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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章和那叠纸从马鞭里一磕出来,即使是如同突然变傻的许夫人,都把目光移过来。毓卿哭的伤心,把一肚子委屈与难过外加伤痛都发散出来,见到这些东西,也哽咽着道:“这……这不是洋人银行的存单么?”
“恩,还没糊涂,能认识存单。存单加图章,一个庆字,拿这图章加单子,就可以去提款了。老夫人您请看。”
这时天色未黑,所以还能看的见,许氏虽然被称为老夫人,年龄也不过四十出头,远不至于老眼昏花,也能看的明白。她不认识洋码,但是懂得数零,数了几次之后,看了一眼赵冠侯“这……这是二十万?”
“老夫人,您说的对极了,这是汇丰银行的存单,二十万两银子。若是王爷真对夫人无情,对十格格无义,会赏下二十万来?这么大的数目,即使是王爷,也不会是随便就能拿的出来的。”
他有句话没法说出来,这么大的数字,就算卖一两个巡抚总督,都赚不来。怕是庆王府几成的家当,都在这份存款里。
庆王生平,与黄白之物交情最好,又是个貔貅性子,有进无出,只对自己的儿女大方,对其他人则是锱铢必较,连下人都不给开工钱。肯拿出二十万两这种数目,自然就证明了,他对两人绝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绝情。
许氏对于这个干爹的为人,也自清楚的很,原本空洞无神的眼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王爷,王爷他……并不是真的要跟我们一刀两断?我就说,王爷不是这等人,他肯定是念着我们的,可是……可是他为什么会如此……”
这是个如同菟丝花一样的女子,习惯了依附于男人生活,如果让她靠自己的力量,独自生存,于她而言,便是不可想象的灾难。以赵冠侯的见识,他相信,如果不是有这个好消息,她恐怕就要寻个机会自尽,一了百了。如果不是看出这一点,他事实上不会现在就揭开谜底,至少也得等先上完伤药再说。
许氏本就是心思细腻的女人,一有了希望,那些小细节就关注起来,嗔怪的看了一眼毓卿“毓卿,你也真是个冒失鬼。额驸身上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不说给上药,反倒是要男人先伺候你,真是被宠坏了。”
“没关系,您二位在屋里聊,晚辈先告个便。”
赵冠侯不能在许氏面前除衫上药,只好到了另一边厢房,请高进忠出手,为他上好了伤药。庆王抽他可不像抽自己女儿,着实下的狠手,好在他身体素质过硬,倒还能撑的住。高进忠自己配的伤药,对于这等伤也有奇效,上了药,伤口就觉得不像一开始那么疼,估计用不了几天就可痊愈。
等他再次回到房间时,金十已经不再哭了,表情也变的凝重起来。外面的天气依旧那么闷热,厚厚的云层在空中堆积,将整个天空染的像黑锅底。时间虽然还没到晚上,可是房间里,就已经得掌灯。
直隶今年大旱,从过了年之后雪雨皆无,庄稼人倒了大霉。时下这场雨已经酝酿了很久,到底什么时候会降临到人间,没人说的上来,只是觉得空气中弥漫着大雨降临前的闷热与潮湿。
在风中隐约间可以听到喊杀声以及枪炮声,只是声音离的太远,传到这院落时,已经不大明显。方才房间里太闹腾,所以没人注意到,此时静下来,这声音就听的清楚。
许氏皱着眉头“这也太不像话了,京师首善之地,杀啊杀的,也太不成体统。准是飞虎团在杀人烧房子,闹的太不成话了,也没人管一管。之前只是在外城闹,怎么今天杀到内城来了?”
