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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新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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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薛成娇第一次在敬和堂里陪着老夫人吃饭,两世为人,竟还是会有些紧张。

    章老夫人一辈子严苛,尽管对长房的人稍有宽和姿态,可你要在她面前出了一点儿错,都会招她厌烦。

    薛成娇惴惴的跟在崔琼身后,陪着老夫人坐下,眼看着仆妇们上各色汤菜。

    润大太太却是不必在此间服侍的,只把姐妹两个送过来,请过了安就退了出去。

    这也是章老夫人的一个好处,至少在成娇看来是的。

    她这样一位一品诰命夫人,却从不给媳妇立规矩,不要说润大太太,就连沪二太太也不必在她跟前亲力亲为的服侍。

    前世薛成娇没深思过这个事儿,只是觉得奇怪而已,像二房卓老夫人那样和善的长辈,都还要把媳妇提到面前立规矩,怎么章老夫人反倒不拘着媳妇?

    还是到了她重生后,因前世经历过邓家的一场变故,通了人情世故,才想明白过来。

    沪二太太那里不必说,她是小儿媳妇,老夫人偏疼小儿子,连带着对媳妇儿就也更多了几分疼爱偏宠。

    而润大太太呢?她嫁到崔府的十几年里,先后给崔润生下了两儿一女。

    崔琼作为整个崔家的第一个孩子,有气度,有雅量,贤淑温良是应天府里出了名的。

    至于崔旻和崔昱兄弟两个,样貌好,学识好,崔旻小小的年纪就中了举人,这都是给润大太太长脸的事儿。

    章老夫人之所以不拘着润大太太,反倒有的时候还纵着她,说白了是抬举她的身份,叫她这个当家太太做的更稳些。

    想明白了这些,薛成娇心里就又是一阵发堵。

    她十一岁进崔家,全靠姨妈庇护才能长成,可到最后,她姨妈被老夫人叫到敬和堂去一顿训斥,这是她连累的,是她害的姨妈丢脸。

    崔琼坐在她右手边,分明感觉到她情绪起伏波动很大,有些担忧,左手挪到桌下去,在她腿上请掐了一把。

    薛成娇让她掐的吃痛,回过神来扭脸去看,就见崔琼暗暗地冲她摇头,眼神还不时的往老夫人那里瞥过去。

    于是她明白过来,这是崔琼提点她,叫她别在老夫人面前走神。

    薛成娇稍敛心神,陪着吃完了一顿饭,再不敢胡思乱想。

    章老夫人往日的习惯是吃完了饭要到小花厅里坐一会儿,等着崔旻崔昱兄弟两个进来请过安,然后养会儿神,再去安置。

    今日因成娇是头一回在敬和堂进膳,老夫人像是对她早上的表现特别满意,故而起身的时候也不叫崔琼,只朝她招手。

    薛成娇会意,绕过崔琼上去虚扶住老夫人的手,一路随着她往花厅而去。

    花厅那里长安早吩咐了小丫头多搬了个高脚黄花梨圆凳搁着,薛成娇扶着老夫人往罗汉床坐下去,才回身与崔琼并肩往凳上坐了。

    章老夫人接过金陵递来的茶吃了口,笑着问成娇:“我上了年纪,少吃油腻菜色,你姐姐往日习惯了,你怕不习惯吧?”

    薛成娇笑着摇头:“从前在家的时候,母亲晚间也不叫见油腻的,说吃进肚子里,要靠五脏来清它,很是伤身。”

    章老夫人这会儿是越看成娇越喜爱,听她提起母亲来,又觉得她小小年纪没了爹娘,是个可怜孩子。

    也巧了今儿花厅里光是昏黄的,不像正堂里那样明亮,光笼罩在成娇的身上,衬的她五官更显柔和,跟崔琼两个人坐在一起,竟是一个端庄持重,一个娇俏可爱,老夫人笑的合不拢嘴:“从前也不觉得,现下细看,我们成娇果真是个美人坯子。都说你们保定高家出美人儿,可见传言不虚。”

    这话说的成娇羞红了脸,她生的漂亮,前世里也不少人夸过,可到最后她又觉得自己红颜薄命,若非有这样的容貌,或许还不会有那样苦的命。

    如今许是心境不同,听老夫人赞了一句,觉得羞的很。

    老夫人见她含羞带娇,招手叫金陵:“我屋里有一支錾金的如意簪子,就是簪头嵌了紫琉璃石的那个,你去拿来给成娇。”

