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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进了梅雨季节,历历落落的雨就缠绵着不走,天却不凉快,似乎憋着一肚子气,想要来一次大暴雨,偏又不下。今昭拿着条扫,扫着一地落花,那什么神鬼奥运会快要开幕了,乱七八糟的客人多了起来,清平馆不接待闲杂人等,但总不能做外卖生意,因此这两天格外忙碌。这会儿馆子里除了玉卮、朱师傅、陈清平三人,就连休假回来的青婀蔓蓝,都被打发去送礼盒子了。三千人间界没有什么客人,倒让今昭偷了几分空闲,望着西湖的方向,拄着条扫发呆。
天兔、酒吞童子、迦楼罗笛、永福寺、人间死鬼无魂案,花魁山鬼命案——哎呦,她成了太岁的头一年,就跟国际友人杠上了!
今昭不禁有点热血沸腾。
而且打从上元节,朱玉这一对就有点儿猫腻,这会儿谁知道在厨房里干什么,真不愧是春天,万物萌动。
“你一脸贼笑,干什么呢?”玉卮拍了一下今昭的肩膀,端着一盆芋苗出来,打算借着好日头好空气,洗干净做糖水。
今昭上下打量她一番,扑上去:“玉儿!赐给我一个男神吧!”
玉卮将一盆芋苗塞给她:“你男神让洗的,交给你。”
芋苗就是芋艿上掰下来的小芋头,用糖稀慢慢地熬开,最后加了藕粉和砂糖,又甜又糯,是金陵城最常见最熨帖的小吃。只是芋苗要细细地洗过,挨个不落,今昭和玉卮搬了马扎坐在阳光下,拿着小毛刷子,耐心地刷洗着芋苗。
后院儿里陈辉卿的白轿车一把轮就入了库,驾驶席一开门,下来的却是一位穿着重红赤焰色长裙的女郎,太阳镜一摘,赫然是华练。而副驾驶的门也开了,陈辉卿走了出来,接过了华练丢过来的车钥匙,手里还提着一个很长的箱子。
姑娘们手里的小芋头骨溜溜滚在了地上。
今昭扭头问玉卮:“华练姐有男朋友么?”
玉卮耸肩:“你要是寿与天齐,活了上万年,男朋友这个词有意义么。”
正说着,华练带着一脸坏笑走过来问玉卮:“你还记得上次,就是明末那次,挤兑你的广华碧池峰那位山鬼碧池仙子么?你记得她住什么地方么?”
玉卮拧眉,通常她阿姐这么笑,绝对没好事:“怎么了,她也死了?死得好啊!”
华练摇头:“我倒是没听说她死了,但是据说她前阵子跟苏小雨抢过男人,说不定有什么八卦,听说抢的还是个金毛,哦不,西洋人。”
玉卮扬眉:“你要去找她?”
华练点头:“这会儿我去会一会老毕,看看他的枉死城有没有什么消息。顺便会一会酒吞童子,嘛,以外交身份,放心。”
完全无视后面那句要对上BOSS的紧张感,只关注了八卦的今昭抬头:“老毕?”
华练满面笑容,拍了拍今昭的脸:“六城王毕,跟毕姥爷不是一回事。”
说着,华练进去拿了什么东西和一把伞,对乖乖等在一旁的陈辉卿招手:“卿卿,走着。”
玉卮伸手想要叫住华练,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今昭瞧着玉卮的神色有点奇怪,可蔓蓝从外面回来,带着几碗清清凉凉的烧仙草,糖水当头,打断了今昭和玉卮各自奇怪的思路。
古法的烧仙草只是仙草和淀粉,而今这种淳朴的吃食显然不能满足食客,这份烧仙草出自天市大街一家老铺子,叫做百花绽放,做的都是糖水饮品,有花草茶,也有各色圆子。烧仙草是仙草汁加了琼脂,比一般的仙草汁儿做的QQ的圆子,更有外皮一层冰脆的美妙口感。糖水底子是冬瓜甜汤,里面加的东西都是花瓣儿,比一般加圆子的更古朴好吃。这方子据说是一位苗疆山鬼创的,最近大家都在议论山鬼山鬼,蔓蓝也就顺手买了这个。
“玉啊,你觉得这味儿朱师傅做得出么?”青婀扇着蒲扇坐在东跨院的井口。
“朱师傅做出来,百花绽放还用做生意么。”玉卮反问。
青婀拍大腿:“这还没怎么就回护起来了!”
