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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显然是个不太平静的晚上,除了西山之巅,镇长府邸,难以入眠的还有风少游。
他已经擦过秋老师给的药膏,果然管用得很,起码伤口已经不痛了,只是筋疲力尽,骨头跟散了架似的。原以为躺到床上就会睡得像头死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眯了一会儿。
火光,冲天而起,照得整片天空都亮了。大地在颤抖、崩裂;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中隐隐巨大的影子,它在移动,不,它在逼近,一步一步逼将过来,它手臂一挥,不知道什么飞了出去,它踏前一步——
地面裂开!
“啊——”风少游惊叫了一声,醒了过来,是个梦,还好是个梦。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梦里的恐惧犹在。然而他清楚地知道,这个梦,和他从前梦到的,不一样。这一次有火,这一次不是在洞里,那么……是在哪里?在东山头么?也许是今天碰上假岩魁打了一场的缘故?
风少游习惯性地伸手摸向胸口,到半空中又垂了下来。过去十年里挂在胸口的松香坠已经没了,可是他好像……他看着屋顶,屋顶上陈旧的椽子,他好像在火光中,也许是烟尘中,看到了一个人影。
除了岩魁之外。
那是谁呢,那会是谁呢,是……父亲么?
如果是父亲,他在那火光中,在烟尘里,是要对他说什么吗?还是……向他求救?这个想法让风少游自嘲地叹了口气,他真是在胡思乱想了。都多少年了,父亲都过世多少年了,在岩魁腹中,怕是连尸骨都化了。
但是他总梦见他——他忽然又疑惑起来:父亲真的死了么?没有人见到过他的尸体,连衣物、连骨骸都没有找到,他后来听说的,最确凿的证据,也不过是父亲下了矿洞,再没有上来。
……他猛地记起秋老师的话:蛊师的一生,会死亡三次。他当时只执着于彻底的死亡,秋老师说第三次死亡是被遗忘,那之前呢?他到这时候才发觉,秋老师并没有说过,第二次死亡是什么。
如果父亲只是第一次死亡——
想到有这种可能,风少游听到自己的心竟砰砰砰跳了起来,他忍不住吞了口唾沫,如果父亲没死呢?
如果父亲没死,他一定要找到他,这是毋庸置疑的。
其次,如果父亲没有死,他如今的状态,一定和他的本命蛊有关!——秋老师是怎么说的?“任何一种蛊,都有自己固有的特性,它们依照自己的偏好选择蛊师,蛊师也能根据它们本身的特性,发掘并发展自己的技能。”
——父亲的本命蛊,会有怎样的特性呢?
风少游这时候才发觉,他仅仅知道父亲是二段蛊师,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父亲的本命蛊是什么……
他不由地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坐起来,恨不得这就出门去,找柳叔,找秋老师,找所有可能认识父亲的人问个明白,忽然手腕上传来一阵震动——是信蛊。信蛊急切地扇着它的小翅膀,那些光点又汇聚到了翅尖,又是东北方向——那个山洞……
这次信号的召唤意味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强烈。
看来是该进洞一探究竟了。
蛮山矿区,父亲葬身的地方,一切从这里开始。
天还没有大亮,连绵起伏的山脉在暗蓝的天色里沉默,仿佛雌伏的巨兽,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在腹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暴起,亮出獠牙,吞噬所有,或者是……吐出所有秘密。
风少游放慢了脚步,在渐渐亮起的晨曦里。他知道自己在走近一个秘密,越来越近了。手腕上信蛊振动得越来越厉害,汇聚于翅尖的光点几乎要破肌肤而出,这样灼热而明亮的光芒,是前所未有。
风少游站定,打量面前的山洞,山洞约莫有一人之高,往里看,深不可测,风少游踌躇了片刻,是不是该点个火把。他有信蛊,不用火把也能感知周边,但是好像犯不上为这点小事耗费元液。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山洞里藏着什么……危险。
正准备去找几根树枝来做火把,忽然背心一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来这里做什么?”
若换了别人,决计听不出来这是谁,但是风少游修习信蛊已久,对声音形貌异常敏感,虽然这人总共只见过一面,这一面不过一刻钟,这人总共只说过八个字,他还是毫不犹豫叫了出来:“少爷!”
白衣少年怔了一下。
他反应也快,虽然他并没有风少游过耳不忘的能力,但是蛮山镇见过他、知道他身份的,左右不过几个人。
风少游并没有急着转过身来,他知道只要这白衣少年有一丝一毫的不满意,掌心一吐,他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用——本家的少爷,对他这样的小人物,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风少游保持着背对白衣少年的姿势道:“少爷昨日见过我,想必已经知道,我修习的本命蛊是信蛊,修习信蛊需要不断地变换修习环境。”
白衣少年不吭声,显然这个答案并不令他满意。
“如果是别人,这个理由已经足以搪塞,但是少爷不是别人,少爷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不想对少爷说谎——这只是原因之一。”风少游倒也会见风使舵。
白衣少年眉眼弯了弯,这个风少游……有趣。
反应够快,够冷静,够狡猾,也够……有趣,他很好奇他的第二个……没准还有第三个原因?