毓卿道:“这恐怕就是阿玛,要把我赶出来的原因吧。”
赵冠侯点点头“王爷站的位置,跟我们是不一样的,站的高,看的就远。尤其他老人家在各国事务衙门供职,与洋人公使打交道,知道的事情,就更多一些。我想,许是局面已经到了极危险的地步,京里,已经不能保证安全了。所以王爷想要我们趁早离开,越快越好。如此相待,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将来兵祸一开,王爷也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如何,先与你们切断关系,也省得你们受了牵连。”
许氏惊道:“你们是说,王爷有危险?若是这样,我现在要去王府,陪王爷共度艰险,不能在这个时候,扔下王爷不管。快吩咐进忠,给我备车,我要去王府。”
赵冠侯固然为其的情义而感动,却也觉得,她名义上的丈夫,也是倒霉到了极处。连忙拦阻着“老夫人,您先听晚辈说一句,王爷今天说了话,就是不希望咱们去。您这个时候跑去,未免让王爷的安排都落了空,这也不太好。您听我说一句,王爷是宗室,又在宦海沉浮多年,自有安身立命之道。他老人家不让您在府上,正是为了便于行事。您贸然闯去,反倒是坏了王爷布置,这样反倒不美。不如我们先依王爷的意思,且回山东,观看形势。若是有什么不好的变化,晚辈这里还有四营精兵,怎么着,也能保的王爷周全。”
毓卿也在旁劝解着,总算是拦住了许氏前往王府的念头。她是个耳根子极软的女人,三两句一说,就没了准主意,就也点了头。毓卿看看赵冠侯,使个眼色,两人离开屋子,来到院里。
房间里闷,外面也没好到哪去,呼吸依旧不顺畅。喊杀的声音,比在房里略大了一些,还能听到枪声。赵冠侯看着东交民巷方向“各国使馆的洋兵,也有将近千人,应该是能挡住吧。当然,要是调四营右军上去,这一千洋兵未必有便宜。可是没我的令,他们想调右军去打洋兵也不易,中堂那里,也不会点这个头。”
毓卿道:“你担心着简森?”
“不光是她,还有赛二姐也在使馆呢。她好歹也是我的熟人,帮过我不少忙,自然不想看到她有意外。简森更是为了咱的事,才去的租界,真有个好歹,我良心交代不下去。”
“你的牵挂可真多。”毓卿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当我的面,提那个女人,不怕我吃醋?”
赵冠侯一笑“总归都是我欠的债,不能不往心里去。其实要说什么大家一碗水端平,这话我肯说,你也不肯信,在我心里,简森的地位自然不及你,但是也不能做到对她全无在意,那样也不是为人之道。”
毓卿点点头,拉着他的手,两人在院落里来回踱着步“你的伤……不会有事吧。阿玛的手可真狠,打的你周身是血的,看着吓人。”
“还好,我身子骨硬朗,那顿鞭子总归是没想要我的命,不至于真打坏了我。进忠的药不错,有几天就能好。这点伤不算什么,我连指头都能切,还怕鞭子?”
毓卿又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你不问问我落胎的事?”
“肯定要问,但是要到你心情好的时候,你现在情绪不稳,我怕一问,你又要哭。你今天挨了打,又那么伤心,我不想你又难过,那样对身体不好。”
时下男人对自己的女人随便落胎,自是深恶痛绝,毕竟对于大多数男人来说,妻妾都不过是暖床加延续香火的工具。大小同危之时,保小不保大是常态,擅自落掉自己的孩子,则是罪大恶极。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毓卿根本不敢把这事对赵冠侯明说,今天被父亲踢爆,她还担心赵冠侯发作起来。乃至主动提起这事时,也是惴惴不安。听赵冠侯关心的是自己的身体,而不是孩子,她的鼻子一酸,努力的吸了两口气,并没有落下眼泪,但是手抓的更紧了。
“我没事,真的……我其实也不是怕疼,主要是一想到阿玛不要我了,我心里难过。现在知道阿玛还是那么疼我,还认我这个女儿,我的心里就不那么难过了。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我挺好的。”
