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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没动静了?”破月盯着死寂的村落。
“因为我在酒肉里下了蒙汗药。”步千洐微微一笑,挥手,士兵们从树后、峭壁后现身,逼近村落。
攻占蛮人村落进行得超乎想象的顺利。当步千洐带兵冲进最大的那间屋子时,发现里面横七竖八躺满了呼呼大睡的小蛮人。步千洐命人将他们全绑了,并未急着用水将他们泼醒,而是带人检视整个部落,加快布防。
破月跟着步千洐进入其他屋子,越看越奇怪。
首先,依然没发现成年人。但是每间屋子里,都有成年人的用具:衣服、鞋、大碗。看起来还挺整洁,似乎离开刚刚不久;有什么原因能让父母离开孩子呢?破月推断,极有可能是外出狩猎了。这意味着他们随时可能回来,这里很危险。
其次,破月以为会见到极具土著特色的房屋,但事实上,这些屋子里摆设大多简单,也没什么特别的民族图腾,倒跟中原的普通农户家里差不多。
让人惊讶的是,士兵在很多屋子里发现了米和肉干,甚至还有崭新的棉衣。有些屋子里煮着饭,看起来半生不熟,也许是孩子自己做的,所以他们才会被步千洐的美味烤肉吸引吧?这里的生活似乎很富足。但如果这样,关于成年人外出狩猎寻找食物的推测就不成立了。那他们去了哪里?难道遭遇了意外的浩劫,全都死光了?
幸运的是,士兵们在许多屋子后头,发现了能够医治毒烟的那种狭长的紫色树叶的植物。步千洐立刻命士兵摘了许多,往军营送回去。
最后一个,也是最令人震撼的发现——那些孩子。
他们的舌头,全部被人齐根割掉了。当一个士兵偶然间发现这个情况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面面相觑。破月在一间屋子里发现了一个七八个月大、正在甜睡的婴儿,小心翼翼掰开他的嘴,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昨日袭击他们的,很可能就是这帮孩子。也许他们的行为只是出于自卫和防范,因为破坏性并不大。可这个隐藏在山巅上的蛮人村落,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秘密?大胥长途偷袭君和的险招,又会不会受影响?
所有的疑虑,只能从这些孩子身上得到答案了。破月端来瓢水,步千洐点点头,她轻轻朝小石头脸上泼去。
小石头醒的时候目光很迷茫,看到破月却立刻笑了。他还有几分迷糊的醉意,抬手搂住破月的脖子,冲她可爱地眨了眨眼。破月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步千洐站在两人身后,为了怕小石头惊恐,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们三人。破月拿出早准备好的一把精致的匕首,递给小石头。那匕首是步千洐从别处搜刮(?)的,刀鞘镶着宝石珍珠、雕刻着漂亮花纹,约莫是贵族之物。
小石头惊喜地把玩不停。过了一会儿,破月从旁边拿出一件成年人的兽皮衣,对小石头做出疑惑的神情。
小石头脸上的笑容立刻没了,扁着嘴,眼眶红了,很快掉落几滴眼泪。破月吃了一惊,又拍了拍他肩膀。他擦干眼泪,指了指地上。破月心头微惊。
小石头看她沉默,忽然站起来,做出一只手拉着什么,一只手挥舞的样子。步千洐立刻说:“他在比划骑马。”破月一看,还真像。然后小石头指了指自己背上的弓箭,做出中箭倒地的样子。很生动。
破月和步千洐对望一眼,有点明白了。小石头指着地面,意思应该是埋在地下?看来这个村落的成年人,真的都死了。也许是部落间的混战吧。
他们不用再担心遭到成年蛮族人的攻击了,但也替这些孩子难过。见小石头继续低头把玩匕首,破月有些不忍,但还是拍拍他的肩膀,张开嘴,指了指自己舌头。
小石头很疑惑地看着她,伸手到她唇边,似乎想摸她的舌头,又不敢。然后指了指自己嘴里,摇摇头,表示没有。
破月原以为他会难过,万没料到他只是好奇。联想到之前看到的没有舌头的婴儿,步千洐低声道:“也许是生下来舌头就被割掉了。”
破月心头很不舒服,为什么?是部落的某种仪式吗?可有谁会狠心切断孩子的舌头?
