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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皇后接到太子要求前来宣明宫看望显嘉帝的消息时,正亲自从水盆里拧了一方帕子,替显嘉帝擦拭着面颊,闻言手底下猛然顿住,嘴唇哆嗦了会,才哑声道:“太子不是中了剧毒,躺了好几天了吗?现在能起身了?”
芳余低着头,道:“奴婢不知,不过太子妃也在随行之列,恐怕太子殿下还没全好?”
“……人呢?”皇后盯着手里的帕子看了好一会,问。
“在宫门口……”
“怎么做事的?知道太子还没好全,竟也叫他在宫门前吹风?”苏皇后哑着嗓子训斥了一句,合眼叹道,“着他们进来吧,陛下……陛下现在这个样子……”
皇后话没说完,只摇了摇头,道,“太子是陛下一手带大的,想来这种时候,他想单独与陛下待一会。本宫待会就不留在这里了,你们仔细伺候着!”
——她实在没心情留下来看父子情深!
殿中宫人不知皇后的心思,纷纷应诺。
皇后替显嘉帝收拾好了仪容,带着芳余才出寝殿,恰好看到简虚白迎面过来:“皇舅母!”
“阿虚,你来看陛下么?”皇后朝他点了点头,语气平静道,“太子夫妇待会也要来,你先等等吧!”
简虚白意外道:“太子殿下能起身了?”
苏皇后不知道这个外甥是否明了事情的真相,但简虚白究竟是太子的人——皇后这会也没心情跟他多说,只道:“约莫是能了,究竟他年轻……具体我也不清楚,好在太子妃陪他一块来了,待会再详细问一问吧!”
简虚白打量了下皇后憔悴的脸色,关切道:“皇舅母这些日子夙兴夜寐,还请保重凤体!”
皇后淡笑了下,道:“阿虚有心了!”
道了这么一句,也就走了——到了僻静处,芳余忍不住道:“东宫前两日还说太子殿下中了剧毒,俨然能不能撑过去都是个问题,这会竟就能起身了!这谎撒得也忒欺负人了!”
“有陛下做靠山,东宫想怎么欺负人不可以呢?”苏皇后语气萧索道,“别说太子了,单说——你道陛下早不脱离险境但难以醒来、晚不脱离险境但难以醒来,做什么偏偏在昨天病情发生变化?”
不等芳余回答,皇后已冷笑出声,“因为昨天本宫与代国约好了,打算栽赃阿虚跟暖美人有私情!但陛下病情那么一变化,我们只道有机会直接针对太子了,又何必在区区一个国公身上浪费手脚?这不,阿虚跟暖美人两个人都安全了?”
只是显嘉帝对简虚白与暖美人的维护,苏皇后晓得,简虚白心里也有数——暖美人却不知道!
所以她即使今早被打发回了自己的兰秋宫,依然满心惴惴:“传闻陛下已经成了活死人,料想不日就会是新君登基,就算不正式登基也将代行天子之权,我却该如何是好?”
“事到如今,美人还不作出决断,莫非当真打算听天由命了?”琴叶比她还急,简直快跳脚了,“新君必定出于太子、魏王、赵王这三位殿下!而美人曾赴太子殿下的生母崔妃之约,后来又没有下定决心早早把那晚夜谈的经过禀告皇后娘娘——您这么做,看似两不相帮,实则把两边都得罪了!”
她喘了口气,继续道,“您现在要不选择一边投靠,将来登基的不管是太子殿下还是赵王殿下,对您都是极为不利的!倘若新君不在这两位,而是魏王殿下,对您也不是什么好事:您莫忘记,当初您进宫时,两位长公主殿下都曾竭力反对,代国长公主尤其不喜您哪!”
琴叶苦口婆心道,“您不趁现在还能做点什么的时候抓紧了机会,过了这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眼下的情形,您觉得满朝文武会放任储君之争长久下去么?!”
“但崔妃娘娘与皇后娘娘都不是好选择!”暖美人原本就不是果断的性情,这些日子以来受到的欺凌,让她越发犹疑不决,但到底曾为一国公主,眼界还是有的,此刻闻言,沉思片刻之后却摇头道,“我与崔妃的仇怨很深,因为当初若不是我揭发了庶人崔氏狠心害子之事,裘尚书未必有机会直言易储!单凭这一点,慢说崔妃,恐怕连太子也对我怀着怨怼的!”
“所以我若投靠崔妃,很难躲过被利用殆尽之后丢弃的命运!”
她冷静道,“毕竟我根本就没有让崔妃在事成之后履行承诺的把柄,给她做事,只能指望她的信用——可在崔见怜这份私仇面前,你说崔妃履行承诺的可能有多少?”
至于苏皇后,“我有什么能为皇后娘娘做的?崔妃需要我,是因为现在的宣明宫,她插不上手!而主持宣明宫的,正是皇后!”
琴叶焦灼道:“您的意思,难道咱们竟是走投无路?”
“不!”兴许知道局势的危急,暖美人倒有了主意,她沉声道,“你不是说了吗?新君必在太子、魏王、赵王之中——除了太子与赵王,还有一位,魏王殿下!”
摆手止住琴叶即将出口的质疑,暖美人继续道,“我跟魏王素昧平生,他若登基,对我唯一的不利之处,就在于代国长公主殿下从前反对过我入宫!不过这没有什么,代国长公主当时反对,其实也是受了太后娘娘与晋国长公主的影响,因为前朝出过申屠贵妃与贞媛夫人两位美人,曾依仗美貌蛊惑先帝,让太后娘娘与陛下以及两位长公主,都吃过苦头!”
