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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西城武学不同于天下任何武功,梁思禽打遍天下,凭借的本是一门“周流六虚功”。周流六虚,法用万物,借力于天地,伤人于无形。这门武功修炼极难,如果天资不够,练来必有性命之忧。因此缘故,梁思禽将“周流六虚功”一分为八,化成八门内劲,分别传授给八部之主。
八劲合于先天八卦,特性迥然不同。万绳练的是“周流天劲”,秋涛练的是“周流土劲”、兰追是“周流风劲”、苏乘光是“周流电劲”、周烈是“周流火劲”、沐含冰是“周流水劲”、石穿是“周流石劲”、卜留是“周流泽劲”。
八种内功各有所长,可是威力分散,远远不及八劲合一的“周流六虚功”。八部之主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惜天资有限,无法身兼数劲。
梁思禽一生树敌甚多,只怕一旦去世,弟子无法应付,故而穷思竭虑,想出一门“周流八极阵”,以阵法融合八人之力。八人的内劲一旦融合,不但每人内力大增,还可同时使出八劲中的任何两种内劲。好比“风雷相薄”这一变化,八部之主使出了“风劲”和“电劲”。“山泽通气”又使出石、泽二劲,“天罗地网”与天、土二劲有关,“水火相济”则使出了平时决不相容的水、火二劲。
“周流八极阵”一旦转动,可攻可守,威力绝大。盐帮的“神咸大阵”不过乌合之众,起初还有章法,攻势一旦遇挫,立马乱成一团,虽有千人之众,却无一个能够逼近西城的阵势。
崇明岛上杀声震天,八部之主连连变阵、转斗而前,楚空山以下,盐帮拼力阻拦,可是无济于事,眼看着八人距离江边越来越近。
此来崇明岛上,全是盐帮精英,以千敌八,占尽优势,如让西城一行生离此岛,传到江湖之上,本帮声威必将扫地无余,一时间个个恼怒,人人心急。忽听王子昆高声叫道:“大伙儿不要怕,他们不会杀人。”他以内力发声,纵在喊杀之中,仍是清晰可闻。
众人应声望去,果如王子昆所说,虽说有人受伤,但无一个送命。盐帮多的是无赖之辈,见此情形,胆气大壮,不顾八部神通,没头没脑地向前猛冲。
八部之主听命于万绳,不愿多生杀戮,不料此时此刻,一腔好意反而成了拖累,对手失去畏惧之心,有如潮水一般拥来,退了又进,倒而复起,想尽法子也遏制不住。石穿忍不住吼道:“万师兄,还要留手么?”
万绳大为犹豫,西城此来京师,另有要事,苏乘光惹上盐帮,纯为旁生枝节。杀死齐浩鼎已非本意,再杀盐帮弟子,仇恨只会越结越深。
忽听王子昆又叫:“大伙儿糊涂了么?西城的人可不止八个。”众人一听,目光落向水怜影等人。岚耘扶着水怜影,莲航搀着乐之扬,跟在秋涛身边,随着“周流八极阵”挪动。楚空山自命清高,不肯避强凌弱,但他武功最强,众人为他马首是瞻,故而一味攻击八部之主,并未伤及其他人等,这时得了王子昆指点,纷纷掉转矛头,冲向乐之扬等人。
只见人潮汹涌,数十名盐帮好手冲到近前,万绳急忙转动阵法迎击,冷不防王子昆越众而出,赶到莲航身前,抡起铁拐劈头就打。
莲航一手扶着乐之扬,一手举起竹篙抵挡。二人兵器相交,咔嚓一声,竹篙断成两截。莲航虎口流血,身子撞向秋涛。秋涛无法可想,收起掌力,接住少女,不料莲航气血翻腾,左手一软,乐之扬登时脱手,骨碌碌向后滚出,经过秋涛身边,滚进了八部之主围成的圆阵。
