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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樱听到他唤,茫然地眨了一眨眼,“嗯?”
随后,她便落入了宇文泓温热的怀抱里,宽阔的肩膀如高山,替她遮蔽风雪。他开口嗓音微哑,“你何时回来的?”问完又觉不对,小心地探问,“你……知不知道近日身体里的情形?”
“……好像知道一点。”她像是这才明白他想问的话,同样小声地道,“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听不见,我是发癔症了吗?还是鬼怪附了身?要找道士来驱邪吗?”
这样天马行空的想法,确是芝芝无疑,他满腹忧虑,被她一连三个问句冲散个干净,不禁胸腔震动低笑出声。
“你笑什么。”她推搡他一把,很不高兴,“我是看了烟火后才恢复的,好大一个烂摊子!”
烟火?
宇文泓若有所思,尚且记得她希冀于天空为她带来惊喜的模样,难不成只是这样就打动了她?心愿足矣?
这个念头不过一闪而逝,横竖芝芝回来便好。
此时,原先他所介怀的事情,已然随着她的重新归来烟消云散了。
【还好他来了,要不然还不知怎么解决,唔,奇怪,居然觉得他在身边多了一点安心的感觉……】
她疑惑的心生传来,听到这样的话,宇文眼里不免流露出一点温软之色。
可面上,她反而坚决要推开他,低嚷着道:“你先放开我,余下的我们回去说,你这样让人看见了,岂不是……”她说到一半,倏尔停下来不吭声了。
岂不是什么?
要看也至多让宫人看见罢了。
宇文泓直觉不对,松开手后转身往要去的路上看去——宇文洛就站在不远的地方,眉眼颇为平静的看着他们,见两人看来,方才冲他们行礼,口称:“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
宇文泓心里如同一口大钟,被人狠狠敲响,发出“嗡”地低声震颤,警醒过来。再看身边的人,她已经不复方才的活泼之色,卷翘的睫毛轻垂,微微翘动,像是压住了什么情绪。
“六弟这个时辰来钟粹宫,所为何事?”他有些梗着,便将那刺一样的问题挑了出来。
宇文洛视线往闻樱的方向一看,停下道:“听闻三皇子妃有关乎……皇嫂的密报,来势汹汹、不怀好意,臣弟恐她会对皇嫂不利,才来走了一趟,没想到大哥早就赶到了。”他一顿,自嘲一般轻声道,“是我多事了。”
他倒是不留情面,将吴玉贞一下子踩死在“不怀好意”的地步。且宇文泓拿问题将他,他亦不遮不掩,将自己对闻樱的关心表现的明明白白。他如此坦率,倒像只是普通对嫂子安危的担忧,宇文泓且要领他的情,反不好指责他居心何在了。
宇文泓一时无言,宇文洛已然往前走了两步。他来时走的道就偏右侧,眼下正好站在离闻樱要近一些的位置,却是当着宇文泓的面,问她道:“不知皇嫂可还安好?”他黢黑的眼睛望着她,不露一丝一毫的多余情绪,那原先飞扬的浓眉平稳地向下压了一压,无端沉稳了许多。
“还好,太子解围及时,我没什么……”闻樱正疏离地回答着,忽然间,视线被他手背上的伤口吸引了过去。一道似被刀剑所伤的口子,没有流血,却是皮开肉绽,也不见他包扎,格外引人注目。她立即问:“你受伤了?”
“嗯,我这也没什么。”他轻声答。
她不信,问道:“怎么受的伤?”
他轻描淡写地道:“今日与大哥比武输了,不留神划了一道口子罢了。”
“你和他……比武?”
她原先微急的口吻一缓,竟是愣了愣。再看宇文泓,他的目光已经从她身上改落到宇文洛身上,闻言只是挑了挑眉,不发一言。她扯了扯他袖子,他才眉眼冷冽地一笑道:“行了,六弟想知道的事已经知道了,还不走吗?”
宇文洛见状,同他一样笑了笑,“臣弟先行告退。”
他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反倒把闻樱弄得不知所措,被压着火的宇文泓带着向前走,气氛好似倒退回去,又像比刚刚还要恶劣几分。因他有读心术,她甚至不敢多加思量,一时怔怔无言。
然而将近东宫的时候,宇文泓突然停住了脚步,像是想了一路,终于忍不住低声开了口。
“我想让他去边关领兵打仗,因而想试试他的斤两,并不是故意为之。”
“你是说阿洛……六殿下?”
“嗯,你不信我?”
闻樱好半晌没开口,两人之间便似冰冻的天气一般僵硬,谁知就在这时,她突然笑出了声,在这静谧的夜里格外清脆,还有一点幽远吓人的回响。
她立时往他身边靠了靠,在他不解和不悦的目光下,扯了扯他的袖子,“我信你,我当然信你。”那笑还没停下来,以至于她声音比平时更要娇软一些。
宇文泓不知道她笑什么,又拉不下脸来问,却恰好听见了她内心的话。
【没想到他一直在想这个,我以为他是要怪罪我关心阿洛的伤势。以前觉得他这个人又凶又坏,真嫁给他,倒是挺好的。】
他一怔,不禁低下头,用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凝视她,“你当真觉得,嫁给我很好?”
“我只说挺好,又不是很好。”她反驳到一半,忽的呆住,“……你怎么知道?!”