看着小石头天真无邪的表情,破月真的不想再问了。但事关重大,她只能继续。她掏出一片狭长的紫色树叶,对他挥了挥。他点点头,带着破月走出屋子。看到屋外的士兵时,他有些害怕,躲到破月身后。步千洐喝道:“笑!”士兵们一愣,全咧开嘴笑了。小石头的脸色这才好了些。
小石头带破月到了屋子后面,却是把这种紫色植物指给她看。她摇摇头,用手在空中比划风烟摇动。小石头很聪明,立刻又明白了,带她走到几棵大树旁,指着一堆针叶茂密的红色灌木。然后从腰间掏出火石,作势要烧。
破月拦住了他。步千洐立刻命人摘了些树枝去烧。不多时,士兵传来消息——毒烟果然是燃烧这种树枝造成的。
月亮升上来的时候,村落中间的大片空地上,燃起了熊熊篝火,饭菜的香味前所未有地笼罩着整个山峰。
孩子们一个一个醒来,迷糊地揉着眼睛走到屋外。当他们看清眼前的景色时,都惊呆了。他们看到很多陌生人站在空地上,大多高大强壮,但是每个人脸上都有温和的笑。
站在最前头的是一对很好看的男女,小石头跟他们站在一起,很高兴的样子。而五大堆篝火上,烤满野味——那些都是士兵们猎来的,山鸡、野猪、野兔,什么都有。篝火前铺着十来块黑布,五个伙头军正将一碗碗热腾腾的饭菜,端到黑布上。那香味,足以令每个孩子咽口水。
孩子中有人开始跟小石头用手势交谈,破月注意到,小石头用手频频指向自己,然后拍了拍心脏。她猜想那是友好的意思,也用手指了指小石头,拍了拍心口。小石头一下子高兴极了。
孩子们看到她的手势,像是得到了保证,全都冲过来,端起饭菜,直接用手吃了起来。看着他们高兴的样子,破月的眼泪差点掉下来。毫无疑问,身后的男人们也被感动了,全都沉默地看着孩子们的举动。篝火摇曳,映照着每个人温柔的脸庞。
忽然有个士兵走出来,从怀中掏出什么,递给一个孩子。破月看到,那是一块碎银。这东西在蛮人手上也许毫无用处,可孩子却很高兴,兴奋地举着看。其他士兵见状,都开始纷纷在身上翻找。
破月觉得有点好笑,也很感动。他们掏出的有沿途收刮(?)的金银、珍珠,或者只是自己随身带的手帕、手套等。无论是什么,孩子都感到很新奇,兴奋不已。
这晚,两千士兵醉倒在山寨里。山顶上格外幽冷安静,一切就像童年旧梦,唯有稀薄的月光,无忧无虑照在男人和孩子甜睡的容颜上,照在士兵腰间佩刀上。
第二天队伍离开的时候,每个士兵胸前都多了一根手指长短的兽牙。那是孩子们回赠给他们的。这大概是部落的某种风俗。小石头一直追着破月的马,跑了几个山头,才肯回去,累得破月掉了许多眼泪。步千洐跟她说,等打完仗,一定找人来收养或者照顾这些孩子。
春日正暖,神龙营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走出了白泽森林。
这日是个大晴天,远远望去,群山环抱中的承阳城,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繁华乐土。巍峨城墙、连绵城郭,在晨光中厚重而温暖。
步千洐格外小心,命队伍在城外五十里安营扎寨。他知道唐卿斥候的厉害,派了几名高手去城门附近试探。过了一个时辰,斥候们回来了,但是表情都很怪异。
“大将军。”他们说,“承阳城门,是开着的。城楼下有许多君和士兵的尸身。我们怕有圈套,没敢进去。”
众将大吃一惊,其中老成者迟疑道:“大将军,会不会是唐卿发觉了我们的行踪,故意设下圈套?”
