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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家庄不如掷杯山庄规模宏大, 更没有藏剑山庄的金碧辉煌, 但薛家庄却处处充满了古雅,厅堂中陈设并不华丽却一尘不染, 连窗棂这样的死角也没有丝毫积尘。
而昔日的天下第一剑客, 薛衣人便在一片叶子也没有的庭院里同谢知非他们见面。
年过花甲的薛衣人面容清癯,身着件蓝布长衫,一双眼睛炯炯有光,当谢知非同楚留香坐下后, 薛衣人那双如闪电凌厉令人不敢直视的眼睛在谢知非身后两把剑上凝视片刻, 然后看向谢知非的手, 薛衣人的视线在谢知非手上流连了片刻这才转过来对楚留香肯定道:“你不是为了我的剑而来的!”
楚留香看了看身边的谢知非, 又看了看薛衣人, 哑然失笑:“薛庄主以为我想来偷你的剑?”
盗帅即便与其他盗匪不同,但到底有个盗字,面对楚留香的苦笑, 薛衣人毫不客气点头道:“楚香帅的名声我早已久仰,不过现在看来, 你身边已有比我这里更好的剑,所以今日你定不是为我的剑而来。”
楚留香摇了摇头:“我从未在朋友身上打主意。”
“是么。”谢知非轻笑了声,对楚留香问:“为何我依稀记得,香帅还欠我许多东西未还?”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讪讪道:“……来日方长。”
“你既然来了,便该知道我如今不便见客,也不想见人!”薛衣人目光如刀, 忽然并指为剑对着楚留香刺去,这一指剑来得无影无踪,谁也看不出他这一剑是如何出手,是从哪里刺过来的。
面对这一变故,楚留香心下吃惊之余又庆幸他请谢知非与他同行,便在薛衣人指剑此处的瞬间,楚留香听得耳边传来谢知非如同局外人的话语,“好剑法。”
势若雷霆的一剑,到了楚留香咽喉前半寸处就忽然停顿了,薛衣人转头对谢知非厉声道:“我只需在往前半寸他便没了性命,你难道不怕我这一剑刺下去?”
谢知非挑了挑眉,半点怕的意思也没有:“楚留香这样的小贼兼老赖若是死了也算是江湖少一祸害,薛大侠这一剑下去必然省了许多姑娘们的无端相思,这样好的事,我为何要怕。”伸手做了个请,谢知非笑道:“还有半寸的距离,薛庄主请便。”
楚留香一时间哭笑不得:“谢庄主……”
薛衣人的双指又往前了些许,对谢知非冷声道:“你身上的剑气不弱,想必比帅一凡那样的武夫厉害不少。为此你应该知晓我这一剑的威力,当真以为我不会杀他?”
谢知非神色不变,连眼皮也不曾眨一下:“没错,你不会杀他!”
习剑之人对于剑气的敏感远胜于他人,在他指下的楚留香未必就比谢知非感受到的压力大,面对这般麋鹿行于左而目不瞬的晚辈后生,还是一个使剑非常好的后生,薛衣人顿时看谢知非无比顺眼:“为何?”
谢知非正色道:“习剑有成的人必然心中有剑,剑乃兵中君子百刃之王,剑客不会刺冷剑,刺冷剑的人不是剑客。若你这一剑真的下去,那么就只能说我看错了你,江湖也看错了你,楚留香有眼无珠死在你的手上,也只能怨他倒霉,信了你是剑客这件事。”
“说得好!”薛衣人递给谢知非一个赞许的眼神,没理会指下所指的楚留香,猛的收回手,重新又坐了回去与谢知非面对面,半点没有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如今江湖上懂这个道理的人越来越少,不知道剑的人永远成不了剑客,这些人即便手中握着剑顶多不过是个使剑的人。”
面对能说到自己心坎上的后背,薛衣人自然不吝善意,看谢知非的眼神如同一个慈祥的长辈:“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不外乎就是那几个孩子的事,可若说香帅和你是为了那几个小辈才到我薛家庄来,我无论如何是不会相信的。”
楚留香笑着点头:“我也不信。”
谢知非淡淡道:“可是我信。”
薛衣人笑道:“没错,你该信!”
