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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宜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两日之后,她张眼看到的是熟悉的帐顶,以及榻畔握着她手合眼小憩的丈夫——初夏的晨曦穿过窗棂照进来,又被藕荷色的纱帐滤成月华般的清冷,撒在他略显苍白的面容上,愈显霞明玉映。
姿仪慑人之外,却也有一种远离尘嚣的高远疏离。
宋宜笑望着近在咫尺的眉眼,禁不住伸手抚上他面颊——手才伸出去,尚未触到肌肤,简虚白却已警觉张目,看到她醒来,露出分明的喜色,忙扬声向外间吩咐了一句,复搂住她肩,将她慢慢的扶坐起来,关切道:“头还晕么?难受不难受?”
见她想说话却发不出声,恍然起身,以最快的速度斟了盏参茶过来,“快润润嗓子!”
宋宜笑就着他手,一口一口喝完一盏参茶,又试了试声,可算能说话了,方疑惑道:“我怎么回来了?不是在王府贺太妃么?”
再看一眼窗外,猛然惊觉,“这是早上?难道今儿已是初六了?!”
“莫急莫急!”简虚白安抚的理了理她散落满枕的青丝,“衡山王太妃寿辰已经是两日之前的事了——这两日中间发生了许多变故,我待会慢慢给你讲,你才解了毒,如今身子还虚着,先让芸姑来给你瞧瞧,再用点粥,好不好?”
宋宜笑听到“解毒”二字,大吃一惊:“毒?!”
“冷静些,冷静些!”她这么一激动,脑中顿时又一阵晕眩袭来,整个人直接倒在了丈夫怀里,简虚白赶紧抱住她,柔声哄道,“岳母那边昨天就醒了,你不必牵挂——且放宽了心,一切有我在!”
他这么寥落数语,宋宜笑听得一头雾水,心里越发没底,还待追问,只是这时候芸姑却提着药囊进来了。这位女医一如既往的冷脸,哪怕简虚白在侧,也没能让她神情有多少缓和,不过微微颔首,便一言不发的坐到榻边,示意宋宜笑把手腕给她。
片刻后松开,也只淡淡道了句:“余毒已清,只是得补上几日。”
简虚白闻言微微皱眉,道:“可是之前用的药太烈了?”
“那香料里掺的毒极为霸道,不下猛药不能驱尽。”芸姑站起身,语气波澜不惊,“补上几日就没事了。”
说完这句话,见夫妻两个没其他话,也就点头告退了。
候在门口的锦熏等人忙打了水进来伺候两人梳洗。
之后又提了食盒进来服侍他们用饭。
宋宜笑食不知味的吃了半碗粥,便搁了牙箸,过了会,见简虚白也罢了手,命左右收拾下去,先问:“你今儿不上朝?”
待听简虚白说他告了假,这才凝重了神情,沉声问,“芸姑说香料里掺了毒——我记得进暖阁时,里头点了一炉香?”
“正是那炉香有问题。”简虚白走到她身畔,撩袍坐下,揽住她肩,方道,“衡山王太妃与四郡主,都已经没了——若非芸姑,你也未必救得回来!”
宋宜笑虽然心里隐隐已经有了猜测,闻言依然忍不住大吃一惊:“太妃没了?!四郡主也是?!”
她一下子想到了王府的世子之争,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是谁干的?!”
“太妃的心腹大丫鬟兰蕙,招供受岳母之命,将毒物掺入太妃近来喜欢的清寂香中。”简虚白微微冷笑,“那日博山炉里点的香,就是清寂香——兰蕙原是太妃的人,之所以会为岳母做事,据她自己说,是因为太妃早先答应让她做陆冠伦的姨娘,但雪沛的妹妹过门之后,太妃却怕外孙女性情单纯,压不住兰蕙,导致陆冠伦后院不宁,改了主意!”
“而岳母允诺事成之后,会将她抬成陆冠伦的姨娘!”
“但当时除了太妃与四郡主外,我跟娘也在场,且也没有遮掩口鼻,否则太妃与四郡主岂能不警觉?”宋宜笑用力咬了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问,“一般闻了香料里的毒,为什么我跟娘能活下来?”
简虚白先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这显然意味着接下来的真相不是那么好接受的:“你能活下来,最大的原因是因为你是最后一个踏入暖阁的,中毒最轻。而且芸姑赶过去后,那当然是先救你!”
至于韦梦盈,他眼神闪烁了会,才道,“岳母……芸姑跟太医,都查出来岳母在中毒之前,就服过解药。”
宋宜笑只觉得如坠冰窖,怔了一会方问:“那她……现在?”
“岳母昨日晌午前就醒了,知道此事后,坚称既不知道清寂香中掺了毒,也不知道所谓的解药。”简虚白握住她手,安慰道,“衡山王虽然伤心于太妃、郡主之逝,但对岳母还是比较信任的,却是顶下合府压力,命人彻查——依我看这件事情也是疑点重重,未必是岳母所为!”
要换了正常的丈母娘,简虚白肯定会说“肯定不是岳母做的”,不过韦梦盈么,连宋宜笑这个亲生女儿,这会都不敢保证这事儿的真凶不是她,何况女婿?