她吸了口气,尽量保持着语调平静“我知道,苏氏不能生,我这个孩子,对你很重要。可是……可是当时我觉得还是不是挑明的时候,所以就……就去找了五爷……”
“我知道,你肯定是有你的想法,而且这个孩子虽然是我们两个的,但是毕竟是你来生。所以,你的意见,我完全支持。”赵冠侯扶着十格格的肩膀,安慰着
“你不用想太多,我不会怪你落胎什么的,我要的是你,而不是一个生孩子的工具。生的出我很高兴,不喜欢生,也没关系。我只是觉得,你下次再做这种事时,跟我说一声,我来帮你想办法。毕竟这种事很危险,万一遇到个不在行的郎中,性命都可能送掉。再说我要是知道你落了胎,在山东就为你好好补一补身体了,也不知道你亏损了身子没有……”
他话没说完,十格格就已经紧紧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她抱的很紧,赵冠侯也以同样的力度回应,良久之后,十格格道:
“冠侯……我……我不是一个有度量的女人。其实我嫉妒苏氏,也嫉妒简森,就连翠玉,我其实也很嫉妒的。可是……可是从今天开始,我会努力学着和她们和平相处,共守一夫,不是为了她们,而是为了你……可是你得答应我啊,对我必须得比她们都好,我是格格!阿玛虽然今天是演戏,可是咱们两个在一起之后,我这个野格格多半没的当了。今后我帮不了你什么,你不要……不要嫌弃我就好。那二十万银子,就是我的嫁妆,你取出来,可以做很多事。还有我自己也有些积蓄,我回头取了来,也有几万两,够你买枪买炮,扩充人马。若是这次洋人真的要和咱开打,正是武人得功之时,你就用这些钱去办团练,挣个大好功名回来。”
赵冠侯与她抱了一阵,在她头上轻轻亲了一下“毓卿,我不求你帮我什么,我只是要你这个人,这颗心,而不是惦记你的钱财势力。那些银子,是王爷给你的,我不能动。你留着防身,还有老夫人,也不能受了委屈。该怎么使,就怎么使,你跟了我,也不用想着省钱,赵冠侯娶的起你,就养的起。”
两人窃窃私语了一阵,毓卿问道:“你怎么知道,阿玛的鞭子里有问题?”
“没什么,察言观色而已。王爷若是真的气急了,这鞭子就不会刻意躲开你我的头面,而且他话里的意思又点出,朝廷要把章合肥调动回京来主持谈判,可见局势比较麻烦,不是我这个身份的人,所能掺和的。王爷名为驱逐,实为保全,他既然存着保全的心,又怎么真的会赶你出去?他老人家再几次提到马鞭,我就想到,问题肯定出在鞭子里。再说王爷从进屋到最后,鞭子出自己手,就落在你手,不假手于旁人,就可知,鞭子上肯定有什么说道。”
“你心眼真多。”毓卿将头靠在他肩上“阿玛为什么非要把我们赶走呢,说实话,我想不通,还有点怕。”
“王爷赶咱走,我想,问题还是出在我身上。都怪我不好,谁让我得罪了端邸,把他的传令官杀了,原令封还。又打过大阿哥,在山东杀拳民杀的人头滚滚,飞虎团、端邸都在恨我。王爷许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怕我受了害,所以催着我快走,就连差事都替我挡了。说起来,还是老丈人向着姑爷,这个恩情,我得记着。就是亏了你,等回山东办个婚事,可终究不能与格格出门子相比,排场小多了。”
“什么排场不排场的,都不重要了,只要你这个人在,就怎么都好。还有,先瞒着我额娘,别让她知道,我是给你做小的。”
两人正说着话,院门忽然被人敲响,赵冠侯方才还与十格格说着情话,听到敲门声,就戒备的站起来,将十格格朝放里一推,同时伸手从衣服下面,把配枪握在手中。
高进忠也知外面兵荒马乱,并没开门,而是提了口刀,在门里问道:“谁?”
“是高进忠家么,问一句,十格格在不在你这。我是虎神营的翼长阿克丹,是格格的好朋友,是庆王爷叫我来的,有话跟格格回。”
毓卿点点头,高进忠撤去门闩,缓缓的推开了院门,一个中年武官,带着十几名跟班站在门外,朝高进忠行了一礼,随后迈着大步,走入院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