楚留香面上的笑瞬间僵了,总觉得他待会儿要同时得罪当代两大剑客:“……”
还未等楚留香多想,谢知非已缓缓起身。
别人起身不过是起身,偏偏谢知非起身如同精心排演了千万遍般优雅,谦谦君子如玉之风总在举手投足之间让人相形见绌。
放长线钓大鱼的谢知非对薛衣人拱了拱手准备离开:“我本是为了那几个人的姻缘而来,既然香帅志不在此,在下便先行告辞了。藏剑山庄有几把不出世的宝剑,听闻薛大侠精通此道,若薛大侠有空可前往品鉴。”
薛衣人欣然道:“老夫此间事了,必定前往,谢少侠请便。”
谢知非点点头,毫不留情的转身,抬腿便往外走去。边走,谢知非边心中默数,还未数到三,一阵风便在面前飘过。
风的速度很快,可楚留香比风还快,没人看清他是如何动的,等看清的时候楚留香已经拦住了谢知非的去路:“庄主何故要离开?”
为了加价钱,顺便将薛衣人、薛笑人两人套住的谢知非正色道:“你说请我同你一起成全他人的姻缘,正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亲,姻缘天赐毁之实在令人惋惜,我与紫胤情投意合自是希望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才忍痛与紫胤分开随你而来,否则你当真以为我是为了你的那点东西了不成。”
楚留香急道:“可那两桩姻缘这才未成,你又怎么好离开。”
谢知非侧身看了下薛衣人,又转身看向楚留香诧异问:“香帅难道还未看出来?薛庄主分明是已经知道这件事,既然薛庄主知道却不曾阻拦,他的态度自然是看好这四人的姻缘。我与紫胤聚少离多,尽然来的目的既然达到了,我不回藏剑山庄与紫胤团聚留在这里做什么。”
被强行塞了一口又一口恩爱狗粮的楚留香沉吟了半晌,沉声道:“三四年前江湖中忽然出现了一群职业刺客。这些人不辨是非、不分善恶,只以杀人为业,无论是谁,只要这人出得起他们要的价钱,他们就会为他杀人。”
两人身后的薛衣人耸然问:“职业刺客……你说的难不成是中原一点红?”
江湖曾传言只要给得起足够的钱,一点红连朋友也杀,这消息没人能证实,但也侧面证明了一点红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与楚留香对职业刺客的描述不谋而合。
人一遭入江湖,从此便是江湖人,无论在哪里,都是江湖的一员。
薛衣人自然不会例外,即便他少有露面也依旧是江湖人,是江湖人,自然知晓江湖事。
楚留香眼露赞道:“不错,红兄曾是其中一员。”
一点红如今是藏剑山庄的长老,楚留香相信谢知非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在意:“谢庄主难道不想知道,在暗中欲杀红兄而后快的那只手是何来历?”
那只手现在正被谢知非关在柴房里,眼看冤大头一号楚留香已经入坑,冤大头二号薛衣人在坑边盘旋,作为天下第一的冤大头,谢知非自是欣然允之:“如此看来,我的确不适合现在离开。”
楚留香松了口气,同谢知非一并回去坐下后接道:“这些职业刺客无论什么人都杀,好人坏人黑道白道他们都杀,就算是与武林素无关连的人,只要有人给得起钱,他们照样杀无赦。”
砰!
薛衣人握拳的手锤了下石桌,目光如刀:“这群人实在可恨,强盗杀人还要选一下对象,这群人居然如此丧尽天良!”松手后,薛衣人像是想到了什么,动容道:“江湖中出了这类人,我怎么连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楚留香道:“这刺客的行事极隐秘,若非他们找到我头上,我也是一点也不知道。”
“我原本同阁下所想一般,都以为这些人可恨,直到这些人找上了谢庄主,我这才知道他们不过是那只手的工具。坏事虽然是工具做的,但工具没有选择好坏的权利,做好事还是坏事的决定权却是在幕后的那只手上!”
薛衣人目光灼灼:“按你这么说,那些刺恐怕都是那只手从小培养长大,从江湖上对一点红的描述来看,这些刺客被那只手训练来几乎没有感情,一切听那只手的命令行事。”
楚留香点头道:“没错,正是如此!”
谢知非长叹一声,感慨万千的伸出手:“正所谓冤有头债有着,若我们只看到这些刺客,那么十年之后那只手还会再培养出其他刺客来,要想彻底斩断这可怕的刺客组织,只有斩断那只手!”