*
宇文泓从没想过,他会将这个自以为会带到土里去的秘密告诉闻樱,哪怕当时他不留神说破了,也并非没有办法可圆。然而或许是因为曾经“失去”过她一次,复得时才会愈加想要珍惜,连她一个笑容都仿佛变得难得了,更不愿欺瞒她。
他从第二世的闻樱身上了解到许多,大概是时代所致,女人嫁给一个男人后,便如同被锁住了手脚,除了依附丈夫别无他法。而这个时候她过的好与坏,她的欢喜与伤心,便都系于他一人身上。即便是她的变心,也必定有他,有他其他的女人的因素在内。上一世他宠爱她时,她何尝不是将全副身心放在他身上?内宅的刀光剑影消磨了她的专注,才给了宇文洛可趁之机。
所以无论是宇文沨还是宇文洛,他突然就觉得不那么重要了。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想必他以前投过去的都是石子,才会打得人不敢靠近他。
而这一次,他愿以真心相投。
东宫的宫人全然不懂太子殿下的喜好和行事,在狠狠冷落了太子妃一段时日,当他们以为她要失宠之时,他又突然换了一副面孔,细心呵护,百般疼爱。两个人好的蜜里调油,比新婚那一段时日更甚。
这也就罢了,最奇怪的是,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太子殿下简直像是太子妃肚子里的蛔虫,时常不必太子妃开口,他就知道她想的是什么,羡煞了一干宫女。就是皇子妃们聚在一起时,也常常要讨论,只道必定是极为留心,才能做到这个地步,单凭这一条,其他皇子就远远不如他。
原本宫中流传太子冷落太子妃,太子妃德行有亏的传闻也立时被肃清了,简直不知是谁开的一个玩笑,泼脏水都泼的像个笑话。
这天不知怎么,两人好像是因为要出宫去玩起了争执,在廊下“吵架”。
宫人只听太子殿下一会儿道:“这事没商量,多说无益。”对面太子妃没支声,不多一会儿,又听太子殿下说:“你不想带人我亲自陪你,到时候出了事,看是你赔还是你们家赔。”
这一招威胁让人眼皮直跳,平常给玄凤鹦鹉填水的小拎壶立刻就被闻樱摔了,急得小玄凤直跳脚聒噪,插入战局。
“哼,赔就赔,我先宰了这只鸟,再赔你一只!”
“你要是宰它,就不用赔了。”
乖乖,两人竟是同时开了口,要不怎么说太子殿下比太子妃她自己还了解她呢,她口都不用开,他就把话说尽了。
旁边一片喧腾,宇文泓下反而愈发淡然,“你看你脾气总是这么急,我怎么放心。”
战局以太子妃的失利告终,但末了,他总还要拿些小玩意儿来哄哄她。往往这个时候,闻樱想假装再气个两天都不行。
那边他叫人捧了一对极衬她肤色的玉坠子,她嫌弃的撇了一眼。“丑。”
他再招手,一匹流霞锦缎呈上。
她连脑袋都转过去了。“难看。”
“再来。”
这一个很有趣,是只木制机关饮水鸟,形象栩栩如生,一旁的小玄凤立刻瞪大了眼睛盯住它。
她眼神闪了闪,口中却怒斥道:“……什么东西!”
“哦。”他看了看他,唇角闪过一丝笑意,“就它了。”
闻樱气急。
有时候就因为没骗到他,她还要再气一轮,循环往复,倒也成了个乐趣。
宫人们见怪不怪,只当这是东宫一景,宇文洛却是看住了,险些忘了此行的目的,直到宇文泓冲他点了点头。
他来和闻樱辞别。
按理,和谁辞别都辞不到嫂子头上,除非她代母职照顾过他,但他们并非如此。这本不合情理,可宇文泓却大方给他们留了一个空间。
八方敞亮的亭子里,闻樱把玩着新到的“玩具”不亦乐乎。她在饮水鸟跟前放了一杯水,见它嘴巴一啄饮了口水,饮饱后立起身子,过不久又去饮水喝。总共不过两个步骤,固然是小孩子的把戏,但里面究竟是个什么原理,倒是惹她好奇。
从刚刚起,她就一直在玩,可见当真是很喜欢。
宇文洛平日参见她时一直表现的中规中矩,平平稳稳,此番看她小孩子一般玩耍的模样,反倒是先笑了:“你还是这样好。”
她和他眨了下眼睛,像是不解。
他贪看她一眼,须臾方道:“我要走了,去军队,可能要去好几年。”
“嗯,他和我说过了。”她想了想,叮嘱他道,“刀剑无眼,你一定要小心。但也不能仗着皇子的身份,太矜贵了。他好容易下决心给你机会历练,你一定不要错过。”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来,上辈子宇文洛可以说就是军中起家,很多事不用她说,他也该知道的。
“我不是没有惦念你。”他眼睛一瞬不瞬地和她对视,坦率地道,“我一直在想,假如你变了,变成那些斤斤计较、勾心斗角的妇人,我大概也就能忘掉你了。可是没想到他会将你保护的那么好……我想哪怕是我,都未必做得到。”
她笑起来,眼睛里仍有星子一般的粲然流光,流露出几分狡黠。
他便也是一笑。
两人之间总还有一份默契,这般在一起相处,总让人想起当初他们在宫里那一段时光。
他说是辞别,大多数时候却也不说话,只是看她摆弄着小玩具玩得开心,仿佛这样也就足够了。
末了,他站起身道:“白首之约,我已经忘了,你也忘了吧。”
她没有像上一次那般强求,而是答了一个“好”字,目送他离开。
*
宇文洛走了没多久,宇文泓像是突然兴起,问了闻樱一个问题。
“假如我不做太子,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