此处是“周流八极阵”的阵眼,好比人的腹心,一旦阵眼被破,势必土崩瓦解。之前秋涛内力密布,结成一道屏障,此时为救莲航,撤去内力,屏障露出破绽,故而让乐之扬滚了进去。
秋涛大吃一惊,想要拽回少年,可是“周流八极阵”须得八人合力,方能发挥效用。秋涛内力一变,阵法顿受扰乱,盐帮好手乘虚而入,秋涛无法可想,只好放下莲航,连出数掌,逼退来敌,还未缓过气来,杜酉阳忽又掩至,秋涛无法可施,只好继续应敌。
乐之扬进入阵眼,其他部主均是知觉,只是外敌强盛,不敢分心,故也无人拉他出去。乐之扬内力失控,逆气翻江倒海,体内苦不堪言,此时闯入阵眼,俨然撞入一堆棉花,真气四面涌来,重重叠叠,密密层层,有如一只大茧,将他包裹起来。
这些真气出自“周流八劲”,柔的柔、刚的刚、冷的冷、热的热,有的沉凝、有的飘忽,有的行走如风、有的滞涩不流,势如许多大手,将他向内推挤,力量之大,若有千钧。
乐之扬筋脉收缩,骨骸交错,筋骨扭曲之间,发出噼啪异响,五脏六腑挤成一团,逆气有如笼中困兽,横冲直撞,想要破笼而出。
八部之主合力之下,寻常之人进入阵眼,必为“周流八劲”挤成一团肉饼。可是乐之扬一身逆气,遇强越强,一遇外力,顿生反击,仿佛一个皮球,拼命向外鼓胀,抵消外来压力。
万绳叫喊一声,八劲由合而分,忽又四面拉扯。乐之扬身子摊开,关节奇痛,有如遭受“八马分尸”之刑。好在逆气桀骜不驯,八劲向外拉扯,它就向内收缩,两股大力反复较量,乐之扬直如拉满的弓弦,绷紧之极,时刻都会断绝。
盐帮的攻势更急,万绳连连变阵,阵势一变,阵眼的真气也随之变化,故而拉伸不久,忽又向内挤压,这一次来势更猛,八劲如钻如凿,冲入经脉。体内的逆气奋起反击,两股劲力以经脉穴道为战场,你来我往,攻守无方。逆气虽强,比起“周流八劲”却是微不足道,一时雪崩瓦解,逐穴逐脉地向后退却。
如此内外交困,乐之扬痛苦已极,反而苏醒过来,但觉四面劲力流窜,有如龙卷飓风,将他托了起来。他倒悬半空,无从借力,一忽而热不可耐,一忽而奇寒彻骨,一忽而浑身发麻,一忽而酸痛难忍,活像是掉进了太上老君的八卦炉,各种痛苦纷至沓来,乐之扬忍无可忍,大声轻唱起来。
秋涛听到轻唱,不胜迟疑,转眼看向万绳,见他注目前方,脸色阴晴不定。其时盐帮重重围困,八部寸步难行,所以尚未败落,全赖阵法神威,阵法一停,必有死伤。故而八部之主陷入了两难,放了乐之扬,必要停下阵法,不放乐之扬,八劲周流之下,少年必死无疑。八人稍一分心,阵法气势减弱,盐帮趁机进逼,大呼酣战,万绳连连变阵,方才将其击退。
八劲气势浩荡,有如虎狼驱赶群羊,逼得逆气退入小腹丹田。到了这个当儿,逆气盘踞丹田,再也不肯后退。周流八劲仍是不断涌来,两股内气堵在丹田之中,乐之扬的小腹里似有一个皮球,吹气一般鼓胀起来。
如此下去,乐之扬一定丹田爆裂而死,就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当儿,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转阴交,走石门,上下来回,九转破关……”
乐之扬半昏半醒,听到声音,只当幻听幻觉,是以无动于衷,过了片刻,那个声音又说:“你聋了么,我让你‘转阴交,走石门,上下来回,九转破关’,想活命的,速速照办。”
