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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都不知道我们俩怎么进的屋子,就觉得温暖起来,什么东西都是暖洋洋的,我已经好端端坐在壁炉边,湿透了靴子也被脱下来了,我披着毯子,像个被裹得很好的泰迪熊,手里还捧着热茶。
小灿十分担心的跪坐在地毯上,仰着脸看着我:“你不会感冒吧?爸爸烧水去了,说烧水咱们洗热水澡。”
我的嗓子还有点发哑,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摸了摸小灿的头发,他的头发细密浓厚,软软的,像一只小动物。
苏悦生真的烧了好多好多水,我都不知道他怎么弄的,反正浴缸里倒满热水了,小灿很独立,关起门来自己洗澡,等他出来时,已经泡得像只小红螃蟹,就是换下的衣服他自己没办法处理,他问我:“洗衣机能用吗?”
“别用洗衣机了。”我干脆利索的将衣服全放进浴缸,“就用这个水先洗。”
我好久没有手洗过衣服,弯腰在浴缸边一件件搓,搓得我腰都疼了,最后又用清水漂,自来水已经冻住了,只能煮雪水来漂,衣服还没洗完呢,苏悦生就把我打发走了:“去主卧洗澡,不然水凉了。”
“那这衣服呢?”
“回头再洗。”
主卧浴缸里放了满满一缸水,我伸手试了试,水温很高。浴室的设计非常大胆,整面的落地玻璃对着后院,其实现在院子里也就白茫茫的一片,很远的地方才看得见篱笆,篱笆之外更远的地方是疏疏落落几棵冬青树,一直接到大片松树林的边缘。
这样的地方泡澡,真是一种享受。
我和苏悦生并没有矫情得分开洗澡,反正这么大的浴缸,泡两个人绰绰有余。
水的压力让心脏微微不适,外头白茫茫的雪光一直映进窗子里来,我觉得此情此景,仿佛在哪里经历过一般。
我觉得困惑,所以长久的凝视窗外。
“河口湖。”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因为离得近,所以闷闷的像是从胸腔里发出来:“河口湖湖山亭。”苏悦生用手臂揽住我,微烫的水一直漾到我的脸侧:“是在富士山的脚下,泡汤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见富士山。”他拨开我脸上湿漉漉的头发:“我们曾经在那里住了好多天。”
我问:“我忘了很重要的事情吗?”
他点点头:“非常重要。”
我又问:“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一次他有短暂的沉默,然后,他说:“因为我答应过。”
我觉得气馁,即使是气氛如此平和的时候,我觉得和他仍旧有不可逾越的距离,这种感觉还是挺难受的。
我问:“和程子良有关系吗?”
这是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提到程子良,苏悦生却并没有任何回答,我觉得气苦,说不上来是什么样一种感受,他的怀抱明明很温暖,但我心里觉得很冷。我从浴缸里爬出来,很任性的披上浴袍,苏悦生注视着我,我深深吸了口气,几步走到浴缸边,把他从水里也拖出来。
我大声说:“苏悦生,不管我忘了什么,你今天给我说清楚。”
我还从来没有这样吼过苏悦生,他的脸色都诧异了。我像个流氓一样把厚厚的浴巾砸向他,我是真的生气了。
“这样子很好玩吗?我忘了可是你并没有忘啊,明明你说我忘了很重要的事,那就告诉我!让我自己一个人猜来猜去,有什么意思?你到底对我是什么态度,你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再这样我都不喜欢你了!”
我眉毛慢慢皱起来,自己也知道自己歇斯底里的样子很难看,但我是真的难过啊,当他从屋顶上想也没想跳下来的时候,当他亲我的时候,我还是很喜欢他。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喜欢苏悦生,可是那是因为从前我没有这么长久的和他待在一起,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热闹,哪怕只有我们俩,我总觉得四周全是人。这几天虽然还有小灿,我却觉得我是单独和他在一起。
有些话就这么肆无忌惮的说出来,也许他那一吻给了我胆量,我杀气凛凛的豁出去了。我现在这么喜欢他——甚至,都有点爱上他了,我难道不能问么?