蔓蓝甜甜一笑:“回护喜欢的人不是很正常嘛。”
玉卮掐蔓蓝的脸:“你到底是傻白甜还是神吐槽啊!”
姑娘们在东跨院笑闹了一阵,避过了午时的暑气,青婀说太困要回去睡觉,蔓蓝有条松花色络子要打了送人,玉卮也准备回去抄一个孤本凉快凉快,静静心,三人各自回房,今昭没什么事儿,坐在檐下抱着一碗酸梅汤发呆。
陈清平跟她说过,太岁的成长是非常缓慢的,现在她只是刚刚开始学着做一个太岁,还不能算是成年的太岁,总有一天时机成熟,她将要被发配到某个时空里,去过完作为一个时空旅人的一生,见证过记录过那一段历史,才能真的成年。今昭想过,不管到哪里去,吃喝拉撒的手艺总是有用的,会做饭不吃亏,因此她才一直在后厨钻来钻去学着做。
可是而今看来,八荒神鬼界那叫一个乱,本事差点儿,说没命就没命了。太岁本来就是牧师圣骑士一类基本上没啥用的职业,最多算是个法师,在这么庞大复杂的世界里生存,光靠做饭恐怕还不够——陈清平那种有后台的除外。
“苍天啊,赐我一个后台吧。”今昭叹了一口气。
“你在这里干什么?”陈清平抱着一捆竹简路过。
今昭摊手:“思考未来,惶恐啊,不安啊,正在祈求上天赐我一个后台。”
陈清平打量着今昭,片刻之后,突然说:“只要你不想走,我不会让你走的。”说完,抱着竹简回房间了。
今昭遭雷劈一样呆在原地。
这话怎么理解?这是说,照顾一辈子的么?为什么听上去很像告白的一句话,被神厨家里蹲说的,这么像托孤呢。
今昭拍了拍发热的脸,大学毕业就失业这种命题,距离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太岁来说,还略遥远了。
不过,要是入手了这位男神,清平馆的老板……
今昭吓了一声,吹了吹汗湿的掌心,想什么哪,男神不是你想扑,想扑就能扑,从端午节到现在,想了这么多天,今昭愣是没有一点儿主意,能把陈清平拿下。
还是算了吧,男神之类的,是用来敬仰的,她这种凡夫俗子,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因为天气缘故,吃饭的人点糖水的多了起来,清平馆原来有白蜜之类的糖水免费供应,可眼见着俩时辰都不到就见底。陈清平挂了糖水牌子,对老周和老宋吩咐:“单点要收钱。”
一进门正对的墙上,挂了十来种糖水牌子,有桂花白蜜、莲子百合、糖芋苗、烧仙草、赤豆冰山、莲花冷淘、青叶鱼儿、糖山鱼儿等等。好多姑娘来吃饭,只点冷淘和鱼儿,甜甜凉凉吃一碗就饱了。
朱师傅一边看着熬煮的甜汤底子,一边做着鱼儿,那鱼儿是用蛋清加温水和面,面软欲倾,用银尖儿筷子一拨,便细细一条,活鱼似地飞入水中,煮好以后的样子,也跟太湖小银鱼一样,白玉可爱。青叶鱼儿是青叶子菜譬如艾叶茼蒿之类的汁儿和面,鱼儿做出来时绿色的,有淡淡草香;糖山鱼儿则是碗中还扣着豆沙芋头馅儿的糯米糕,做成小山模样,一筷子戳破糯米薄薄的外皮儿,里面的豆沙芋头馅儿就流入甜汤之中,五彩鱼儿绕着喷了甜浆的糖山,煞是好看。
今昭探了探头,这边朱师傅化着鱼儿,时不时还搅一下甜汤,那边玉卮给糖水装盘,这一碗撒点儿青丝玫瑰,那一碗则是干桂花,时不时用筷子搅合一下,让鱼儿们散开。今昭顿觉自己瓦数特别大,立马就缩了回去。
一扭头,太岁撞上了蔓蓝,蔓蓝穿着浴衣,头发还湿着:“不好了,不好了!有人偷看我洗澡啊!”