是以简虚白也不敢把话说满,只道,“不管怎么样,你先把自己身体养好是正经。”
宋宜笑却哪有这个闲心,一个劲的推他:“你去帮忙打听下,娘现在怎么样了?王府那边查出个结果来没有?”
只是她固然放不下心,但究竟才解完毒,身子虚弱,派去王府打探的人还没回禀,她已经支撑不住再次沉沉睡去。
这一睡又是一天一夜,再醒来时,衡山王府的惨剧,却已经尘埃落定。
宋宜笑听说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快?!”
“衡山王亲自查出来,兰蕙才是幕后真凶,岳母之所以会有服下解药的迹象,皆因兰蕙动手之前就打算让岳母作替罪羊,是以趁着岳母进阁后的奉茶,悄悄把解药放在了茶水里。”简虚白说到这里皱了下眉,“这是衡山王府对外宣布的说辞——至于是真是假,岳母的意思,是让咱们先相信着,回头等你们身体都缓过来,她会亲自解释的。”
宋宜笑紧抿着唇,暗道:“这说辞……可也太牵强了!”
兰蕙伺候衡山王太妃多年,一直是太妃的左膀右臂,太妃待她俨然亲孙女,就算她天生是个白眼狼,问题是她害了太妃有什么好处?反倒失去一座靠山!
因为做不成姨娘,想出口气?
但袁雪萼进门才半个月不到,按照默认的规矩,除非特意下新媳妇脸面,不然成亲一年之内,做长辈的都不会提纳妾的事儿的!
太妃这会觉得外孙女单纯,不该为孙儿纳妾,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兰蕙,花上一年功夫,不定就能磨到太妃松口呢?就算太妃一直不答应,总也会给她找个好归宿。
可韦梦盈会比看着她长大的太妃更替她考虑么?
这要多冲动多愚蠢,才会对太妃下毒手?
“不过衡山王再宠爱娘,太妃跟四郡主都没了,若真凶是娘的话,想来衡山王也不可能帮着娘隐瞒——这么说,确实不是娘做的?还是娘手段高明到把衡山王也骗了?”宋宜笑感到很是困惑,“但如果不是娘,二少奶奶金氏业已‘暴毙’,除了这位之外,偌大王府上下,谁有这个动机有这个能力,能下如此毒手?!”
她思来想去都不得其解,按捺下性.子调养了几日,能下地了,就迫不及待要去衡山王府探望兼吊唁。
这时候王太妃的灵堂还没撤掉,但简虚白是早已来致过奠了,他为了照顾妻子接连请了几日假,如今太子一派确定了“稳”字为上——简单来讲就是去害人之意,存防人之心,听着像是一动不如一静,实际上实际里操作起来非常麻烦。毕竟他们不挑事,魏王与赵王那两派却是在可着劲儿的挑事的。
在不主动出击、不防卫过当的情况下招架,困难可想而知!
是以简虚白这么一告假,再上差时,案头堆积的公函跟座小山似的,接下来好些日子怕都不得闲了。
这种情况下,宋宜笑就没要他陪。
许是因为灵堂已经摆了好几日的缘故,这天人不是很多。
宋宜笑行礼拈香后,孝帘后衡山王忽然出声,问起她的身体:“你这孩子怎么今天就出来了?好点了吗?”
“谢王爷关怀,我已经能起身了。”宋宜笑闻言微微吃惊,衡山王才遭丧母丧女之痛,这会竟有心思关心自己一个外人?
哪怕太妃与四郡主之死,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但同样中了清寂香中的毒,衡山王的亲娘跟亲生女儿没了,继室与继女倒活了下来——韦梦盈是他喜欢的续弦,也还罢了;自己跟他可没多少感情!
这种情况下,纵然衡山王心胸开阔,不嫉妒迁怒宋宜笑就不错了,哪来的闲心对她嘘寒问暖呢?
不过,片刻后,见到卧榻不起的亲娘韦梦盈后,她明白为什么衡山王要向自己示好了:“毒是太妃自己下的?!为什么?!”
韦梦盈虽然说事先服了解药,但不知道是芸姑的医术非常人所能及,还是她比宋宜笑先到暖阁,中毒比较深,这会依然脸色煞白,软若无骨的靠在隐囊上,看起来情况不是很好,倒也难怪没去守灵。
闻言嗤笑了声,抬手抚了抚鬓发,娇慵道:“为什么?你想想暖阁里四个人,惟独为娘我服过解药就知道了——自然是为了害死咱们娘儿几个!!!”
——衡山王府的世子之争从来不是秘密,太妃寿辰那天,韦梦盈还吐露口风,太妃支持的陆冠伦即将为世子。这种情况下,四个人在暖阁里中了毒,韦梦盈却服了解药得活,还有个中毒最轻被救起来的又是她亲生女儿,谁能不怀疑韦梦盈为了扭转局面,弑杀婆母!?
“摊上这种逆伦的罪名,为娘还能翻身?”韦梦盈冷笑连连,“到时候你也好,云儿他们也罢,你说还能有什么前途?你好歹已经长大了,又有简虚白做靠山。云儿他们几个,往后谁知道会落到什么人手里磋磨,能不能长大都是个问题!”
宋宜笑只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王爷已经要给陆三公子请封世子了,不想太妃居然还是这么不放心——只是娘,太妃竟拿自己跟四郡主的性命算计您,您却是怎么洗清罪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