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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周扬没收到过孙益坚一分钱,也没有跟他产生太多的交情,所以在没有利益纠葛的前提下,周扬说话还是比较自在的。
“我能帮你的,很少很少,第一,我在这边没有人脉,官,商,都没有,所以你不要指望我有什么黑幕背景提供给你,第二,这边的市场我正在弄,是好是坏,谁都说不清,没准儿我明天就走,所以,太多的希望,不要压在我的身上。第三,官场从来都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就算是市长、省长甚至国字号干部的儿女那至少也得铺垫几年,你若是没有这份儿耐心,咱们就可以免谈了。”
丑话虽然不好听,但是也不能不说,这时候不说,以后可就没机会说了。
古人说的丑话说前头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孙益坚坚毅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对,老孙都是明白的。”屈锦文也帮腔说道。
“真明白?”
孙益坚再次点头,“明白!”
“那好,”周扬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你把你们厅里的情况跟我说一下,还有你现在的处境,以及得罪的人。不用太过详细,挑重点的说,特别是那些具有转折性的大事。”
这似乎刺激到了孙益坚的神经,他的面色出现了一分犹豫,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自然了,刚刚还咬牙切齿地发誓说自己全都“明白”了,但是现在让他开口说话,却又扭扭捏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是有点紧张了。”屈锦文在桌子底下踢了一下孙益坚的小腿,看他没有反应,干脆就直接踩了一下他的脚面。
“好,我说!”
看他咬牙切齿青筋暴突的样子,周扬没觉得可笑,他难受是必然的,坚持了几年甚至十几年的信念,现在突然要自己亲手打碎并且还要虚心地向一个晚辈请教,这如何不让人难受?以前被自己所鄙视的那群蛀虫,现在自己马上就要加入他们的阵营之中了,这如何不让人痛心?
周扬当年也痛心,但是他脑子好歹活络一些,所以是慢慢转化,慢慢放弃阵营的,现在的孙益坚比自己当年还要固执,而且坚持了更久的时间,现在一下子要让他抛弃以前自己的所有原则,周扬不忍,但是也不得不这样做。
这是命运的安排,他有义务也有责任贯彻好上天交给自己的这次行动。
一时间,周扬觉得这件事情甚至比自己的事业还要重要,而且也值得他的重视,这是他第一次强烈地有这种使命感,因此,无论如何,他都要帮助孙益坚在这条路上走的更顺畅,稳定不是目的,他已经把孙益坚看成了当年的自己,他帮助孙益坚,就是在帮助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至少,也得是厅长的级别。
“让你说,真当谁都有你这么闲的时间出来吃饭啊!”屈锦文突然说道,“不为了别人,就当是为了强强,你这做父亲的,就不能委屈一下吗?”
孙益坚攥紧了拳头,锦文说的对,就当是为了强强!我也得争这口气!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把自己看的这么重?你就是条虫!是条……蛆虫!想到污水池子里蠕动的白腻腻的蛆虫,孙益坚感到自己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做人都下贱到这种地步了,你还要什么脸,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在孙益坚的脑袋里,一个黑色的影子手里拿着枪,正对着自己的脑门,然后扣动扳机,“砰!”的一声,自己就慢慢地倒下了。
孙益坚自己开枪打死了自己。
“我研究生毕业之后,原本是分配到一个东莞那边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被深禛市这边的汤局长给要过来了,最初我以为他是爱才,但是到了后来,情况就有些不一样了。我发现,机关单位不是做事的地方,而是做人的地方,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物们无所不用其极,我那个时候脾气比较火爆,所以就做了一些抵触领导的事情,后来……”
“什么事情?说清楚一些。”
“对对对,说清楚一些,清楚一些好。”屈锦文总是随着周扬的话。
孙益坚说道,“我在局里待了两年,时间不算短,但是也不算长。第一年,我上报了关于路费收缴的问题,收费站多半都是局里有关系的亲戚,收的路费也都是高标准,没个说法,还有一个货车司机,从盐城到广州,途径深禛,一路上,这是第五次被拦下收费,张口就要两百块,这个司机急得当场喝敌敌畏,没死,瘫了。”
“后来呢?”