天儿闷热,晚上乘凉就成了清平馆一众人一天里最重要的事儿,闲着的人咬着樱桃去西跨院的树下乘凉聊天,没闲着的人做完善后的苦力回房间洗澡。
因为华练的入住,东跨院的职工宿舍又改了改格局,扩了两层小楼出来,女生楼上,男生楼下,夏天倒是方便姑娘们穿得少点儿,所以玉卮也就没上好门,打算快点儿洗完,出去吃五香毛豆。至于白天蔓蓝号称被偷看的事儿,大家一致认为是她脆弱敏感的植物神经又发精神了。最近这段日子,蔓蓝时不时就被跟踪被偷窥但是到现在为止,除了桥姬谁也没抓到不是。
玉卮根本就没把偷窥狂当回事儿,拿了一块儿一年的艾叶老皂去洗澡,冲掉了清清凉凉的泡泡,浴室的门咔嚓响了一声。
“蓝儿?你等一下我就出去。”玉卮听到门响,喊了一句。
卫生间里的浴帘飘了飘,突然一声怒喝,带着血丝儿,玉卮只觉得有熟悉的空间撕裂的声音响起,接着一声不甘的悲号,她一脚跨出浴缸抓向了浴巾——那声音是蜃气楼!
敢情还真有偷窥的,还是蜃气楼这种低等的杂鱼!玉卮怒不可遏,要去抓元凶。
“没事了我把他塞到镜湖——”浴帘被猛地拉开,孽镜童子愣在了原地。
玉卮伸手就想用浴巾套住孽镜童子的脑袋,没留神脚下一滑,眼看着就要磕在浴缸上——每当这种时候,必然有及时出手的美少年,美少年为了扶住佳人,跟着跌入浴缸,也是常有的——要怪,就只能怪玉卮实在太不想欠下孽镜童子的人情,生生一个鹞子翻身,想要翻出浴缸去,只可惜落地时,骑在了浴缸中的孽镜童子身上。
孽镜童子伸手去推玉卮,理所当然地推在了不该推的地方。
“……对不起,我以为这是你的小腹,这样平。”孽镜童子扭头道歉。
“……现在我杀了你,还是你撞墙自尽?”玉卮磨牙。
“我可不想被拖布杀死。”孽镜童子瞪眼。
一男,全身尽湿,钗横鬓乱,在下;一女,赤身露体,不着寸缕,在上。
朱师傅闻声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修罗场。
果然是有人偷窥清平馆的,而且还是蜃气楼。
这种在众人印象里贪心好色连个人体都没有的小杂鱼妖怪竟然有智商从清平馆众人一大堆闲扯里提炼出有价值的消息反馈给酒吞童子,简直不可思议!这还是蜃气楼么?!这玩意不是痴汉妖怪们雇来偷拍美人洗澡的低等妖怪么?!
西跨院树下的员工会议,开得七嘴八舌,煮毛豆和五香花生的壳儿堆了半山高,关于为什么孽镜童子会出现在这里,他本人的解释是,他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同类的力量,在窥视着清平馆。
“朱师傅,这一锅毛豆好咸啊。”老宋委屈地扁嘴。
朱师傅微微一笑,拿过那一瓶子冰镇的酸梅汤倒了进去:“这样就不咸了。”
孽镜童子冷冷一瞥朱师傅,勾起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兀自喝着他自己带来的茶水。
喽啰们一脸看好戏的兴奋,瞧着分坐在玉卮左右的朱能垣和孽镜童子。
玉卮瞪了一眼瞧着最为兴奋的老宋,起身,走近,搭肩:“宋哥哥,既然有蜃气楼偷窥我,明天你陪我送外卖可好?”
两道目光咻地一声划过来,一道暗藏杀机,一道明放毒箭,老宋一个激灵,喊了一声“我要去方便下”,尿遁了。
正说着,黄少卿走了进来,一脸煞气,在石头桌子上狠狠捻灭烟蒂:“又死了一个,山鬼碧池。”
玉卮偏了偏头,如此说来,华练那一番话,果然是故意的。
不管是蜃气楼也好,神马玩意也罢,总归是有人在窥视清平馆,华练要去调查碧池,果然碧池也先一步被杀害了。
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这里么?不是蜃气楼,不是之前的桥姬野衾,不是他们以为他们已经搞定的任何东西。
玉卮抬头看了看从大树的枝桠间落下来的月光,这下连洗澡都要穿衣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