这语声却是尖细如针,一字一句,仿佛刺在心上。乐之扬忽地醒悟:这声音并非幻觉,而是当真有人说话。他病急乱投医,就按那人所说,将丹田之气引入“阴交穴”。
丹田之气原本来回鼓荡、无处宣泄,乐之扬心意所至,忽如破堤之水,汹涌灌入“阴交”。可是到了“阴交”,真气忽又停顿不前,乐之扬又将真气导向“石门穴”,真气汹涌而上,到了“石门”,狂冲乱突,有如小刀剜割。乐之扬忍受不了,忙又导回“阴交穴”,这么上下九次,乐之扬忽觉“阴交穴”突地一跳,茅塞顿开,真气冲出,一股脑儿灌入了“关元穴”。
这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出关元,走中极,入阳关,破命门……”乐之扬依言导引,真气应念而行,纵然稍有阻碍,也有“周流八劲”在后催逼,驱赶真气不断向前。
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每一句话都和乐之扬的真气运行相契合。依照那人的法子,真气并非正道直行,时而向前流注,时而向后倒灌,忽正忽逆,忽行忽止。若说“周流八劲”有如惊涛骇浪,说话的人就是一个极高明的渔夫,乐之扬本身的真气则是一叶小舟,渔夫驾驶小舟,借助浪涛之力,冲上落下,航行自如。
声音越说越快,乐之扬导引真气,汇合八劲,循脉而入,透穴而出,勾连内外,走遍周身百穴。如此走满了一个周天,真气陡然向下,经过“会阴穴”,冲破轱辘关,顺督脉一路而上,到了“玉枕穴”下方,有如大蛇般扭动数下,忽地向上一冲,嗡的一声,乐之扬眼前一黑,脑海一片空白,有耳不能听,有眼不能看,四周茫茫一片,俨然置身虚无。
圆阵之外,激战犹酣,忽然之间,长江之上传来一声长啸,有人高声叫道:“岛上各位兄弟,还请暂且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江面上驶来一只小船,劈波斩浪,须臾近岸,月华有如雪霰,纷纷洒落船头,映照出一男一女两道人影。男子三十出头,白袍飘逸,相貌端正。女子也是一身白衣,迎风飘举,如烟似云,姿容秀美绝俗,仿佛凌波仙子,更如出水洛神。
秋涛认出白袍男子,说道:“这是‘白盐使者’华亭,这女子又是谁?”苏乘光叹一口气,苦笑道:“她就是我的债主。”众人变了脸色,万绳问道:“她就是摘星楼上的女子?”苏乘光默默点头。
华亭又叫两声“住手”,盐帮众人战斗犹酣,充耳不闻。白衣女秀眉一蹙,拔身而起,势如一朵白云飘过江面,落在芦苇丛中,芦苇略略一沉,竟未随之伏倒。少女纤腰一拧,脚下轻点芦苇,一半像是滑行,一半像是飞翔,几个起落,便到岛屿上方。
众人无不动容,兰追生平自负轻功,也不由吐出一个“好”字。只见白衣女飘然下落,足不点地,冲入人群,矫矫如龙蛇游走,抢到淳于英身前,手中光亮一闪,多出一口乌沉沉、冷幽幽的软剑,刷地一声,刺向青盐使者的咽喉。
淳于英忽然遭袭,慌忙举起短戟,还没看清剑路,忽听叮的一声,短戟脱手而出,化为银光冲天而去。淳于英不由倒退两步,左手空空,一脸愕然。
少女也不理他,白衣飘飘,疾驰向前,杜酉阳眼前一花,剑气已如北风扑面,他忙使身法,后退数步,忽觉头顶一凉,头巾分为两半,满头的花白头发披落下来。