“我报告了这件事情,但是没什么动静,后来我想往省里报,有了动静。”
周扬右手食指又开始不紧不慢地敲着桌子,那一整块玻璃能够转动的圆盘,手感很是清脆,让周扬的心思流转地极快,思路也更加清晰,“这动静,是冲着你来的吧?”
孙益坚说道,“汤局长开了会,批评了这件事情,并进行了整改,但是过了一个月,事情还是如此。”他又说道,“只是以后,我做的事情就少了,不过也好,反正我本来就不愿意做这种事情。”
周扬笑了笑,不让你做事,基本上就是打入冷宫了,就差一个借口让你走人了,他问道,“后来呢?”
“后来,就是第二年了,”孙益坚喝了一口水,他的眼神已经不似方才那般明亮和硬气,“第二年的时候,我在年终交流会上的时候,发表了一些公车私用以及各个部门私藏小金库的事情。”
“这种话你都敢说?好大的胆子啊。”周扬忍不住说了他一句。
听到这话,屈锦文也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孙益坚一眼。
孙益坚接着说道,“这件事情,原本就是汤局长在会上表过态的,谁有什么意见都可以提,我提我的,别人不爱听那就是别人的事情。他可是口口声声说,让大家发言,共同改革进步的,但是到了最后,还是对我下黑手了。他跟省里打了一个招呼,然后把我调到厅里,在老干科,说起来不错,当科长,但是手底下就只有一个四十岁的大妈,根本就是把我丢进了小黑屋里面。这一压,就是七年。”
够黑的啊!
周扬对这个汤局长的为人有了一个大概的轮廓和印象。
口蜜腹剑,手辣心狠。
但是也只有这种人才能够让自己处于不败之地,并且还会一直安稳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任何违抗自己的小火苗,都会被他彻底地掐断,绝对不可能有一丝一毫的翻身之地,想要翻身,要么改正认错,要么就等着日月换新天吧。
周扬大概明白了其中一些关键问题,但是也感到了问题的麻烦。
孙益坚得罪的不是别人,正是站在金字塔顶的最有权势的家伙,得罪他,还不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你的事情比较麻烦,很麻烦。”
周扬琢磨了一下,感觉还是有些机会的,但是也没有把实话说出来,对具体情况的不了解让他不敢把话说的太满。
两个人听到周扬的话之后都有些气馁,孙益坚不耐烦地说道,“算了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干了,与其这样耗着,还不如早走的好。”
周扬立刻说道,“机关单位是你想走就能走的?我要是汤局长,你的辞职申请一定不批,就给你耗到五十岁又能怎么样?”
“他敢!”
“他是不敢,可是人事科的敢。一条条规定搬出来,你能怎么样,那是组织顶下的条例,任何人都要遵守。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辞职,那组织成什么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没有方圆还怎么带头做事,还怎么为人民服务!小孙啊,你有这种思想,很危险啊。”
不知不觉,周扬身上的官气又显现了出来,举手投足言谈举止之间都充满了浓浓的官场气息,这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事情,直到“小孙”两个字说出口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然而,正在他想要道歉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求人办事,也是要有规矩的,这一桌子菜都点上了,就不能受这点儿气?
事实证明,孙益坚是能够接受周扬的这种批评的,刚才周扬的那番话,让他想起了自己研究生刚毕业时候的模样。
年轻气盛,对什么事都看不惯,而那个时候的大大小小的领导就是用周扬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的,似乎自己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错的,而且总是能够上纲上线到一定的高度,其中,说的最多的那句话就是“小孙啊,你的这种思想很危险啊!”
“那、那我该怎么办?难道还要去跟他道歉吗?”
周扬冷哼了一声,“认道歉?孙益坚你能够弯的下腰?就算弯的下腰,那也得有弯下腰的机会,你以为汤局长就能给你这个机会?好吧,就算有了机会,你以为就能痛快地道歉了?不给你弄点儿不痛快,你就能道歉?想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