风少游的手心里已经慢慢沁出汗来。初冬的早上,冷得一口气吹出去,都是茫茫的白雾。
这寒凉让他彻底冷静下来。
虽然他并不知道少爷来这里来做什么,不过,既然他要进这个洞,就该有用得上他的地方,毕竟,他的本命蛊可是信蛊——虽然少爷的修为肯定比他高,但是论到对信息的灵敏度,可未必及得上他。
想到这里,风少游心口一松,只要有用,就不会被抛弃。于是继续往下说道:“第二个原因,是十年前,我的父亲死在这里。”
他故意模糊了父亲死亡的地点——其实他只知道父亲死在矿区,具体在哪里,并没有人告诉过他。
身后还是没有声音,但是空气里像是松动了一些,灵敏如风少游,自然知道自己并未引起少爷的憎恶。
“第三个原因,”他慢慢地说,半真半假,“是信蛊引我过来的。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来这里,直到看到少爷,我想大概是因为少爷要进洞察看,所以信蛊让我来这里给少爷探路的吧。”
“谁告诉你我要进洞察看?”白衣少年冷冷地道。
风少游却知道自己猜对了,都是聪明人,话不必说得太透。风少游微微笑道:“少爷要是不想进洞,那我就先回去了——这样的天气,正适合睡个回笼觉呢。”
静静等待少爷的反应。
……
给个反应给个反应给个反应……
“随我进洞!”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冰冷。
好吧这位是爷。风少游在心里松了口气。
“这洞里黑得很,一路进去都没有光——咱们点根火把。”风少游找到一根手腕粗的松树枝,这东西含有松油,易燃。风少游在松棒的顶端凿出一个锥形的凹坑,又从身上扯下几条衫布塞在凹坑里,再用干松脂填满压实——这种火把比那些用树枝草草捆绑而成的燃烧的时间更长。
少爷扔了个火折子给他。
“噗”地一下,火光亮起。
两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
没等风少游有所行动,少爷已经先他一步入洞。这个少爷,虽然架子大了点,话少了点,面瘫了点,人倒不坏,风少游心里想:天知道这洞里有些什么,先进去的人必然先遇到危险。
因为这一丝感激,风少游也不吝催动元液。这洞似乎很深,比他之前想象的要深很多,里面蜿蜒曲折,有无数的岔道,不知道通往何处。风少游高举着火把,紧跟着少爷,亦步亦趋。
越往里走,温度越低。
洞里并没有多少人工的痕迹,这像是个天然形成的矿洞。
有潺潺的水声,但是像是隔了很远。钟乳石长成奇怪的形状,在头顶,在石壁,在脚下。他们的脚步带着回声,远远近近地传来,中间像是还夹杂着一些别的什么声音。有这么多声音,洞里还是静得让人心里发麻。
如果不是更发麻的话。
要是身边这个人肯和他说说话就好了,轻松愉快的聊天应该能够冲淡不少恐惧——虽然风少游也不知道和少爷对话怎么轻松愉快得起来,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怀念起嘴巴不是在吃就是在说的鱼快了。
——这时候他肯定在吃,不是热腾腾的包子,就是热腾腾的汤面。
罢了,他不主动,他就主动一点吧,不然,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弄清楚他来蛮山镇的目的啊。之前也就罢了,既然他也关注这个地方,他少不得要打听明白。少爷这样的贵人,可不是他经常能够接近的。
想到这里,风少游便开口道:“少爷——”话音未落,脚下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摇晃——
是庐由到了么!
这晃动,可不就像他昨日遇见庐由假扮岩魁的情形?不!更像他昨晚的梦,梦里的火光、地动——只是没有父亲!
手腕处的信蛊正在拼命地扇动,幅度之大,力度之烈,前所未有!如果说从前信蛊扇动只是让他觉得痒的话,眼下他的感觉就是痛,痛如刮骨!
信蛊到底发现什么了!风少游痛得几乎连火把都要脱手而去——直到一只手握住他。
是少爷。
他的手冰凉,比这洞里的温度还低,低得就像他的面瘫脸,风少游赶紧收起吐槽的心思,毕竟,是少爷保住了火把,而且他这一握,还帮助他在摇晃的地面上站稳了。
“这次或许是真的岩魁。”这是他们见面之后,少爷说的第四句话。
风少游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好在地动山摇只持续了不到一盏茶功夫,少爷执风少游的手,风少游执着火把,两个人继续往里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眼前一阔——
还没来得及四下打量一番,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闷响:“轰隆隆——”
这一下震动却比先前更剧烈十倍,也许还不止,石壁在晃动,碎石、尘屑从头顶掉下来,风少游原本就疼得眼前直发黑,这一下哪里还站得稳,手一松,火把落地,眼前登时一片漆黑。
头顶一阵哗啦啦的声音——哗啦啦——哗啦啦——
这样熟悉,又这样陌生,腥风扑面,一个名字已经到嘴边,风少游脱口叫道:“当扈!”
没错,是当扈!
头顶的岩石裂开了一条大缝,足足有三尺之宽,从那条缝里,正源源不断地扑下来成千上万的……当扈!