方巾犹在剑尖,女子忽又冲入三才“地阵”,所过刀枪并举、拳脚齐至,白影忽隐忽现,势如狂涛骇浪中一条飞鱼。高奇大叫一声,挥棒扑出来,少女轻轻闪过,软剑搭上铁棒,稍一借力,纵身飞起,越过土长老的头顶,左脚向后一点,踢中他的后心。
高奇后心剧痛,向前扑倒,忙乱中狼牙棒向下一杵,方才稳住身形。“地阵”的弟子大多出自北方五省,眼看长老吃亏,纷纷吼叫扑来。少女脚下不停,恍若飞烟流注,奔向三才“人阵”,众弟子遮不了,拦不住,一时恼羞成怒,只顾穷追不舍。
孙正芳主持“人阵”,眼看白衣女奔向本阵,慌忙下令阻拦。“人阵”的弟子应声而动,舍了西城八部,纷纷扑向少女。地、人二阵反向而行,势如两堵人墙,一前一后地压向少女。这时间,忽听一声清啸,白衣女冲天而起,数百人收势不住,撞在一起,一时刀折剑折、人仰马翻,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孙正芳看得发呆,尚未还过神来,少女踏着人头,一路奔来。孙正芳败给乐之扬之后,自信动摇,锐气尽消,又见少女神通,早已无心恋战,忙吸一口烟草,尽力向外吐出,本想借以遁形,谁知烟气还没散开,女子摇身赶到,反袖一扫,浓烟倒灌而回,凝成一个圆球,将他的头脸团团裹在。
烟气灌入眼鼻,孙正芳涕泪交流,忙乱间,脖子一凉,多了一口乌光闪闪的长剑。海长老魂飞魄散,呆若木鸡,忽听一声怒喝,孟飞燕从天而降,使一招“玉女散花”打出六拳。
白衣女头也不抬,左手扬起,纤纤玉手,对上了孟飞燕醋钵大小的拳头,左来左迎,右来右迎,手法灵巧变幻,恍如云烟一片。拳掌相接,扑扑有声,孟飞燕一连六拳均被挡下,一张丑脸涨红如血,但觉对手不止掌法幻奇,内力更有莫大古怪,她每接一掌,便觉气血翻腾,一招终了,忽见少女扬起脸来,冲她微微一笑。孟飞燕呆了一呆,只觉不妙,方要翻身后退,少女素手一翻,牢牢扣住了她的手腕。
孟飞燕忙使一招“破镜重圆”,飞脚踢向少女的心口。这一招是“惜玉步”里的杀手,惯能反败为胜、死中求活,不料脚势方动,白衣女一拧腰肢,将她甩了出去。
孟飞燕身高体壮,足有两百余斤,落到少女手里,却如稻草人一样轻巧,前脚刚刚踢出,身子早已撞上了两个盐帮弟子,那两人尖声惨叫,翻着跟斗掉入人群,又将数人砸翻在地。
白衣女右手长剑不离孙正芳的脖子,左手抓着孟飞燕指东打西,所过人仰马翻,倒下一片。孟飞燕又羞又怒,想要挣扎脱身,可是对方纤手如铁,任她使尽气力,也是挣脱不得。绝望之余,孟飞燕又觉不可思议,怎也想象不出,这个娇怯怯的少女,何以拥有如此神力。
孙正芳挺身站立,脖子上的剑锋掠来掠去,一忽而远,一忽而近,他心惊肉跳,嘴里苦涩已极,蓦地按捺不住,大吼一声:“全都住手。”
他威望素著,这一声好比平地惊雷,众人应声住手,回头望来。楚空山虽有不甘,可惜势单力薄,众人一退,他也只好退下,回头看着白衣少女,脸上闪过一丝疑惑。
少女微微一笑,忽地收回长剑,左手轻轻一挥,将孟飞燕放回地面。她一人一剑,闯入“神咸大阵”,连败五大高手,游龙飞凤,似入无人之境。众人望着少女,一时人人屏息,偌大岛屿,一片沉寂。
华亭弃船登岸,手提一个口袋,大声说道:“各位兄弟,请听我一言。”
孙正芳死里逃生、颜面尽失,一想到白衣女是他引来,登时恼羞成怒,厉声说道:“华亭,你弄什么鬼?放走了仇人,你又该当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