这个猜测虽然匪夷所思,但破月也深以为然。在她看来,唐卿的确有诸葛亮的潜质啊。
可步千洐沉思片刻,却下令:“全军开拔,日落之后动身进城。”
“啊?大将军三思!”众人比得到承阳城门开着的消息还震惊。步千洐却站起来,面色凝重地说:“承阳是君和帝都,唐卿傲骨铮铮为人坦荡,他用兵再诡谲,也绝不会拿承阳做饵。所以,承阳已经破了。”
众人瞪大眼,纷纷问:“若是承阳城已破,又是被谁打下的?难道青仑王这么快反攻了?”
步千洐沉吟不语。只有进城亲眼看看,才能印证他心中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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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徐徐,城楼上破败的旗帜呼呼作响,月光在城墙上覆上一层淡淡的光泽,深色干涸的血痕狰狞而醒目。僵硬的尸体像是引路石,越往城门,数量越多。在城门下,更是堆了厚厚一层。
城门朝里洞开,剧烈的风往里灌着。远远望去,城内竟见不到半点灯火。
前锋已探明,城内的确没有埋伏,步千洐命大军缓行入城。月光照在湿漉漉的大路上,人足踩在地面,就像站在沼泽里。
趁着火光一看,那潮湿竟是寸许深的血水,还有些地方尚未干涸。而赭色的尸身,一直蔓延到前方街道尽头。有士兵去查探,那些尸身大多冻得僵硬,至少死了两三日。可见想象,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多么惨烈的恶战。
见到如此地狱般的景象,新兵早已大口大口呕吐起来,女兵更是捂嘴不发出尖叫。有些老兵都看得恶心不忍。破月虽然历经百战,这种场合也是少见,恶心得干呕。步千洐将她从马上抱过来,紧紧圈在怀里。
这是一座死城。在检查了城中大部分区域,包括皇宫、官员府邸、百姓民居后,他们还未发现一个活人。一个时辰后,步千洐与众将在皇宫落脚。这里宫墙高耸、毁坏较小,歇在此处,有利于防御。
次日一早,步千洐命大军循着蛮人军队撤退的方向,往东南而行。一路不断见到被火烧过的村庄、君和士兵的尸体。也开始见到零散的蛮人尸首。
“不远了。”步千洐说,“全军急行。”
“你怎知不远?”破月与他共骑。
“一路过来,你可曾见到有蛮人尸首?”步千洐说,“如今必是来不及收殓,咱们打他个猝不及防。”
原本要走五日的路程,被步千洐生生用了三日便走完。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三日傍晚,大军前锋行至一座大山脚下,远远便见前方树林中,火光大作。
步千洐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唐卿的帅旗。赭色雄鹰旗随风飘扬,饶是颜色灰败、千疮百孔,也掩不住那绝世而立的风姿。
“会否是唐卿的圈套?”有将领问。
步千洐反问:“难道你未见承阳城生灵涂炭?”他翻身下马,与破月领一千精锐,于夜色中潜行过去。
橘红色的火把,像一只只摇曳的眼珠,在夜色里闪烁浮沉。步千洐率众人伏在山丘后,首先看到的,是数十个高大到近乎畸形的蓝色身影。火光在地上拉扯出更加狭长的影子,令他们看起来与鬼怪无异。
而蛮人的包围圈中,数名赭衣人正奋力抵抗,具体情况看不分明。然步千洐和破月目力更好,立刻辨认出其中一把长剑快若惊鸿,于林中纵横腾挪。
十三!
两人都在心底叫出这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