    薛成娇跟崔琼对视了一眼,连连摆手:“老夫人身边儿的东西个顶个的金贵,可叫我怎么敢收下。”

    章老夫人佯是不悦虎着脸瞪过来,崔琼知道成娇是做客气,便笑着推她:“祖母轻易不赏人,你不紧着谢她老人家,怎么还推辞?回头给母亲知道了,仔细打你。”

    说话间,金陵已经取了簪子回来,人往成娇跟前凑过去,略半蹲一礼,把簪盒递过去。

    老夫人见她收下,脸上才又露出笑:“这个颜色太年轻了些,衬你们这些小姑娘才正好,搁在我屋里也长久的不用,”她稍一顿,“明儿你姨妈要你一起见外客,正好给你添妆奁吧。”

    于是薛成娇站起身来做礼谢过,又接上老夫人的话:“晚些时候回家去就拾掇好,明儿一定不给您和姨妈丢脸。”

    她话说的俏皮,老夫人身边儿少有人这样逗她开心,崔琼虽然是晚辈,可总端的嫡长女的气度,一式一样都学她母亲,人前人后少露娇憨之态,故而此时薛成娇这样精不失憨态的样子,倒让老太太很受用。

    大约过了有半盏茶的工夫,外头有小丫头回话大爷同二爷来了,老夫人给金陵递个眼神,丫头会意,往花厅外去迎。

    没一会儿两个人进到花厅中来,崔旻身上是月白长衫到不招人注目,唯是崔昱,腰间玉佩上缀了根柳黄攒心梅花样的络子,叫人一眼就看见了。

    章老夫人先盯着络子看了会儿,才似笑非笑的问崔昱:“你这个络子倒新鲜,又是照月的主意?”

    崔昱没多想,请安完了起身往一溜排开的椅子上择一而坐:“是今儿三婶送来的,也没说哪里来的,我也没细问,只是看这个颜色不错,就挂上了。”

    章老夫人眼儿一眯,没再说话。

    薛成娇恨的牙痒痒,只恨自己不能告诉表哥,周氏是个蛇蝎心肠的人!

    下午那会儿见了这根络子她就觉得有些怪,照月以往多用的都是些葱绿一类的颜色,果然一问之下,这东西是周氏送来的。

    于是她就想,这个络子,多半是出自姜云璧之手的,要不然好端端的送这个东西来做什么?况且表哥屋里的这些物件,一向都有照月打理,轻易不用外头的,周氏又不是不知道!

    “我瞧这个络子,倒像年轻姑娘们爱打的……”她咕哝了一声,像无意似的丢出这样一句话,再去看老夫人脸色,果然又难看了几分。

    “你也是糊涂的,这样贴身的东西不问清了也敢随便上身吗?”章老夫人像动了气,随口叫了声金陵,金陵就赶紧凑上去劝她别生气一类的话,她一概不听,指着金陵就吩咐,“去拿个剪子来。”

    这就是真的动了肝火了,崔昱也不敢再坐着,起身行了两步至罗汉床旁,仗着老夫人素日里疼他,竟顺势坐到了她身边儿:“祖母别发脾气,孙子哪里做错了,您要打要骂都使得,可气坏了身子如何好?”说着动手去解玉佩,双手捧着给老太太递过去,“连着整个玉佩也不要了,您摔了也成。”

    老夫人扭头来啐他:“谁摔你的玉。”又觉得不解气,拿指头戳他额头,“只恨你没心眼,学问做的那样好,竟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了。她不知从哪里得了络子,送给了你,你就上了身,倘或是出自谁家姑娘之手,你又要如何?”

    崔昱只管笑:“若非三婶送来的,我怎么会随便用?您怎么这么多心,难不成三婶还会坑我吗?”

    这话问完了,薛成娇分明看见章老夫人眼中忽明忽暗,略动了嘴可最终什么也没再多说,只是从金陵的手里接过剪子,把一条新的络子剪的不成样子,从崔昱的玉佩上弄了下来,吩咐金陵收起来。

    几个小的见老太太脾气压了下去,稍稍安心,才陪着又坐了会儿方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