也就是说,代国长公主本质上不是反对暖美人入宫,而是担心前朝之事重演。
“但我入宫也有快两年了,如今陛下都恐怕不再需要人伺候了,我至今位份仅仅是个美人,住着偏殿,出入小心翼翼,被傅充容欺负得跟什么似的,也不见陛下有丝毫回护!”暖美人冷笑着道,“你觉得代国长公主殿下,还需要担心我狐媚惑主么?!”
琴叶仔细一想,紧皱的眉头倒是舒展开来,但还是有些担心:“可是……皇后娘娘今儿个忽然把您打发回来了,现在咱们即使有心为长公主殿下效劳,却又能做什么呢?再者,长公主殿下是出了名的性情不大好,事后她会守信用么?”
暖美人勾了勾唇,道:“宣明宫这会说是皇后娘娘一手主持,但代国长公主殿下依然来去自如。咱们只要设法向长公主殿下表达尽忠之意,料想长公主殿下自有办法把咱们安置回去!至于说长公主殿下会不会守信用……咱们的选择就这么多,还能怎么样呢?”
——主仆两个却不知道,这会的宣明宫偏殿里,紧跟着太子夫妇抵达的代国长公主,正在埋怨皇后:“怎么忽然把暖美人打发回去了?你看,她才走,太子就来了!”
“但太子是带着太子妃来的。”苏皇后听了苏少歌的提议后,正琢磨着要拿这个小姑子做替罪羊,这会自不会告诉她,放暖美人回兰秋宫是自己故意的。
毕竟当初扣着暖美人,就是为了栽赃简虚白或太子趁天子病重期间,勾引宫嫔,现在不打算这么做了,留这么个人在眼前碍眼不说,回头叫代国长公主促成了什么不好听的事儿,归根到底是自己这皇后治理宫闱不力!
所以闻言只作出为难之色来,搪塞道,“他们夫妇一块进宫,太子就算再糊涂,也不可能在太子妃在侧的时候,对庶母做什么吧?毕竟太子从前也没有好.色.荒.淫的名声。”
“不然这三宫六院多少花儿朵儿,我做什么建议你择了那暖美人做局呢?”代国长公主恨铁不成钢道,“暖美人堪称人间绝色,连皇兄那样的心志,都没忍住诱惑纳了她——太子这种顺风顺水,也没切身感受过前朝申屠氏之祸的黄口小儿,瞧见暖美人就丢了魂,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有什么好奇怪的?”
又说,“至于他们夫妇一块进的宫,那也没有什么!你作为嫡母,寻个理由把他们分开很难吗?最简单的:你想了解下太子的身体状况,又怕太子没好全,说话多了伤神,故此单独盘问一下太子妃,难道场面上太子还能说不放心太子妃单独跟你相处不成?!”
苏皇后心里哼了一声,面上则道:“那么我待会就把暖美人召过来——不过太子夫妇已经探望陛下有一会了,恐怕暖美人还没过来,他们就要告退了罢?今儿可未必来得及了!”
代国长公主正要说话,芳余却走了进来,低头禀告道:“娘娘、殿下: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娘娘已经探望好了陛下,太子殿下说,想留在宣明宫尽孝!”
“听到了吗?”代国长公主闻言微怔,随即失笑道,“这可是他自己找死!”
跟着也不等苏皇后说什么,自顾自的做主道,“他既然有这个心,那么就让他留下来吧!左右东暖阁早就收拾出来供皇子跟阿虚他们住了,不过是多收拾间屋子的事情!”
她敢无视苏皇后的权力,芳余却不敢,仍是等皇后道了“就这么办吧”,才福了一福恭声道:“奴婢遵命!”
方出去安排。
代国长公主也没在意,只向苏皇后道:“这样现成的机会,皇嫂你该不会失手了吧?”
“你就放心吧!”苏皇后心头烦躁,但面上还是一派平静,“不过之前你提议的,让端木老夫人派锦绣堂的医者进宫,却不顺利。”
代国长公主皱眉道:“怎么个不顺利法?”
“端木老夫人说她这两日身上也不怎么爽快,偏太医们不是聚集在宣明宫就是在东宫,她一介罪臣眷属根本就喊不到,不能不让锦绣堂的医者紧着点自己。”苏皇后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我猜她是误以为我要她的人是为了……”
朝寝殿方向抬了抬下巴,“怕担上干系,故此不允。”
“这老太婆怎么这样多疑的?”代国长公主不悦的皱起眉,“她都多大年纪了,又一身是病,横竖已经没几天日子好过,所谓的晚辈也没一个是亲生的——慢说你没有害她之意,就算是有,她活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好怕的?她求你的那件事情到底要不要做了?!”
苏皇后不动声色道:“她自己当然是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无所谓了,只是妹妹你莫忘记,她到底是锦绣堂之后!虽然说锦绣堂已经绝了嗣,可作为曾经的锦绣堂大小姐,端木老夫人终归是不希望为锦绣堂留下骂名的。所以其他事儿她可以不计得失的帮咱们,但涉及到弑君的罪名,她是万万不会答应的!就算有事求我一样,再说她求我的那件事情,你也晓得,她就是不求我,我会不做吗?”
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也正因为她现在除了不想给锦绣堂留下骂名外已经是百无禁忌,我也不好逼她——究竟我们苏家也是扶风堂之后,很多话在她抬出锦绣堂的声名说嘴后,也只能咽回去了!”
言外之意,代国长公主如果执意想要请信得过的医者私入宣明宫,好确认显嘉帝的病情的话,那么还请自己想办法!
或者自己去向端木老夫人施压,或者另外找人,总之皇后表示爱莫能助:开什么玩笑?不知道显嘉帝的算计也还罢了,知道了还做这种小动作,岂不是蠢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