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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次抬手想敲门,却总是停在了半空之中,不能继续下去,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牢牢地钳住了自己的手臂。
中指扣门,一个简单的动作,但孙益坚就是做不出来,刚才本想跟刘占生进行一番理论的冲动也眨眼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他想,做人做事要问心无愧罢了,我犯得上跟一个小人来解释自己吗?他刘占生算老几,说破了大天,也不过就是跟老子平级而已,现在还要我低三下四地过来跟他说好话,他凭什么!
是啊,他凭什么!
孙益坚心里气愤不已,愈发觉得自己大晚上的摸到这里来就只是为了奴颜媚骨地给一个小科长送礼愚蠢极了,当下,扭头就走。
当决定下楼的那一刻,孙益坚觉得自己心里有一块那么大那么大的石头,突然就凭空消失了,这让他神清气明,健步如飞,下楼的时候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一般,他想将自己的心得体会立刻告诉屈锦文,从而让她心里的石头也赶紧放下。
然而,他想的还是太过美好了。
“怎么样?”
提着东西站在黑影里的屈锦文看到孙益坚,立刻走了出来,结果她把孙益坚吓了一跳,“哎哟,你吓死我了,你躲在这里干什么,没有路灯吗?”
“你个没良心的,不是你怕被别人看到吗,还不是为了你!”
孙益坚想起来了,就没有再说话。
“上面还有人吗?咱们现在要不要上去?”
“上去个屁!先回家吧。”
“怎么了?”
孙益坚低头看了看屈锦文手里的蜂王浆和奶粉,摇头说道,“刚才你不也看到了嘛,人家起手拎的就是茅台,刚才我在楼上看了一会儿,还有直接抽出两条中华烟结果还被赶出来的,咱们这点儿东西,呵呵。”
屈锦文有些怀疑,“他一个科长,就敢这样?”
孙益坚说的当然是谎话,他可没看到什么中华烟。
“可不是,现在的人啊,只要手里稍微有一点儿权利就当自己是大爷,是皇帝,就拿着手里的这点儿权利耀武扬威,无组织无原则,一个党员最基本的党性都丧失了,如此下去,厅里的……”
“行了行了!我看哪,中华烟是假,你怕了才是真。”
“我怕?我有什么好怕的!他一个小小的科长还能把我给吃了?笑话!”
“既然不怕,那你现在就跟我上去,别的不为,哪怕就是把强强借的十块钱还给人家。”
“那钱我抽空给了刘占生不就行了,干嘛还非得……哎!哎!”
屈锦文把手里的东西直接丢在了地上,然后扭头就走,她一边走,一边用手抹眼泪,肩膀一抖一抖的,也不说话,后面的孙益坚一路小跑,终于还是在路口的时候抓住了屈锦文的胳膊。
“怎么了?怎么了这是?”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跟着你这样下去,这日子过的还有什么劲!我家强强什么时候才能出人头地,我跟着你过苦日子也就算了,现在看到强强在学校里也要低人一等,我这心就跟人拿着刀子捅似的,你清高,你自尊,那你自己过吧,我带着强强……带着强强……回老家算了!”
孙益坚知道她是在赌气,但是他也不想说话,这个时候他没办法接茬儿,越安慰越完蛋,但是不说话也不行,附近来来往往的人还是有的,这里是厅里的家属楼,都是一个单位的,而且自己的家就在马路对面,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万一被下来溜达的人给看到了,那就不好了。
“算了算了,都怪我,咱们先回去,然后再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商量怎么说空话,放空炮?我看人家小周说的就是对,你就是有贼心没贼胆,幸亏人家小周说先让你锻炼锻炼,这要是去了汤局长家,你连个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你这一辈子算是连个最起码的指望都没有了!”
孙益坚老脸一红,他不想承认,可是又不得不承认,他也才发现,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可是要真的迈出这踏踏实实的一步,那就又是一回事了。
“可、可这做人也得讲究个好坏美丑不是,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上赶着就冲上去呢。”
“哼哼,青红皂白?”屈锦文大概是真的生气了,她的脸色在路灯下都是白的,“那你慢慢分吧,等你分出来了记得叫我一声,让我也看看,这青红皂白到底是个什么色儿,长这么大,还得让您老人家指导指导。”
她说话一旦阴阳怪气起来,孙益坚就不想说了,他自知不是老婆的对手,而且即便是吵架吵赢了,最后窝心倒霉的还是自己,何必呢。
可是不吵也不行,要知道,女人就是这种动物,她宁愿你跟她吵一架也不想一个人唠叨半天却得不到丝毫的反馈,按屈锦文的说法就是,“我骂狗两句,狗还知道摇尾巴讨我欢心呢!”