楚留香怔了怔,因为他面前忽然多出了一张修长有力的手,顺着这只手,楚留香看到了面若无常的谢知非:“……庄主这是何意?”
谢知非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手往上抬了些,默默的伸到了楚留香眼前。见楚留香不为所动,谢知非这才收回手,一本正经的说:“姻缘是姻缘杀手是杀手,很明显这是两件事绝不可混为一谈,藏剑山庄明码标价,童嫂无欺!”
楚留香道:“……那只手至今却仍逍遥法外,红兄也是他的眼中钉。”
想到被他关在柴房里什么也做不了,连吃饭也必须有人唯食的薛笑人,谢知非坚定的摇了摇头:“一码归一码,该如何便如何。再者,薛庄主不是那只手,江湖上出了这么大的事,以薛庄主的为人自然是要过问一二。”
此时的薛衣人只觉一片混乱,也没看懂谢知非同楚留香之间说的是什么,见两人在这里争论与之无关的事便问:“你们说的那只手到底是谁?”
楚留香道:“那只手便是这个杀手组织的首领,来此之前,我怀疑那只手就是你。”
被莫名其妙登上怀疑人名单,又莫名其妙下来的薛衣人问:“为何香帅现在不怀疑那只手是我。”
楚留香神色沉重,缓缓摇头:“虽然不是阁下但必然同你有关,庄主方才那一剑与那些人有七分相似。”
薛衣人的剑法独树一帜,与他想同多半是与薛家庄有关,薛衣人更不会坐视不理:“那依香帅之见这人会是谁。”
楚留香叹道:“暂时没有头绪。”
“你没有,但是他有!”薛衣人的目光灼灼的看向了谢知非。
以薛衣人的眼里自然看得出谢知非在听到这只手的消息时没有半分情绪波动,可从楚留香的话语来看,谢知非应该是在乎这件事的。
分明是该在乎的人,却是不在意的模样,要么是真的无所谓,要么便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而薛衣人更偏向后者,这一问,便是以诈。
薛衣人忽然间说了这么句话,楚留香一头雾水又看向谢知非:“谢庄主知道?”
谢知非盯着放在石桌上的手像是在斟酌着什么,在薛衣人和楚留香的注视下保持沉默。
在心中数完了如今家当的谢知非面对两个入坑的冤大头,心满意足叹了口气:“我的确知道那只手是谁,诚如香帅所言,这人与薛庄主有着天大的关系,我甚至知道那个人在哪里。”
“谢庄主竟然知道……”楚留香迷茫了片刻,耸然动容道:“没错!我离开前你一直很在意,但我回来后你却不怎么在意了,必然是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你知道了这个人的身份,只是你既然知道那只手的身份,为何不告诉我?”
谢知非淡淡了看了眼楚留香,伸出手右手,拇指和食指在楚留香面前轻轻一撮:“你说呢?”
“……”楚留香沉默了片刻,摸着鼻子苦笑道:“若非我对自己和红兄足够相信,有时候我都会怀疑你会不会就是我要找的那只手。”
“藏剑山庄向来取之有道,即便我要建一个刺客组织那必然也是有底线的组织,而不是为了钱可以无视道德礼法的怪物。”谢知非说完又面向薛衣人,将右手安静的摊了过去。
把谢知非视为在剑道一途专研深透的可爱后背,从没将谢知非那些动作和话同金钱挂钩的薛衣人面对这只手愣了愣:“你这是做甚?”
谢知非淡笑道:“藏剑山庄的生意向来有质量保证,三百两银子的消费保你物超所得,满意而归。”
“……你是说因子?”薛衣人现在终于明白谢知非这个动作的意思。
看着这个不久前才与他在剑客一事上颇有共鸣的后辈,薛衣人不知道他该说什么,这总感觉就像是受到了欺骗一样,随后薛衣人突然意识到谢知非这句话的意思,他的肩头起伏,心情似乎非常激动,过了许久,薛衣人这才缓缓道:“……倘若你真的知道我弟弟的下落,莫说三百两银子,六百两我薛家庄也愿意出。”
谢知非笑道:“薛大侠爽快人!只要薛庄主肯带钱上藏剑山庄,我必告知贵弟落脚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