南安王爷会派人暗中护送,但港口人员混杂,一路往南安王爷行辕也颇有些距离,有很多制造意外的机会。当然,最好的意外是毁掉那些枪,并使南安王爷将怒火转移到旁人身上。”
徒晏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