人不如狗,孙益坚也认了,好歹是自己的老婆,也没什么,但是现在要让他给别人当狗摇尾巴,他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严重的挑战和践踏。
“回家!”
孙益坚看着屈锦文远去,转身往回去。
“哎,你干嘛去?”
孙益坚回头说道,“东西还在那边呢,我去捡回来。”
屈锦文一跺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家能给人温暖,纵然全世界都是冰冷的,家里也会始终暖暖和和的。
躺在沙发上,孙益坚感到了一丝放松,也感到了一丝惬意,但是这种感觉并没有给他带来真正的放松,相反,他还在这种感觉之中找到了其中掺杂进来的危险气息,因为这意味着一种失败,一种在通往前进道路上的失败,心里总是有一种逃避感指着这个轻松惬意的方向。他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实在是太脆弱了,而且脸皮也太薄了。
孙益坚看着天花板,痛心疾首,逃得了今天,那明天呢?后天呢?逃得了一辈子吗?已经三十六了,再拖下去,绝无上升的希望,现在还有人说你是老资格,但是再过两年人家就该叫你老东西了。
一种芒刺在背的危机感让孙益坚感到整个身体像是飘起来一般,毫无方向感,像是水中的浮萍。
这种没根没落的感觉,实在是难受之至。
“小周啊,最近忙吗?”
周扬刚听到孙益坚的声音,就在心里估摸着,昨天跟他交代的事情八成是黄了。索性他早已料到,遂也没有那么吃惊。
“孙科长,您打电话我哪里还敢忙。”
“呵呵,老弟就喜欢说笑,我就一个小小的科长,哪里敢叨扰你。”
周扬也没有绕弯子,直接问道,“孙科长,事情进展的还顺利吗?”
“我、我还是……呵呵。”
周扬没有打断他,也没有插嘴,这种事情只能由他自己来说,一个劲儿给他讲大道理,没用,他又不傻。
“小周,今天孙老哥问你个事儿。”
“你说。”
那边犹豫了很久才问道,“你觉得……我还有重新上路的希望吗?”
话匣子已经打开了,孙益坚方才的紧张和羞耻感也消失了一些,这种事情跟老婆不能说,跟同事不能说,结果还要回头来问一个孩子,着实让他有些难堪,但是话一出口,想象之中的心如刀绞并没有出现,这不禁让他感叹行动的力量。
周扬半是认真半是故意地说道,“三十六……可以说有。”
“那也可以说没有了?”
他的语气有些慌。
周扬叹了口气,“你早干什么去了。”
这一句叹惋的话让孙益坚也感到了无比的后悔和惋惜,一想到自己白白浪费的这十年,他心里真是刀剐了一样难受,如果自己早努力那么几年,如果自己早开窍那么几年,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下场啊。
周扬以过来人的身份继续说道,“你的问题吧,还是那一个,就是把自己看的太重了。”
“我又有什么可看重的,本来就没有一官半职的。”
“这就是因果。”
“怎么说?”
“因为你把自己看的太重,所以才没有一官半职。又想绷着那么一口气,又想什么都要,这世间哪有这样的好事?若一切都让你拿了,别人还怎么活?古人说舍得舍得,不是没有道理的,古人又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也不是无稽之谈。在咱们国家,做个大丈夫不容易着呢。你要是能够把‘屈伸’这俩字儿琢磨透了,未来的路也就好走了。”
孙益坚有些明白,但是又有些不明白。
周扬又说,“我知道你孙家是书香门第,可书生也有句话,叫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想自由,这没错,但是自由是相对的。你现在的自由,偷得浮生半日闲,听起来惬意,可是个中滋味,无非也就是躺在家里等着日出日落吃喝拉撒,这是小自由,掌握乾坤,翻云覆雨,这才是大自由。你不是想为老百姓做点儿实事吗?那就要争取大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