苏悦生明显也没想到我会是这样的反应,他的表情有些古怪,我越发生气,我笔直朝他走过去,揽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吻他,他一开始想推开我,但我吻得很用力,他紧紧闭着的双唇也被我撬开了,唔,要是我再高一点儿就好了,我就可以推倒他。
遇上喜欢的人就要推倒他,这话好像是我从前说过。我跟苏悦生都认识这么多年了,虽然没上过几回床可是也不算全然陌生,怎么样才能讨好他,我还是知道一点儿的。比如现在他全身的紧绷都渐渐放松了,双手握着我的腰,很专心的在回应我的吻,唔,上次我吻他是什么时候?我都忘记了。
不,我并没有忘记,我恍惚里突然想起来,上次我吻他,是因为他送了我一朵玫瑰。那些花儿从遥远的比利时运来,插在水晶瓶里,他抽出来一朵,替我簪在鬓间。
就像“訇”一声记忆的大门打开,往事如潮水般涌出来。
我仿佛回到那个纸醉金迷的夜总会——钻石豪门,我站在包厢里,空气中有甜腻的香水味,洋酒的酒气,果盘的甜香,还有陌生的,我说不上来的气味,后来才知道那是雪茄燃烧出的香气。
那时候苏悦生置可否,他问我:“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你不是挺讨厌程子慧吗?”
“那也得有让我出手的理由啊。”苏悦生笑得还是那样深不可测:“我这个人最讨厌白干活了。”
我不敢说我出钱,怕他翻脸拿酒泼我,苏家人什么都不缺,更别说钱了。我鼓起勇气问:“那你想要什么报酬?”
苏悦生反问我:“你猜猜看?”
我猜不到,心里直打鼓,说出不来为什么自己会紧张。
苏悦生反而十分轻松似的,他指了指包厢偌大的空间,问:“你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
我重新四处打量了几眼,老实说出非常直观的感受:“销金窟。”
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雪白牙齿闪闪亮,他说:“其实也没多大点事儿,我手头缺人,这个地方是个朋友盘下来了,想找个人来代为持有,我答应替他找个人,我觉得你就挺合适的,你觉得呢?”
那时候我稀里糊涂,都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后来才知道代为持有是种常见的手段,夜总会毕竟是捞偏门,有钱人不乐意自己出面当法人,总得找个信得过的人来。
那时候我年轻,觉得这确实没多大事儿,背着我妈我自己就答应了。
我的名字写在本城最大的一间餐饮娱乐公司营业执照上,我成了“钻石豪门”的老板——名义上的。
苏悦生说到做到,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很干脆的让程子慧不再折腾我妈。那段时间我很快乐,我跟程子良也不怎么吵架,我妈的生意恢复正常财源滚滚。我自己的大学也混得不错,还在广播社团里被选为副会长。
我跟程子良的关系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好像就是那一年,快要过年了,我妈突然知道了我仍旧在和程子良交往。她反应很激烈,坚决反对。
我那时候毕竟年纪小,对她的话一点儿也听不进去,我妈很生气:“你和他最后能怎么样?别以为现在年轻可以什么都不考虑。他跟你不过玩玩罢了,但女人一旦走错了路,要回头就太难了。”
我非常反感:“我和程子良不是你想的那样,再说子良他这个人很认真,他是认真和我谈恋爱的。”
“认真?”我妈冷笑:“哪个男人开头的时候不是甜言蜜语,哄得你相信他真要和你一生一世?”
我沉默不语,也许妈妈就是因为被我爸骗了,所以才觉得天下男人都不可信。
我妈大约明白我无声的抗议,她微微冷笑,说:“既然他很认真,你让他过年的时候到家里来吃饭,你看他来不来。”
我赌气立刻给程子良打了个电话,让他过年的时候来家里吃饭,他有些为难的说,过年期间他得陪姐姐去澳大利亚度假。
我把原话说给妈妈听,我妈又冷笑一声:“是啊,姐姐当然比你重要得多。他要是真爱你,无论如何会想办法,抽出一天半天时间来一下,哪有抽不出来的时间,只有不愿意应酬的人。”
我气苦极了,在本地人心目中,农历春节是很重要的节日,一定要和家里人团聚的,程子良的家人当然是他姐姐,所以他这样做,也不能说错,但我还是觉得难过。
大约是最亲密最信任的妈妈,都不看好我的这段恋情,让我心里没了底气,有些说不出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