它们拍打着血红的翅膀,尖叫呼啸和回旋,长长的尾巴不时在空中划开一道一道的光影,就仿佛沉黑的铁幕,一次一次一次地被撕裂!
光影中当扈的嘴脸狰狞如同恶鬼!
完蛋了!
他是和当扈交过手的,他知道它们单个的战斗力有限,可是当成千上万的当扈遮天蔽日地扑过来……他上次是靠着信蛊模拟它们的动向,配合膳蛊和辟尘蛊的妙用,谋定而动,才得以骗过它们的耳目,如今……
刹那间,冷汗浸湿了他的背心,也不知道是疼痛更多,还是绝望更多,他不算是没有急智的人,但是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急智并没有什么用!
二十尺……十尺……五尺……
风少游不由自主地快速往后退了几步,却见少爷双掌之间,慢慢拉出一道电光,那电光起先纤细如丝,随着他掌心一张一合,一张一合,渐渐就粗了起来,粗如箸,粗如指,粗如椽,亮度也越来越足,照得他们立足之地,亮如白昼。
这片刻间,当扈云翅膀扇起的劲风夹杂着浓浓的腥臭味,风少游几乎要窒息了,最近一只当扈尾巴一甩,风少游闷哼一声,半边身子都被电麻了。
只见少爷刷地掌心一反,双掌之间的电光竟像是绳子一样,荡了出去。
风少游无声地张开嘴,没有合拢来——那电光所荡之处,当扈并没有被打下来,而是像糖葫芦似的,一个一个地串了起来,转瞬间就串成了一长串,而且还越来越长,越来越长,不知道串了几千几万只。
几千几万只当扈忽然被串成了一只巨型的糖葫芦,莫说是攻击人,就连自由行动都做不到,都在拼命地拍打翅膀,却飞不起来,连叫声都变了,吱吱吱吱地,尖利,恐惧像是一大群老鼠。
猫和鼠瞬间换了位置。
……
他从来没有见过,不不不,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世界上竟有这样的法子,就像玩戏法一样,轻轻松松就打败了当扈,想起他们当初在地下森林里,怎样狼狈,怎样绞尽脑汁,忍不住叹了口气。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智谋多少有些可笑可怜。
他按捺住心里的沮丧,定睛看时,才发现少爷的电火串起的部位是当扈的尾巴。如果说之前当扈是用尾巴在空气里抽出银蛇一样的闪电,到处乱窜,那么如今,就是所有的银蛇都被收编,被串进去,串成一条……巨蟒。
就只剩下尖细的头颅,拼命拍打着翅膀,龇着雪白的獠牙,倒像是挂在巨蟒身上的虫豸。
巨蟒的身躯在不断延伸,膨胀,最后延伸到极致,也膨胀到极致,又艰难地弯过来,首尾相连,银色的电光顺着它的身体,一遍一遍一遍地循环,越来越粗,也越来越亮,亮得这样璀璨,璀璨到炫目,就像是、像是把银河从天上搬了进来!
那简直……壮丽!虽然有成千上万的当扈凄惨的叫声作为背景,风少游还是丧心病狂地用了这个词。
不过转念一想又暗暗生出几分敬意:这位本家少爷不但有实力,心智也不弱。如果像当日制服假岩魁那般使用强横、刚猛的雷火功法,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下对付铺天盖地的当扈必定应接不暇、自乱阵脚,而这招“当扈串烧”巧妙利用当扈的特点,将乱窜的当扈整合成成片的照明体,相互暴露无所遁形,使得从容淡定,轻易就掌控了局面!
风少游不由得在心里叹了一个“高”字。
没过多久,“银色大蟒”的身躯开始渐渐变暗,当扈的叫声也显得有气无力,然后也像那银光一样渐渐虚弱下来。黯淡的光影中,能够看到一个一个垂下去的头,不再拍动的翅膀。
然后终于没了声息,也没有了光,所有,重归于暗,重归于寂。
不对!
忽然,风少游猛地抬起头,在山洞深处的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他却仿佛感到有暴戾的气息正翻涌而来。
风少游胸口堵得厉害,想嘶声大吼。
“轰隆隆……轰隆隆……”
山洞深处,那响动越来越清晰,似乎还有碎石掉落。地面开始微微起伏。风少游脑海中亦是不断的回旋着梦中的画面,巨大的身躯从地下翻涌而出……
“轰隆隆!”
风少游正要开口提醒少爷,山洞突然剧烈震动并开始坍塌。
风少游光顾着躲避坠石,不料脚底岩层骤然开裂,风少游一个跳跃,想抓出不远的一处岩石,却抓了个空,身子不受控制地朝下坠去!
下坠的瞬间,他看到另一侧的少爷身体被一圈耀眼的闪电缠绕着,似乎看了他一眼,终究爱莫能助,自顾自地朝山洞深处退去。
风少游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身子急速下落,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不断的风声。
手腕上的蛊印那里,更是火辣辣的痛,仿佛整个手腕都要被灼烧掉,痛到麻木,已不属于自己。
最后,仿佛听到无尽的黑暗里“啪”的一声闷响,连知觉也渐渐离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