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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震惊不已,当下夺门而出。
秋桃见我出来,欣喜地道:“姑娘可是吃饱了?”我打断她的话,问:“刚刚那个小二呢?”
秋桃愣了会,才道:“往楼下走了。”
话音未落,我便急急地下了楼。此时正值午时,正是食肆人多的时候,我左右环望,却不见方才小二的踪影。我皱下眉头,唤来了掌柜,与掌柜细细一说,描述了小二的大致容貌后,掌柜露出一头雾水的模样。
他道:“容姑娘,兴许您是认错人了。我们这儿并没有您所说的小二。”
我道:“你有让人给我送了一盘瓜果吗?”
掌柜连忙摇头,他道:“不曾,姑娘若想要的话,小的便给你送一盘。”
秋桃此时跟了上来,问:“姑娘,发生何事了?”
我又环望周遭,再次确认没有我要找的人后才低声道:“没事,回去吧。”我回了雅间,君青琰正站在窗边,似是在听说书,又似是在凝望着什么。
我刚站稳脚步,他就望向我,眼神波澜不惊。
他道:“你想要找的人已经离开这家食肆了。”
我想起君青琰的本事,顿时一喜,问道:“师父可知他去哪儿了?”
君青琰道:“不知。”
一场欢喜一场空,我轻叹一声,如今我的心跟猫爪一样。那张字条并非偶然,定是什么人有意让我看到的。想起方才的事情,我又问:“师父是如何知晓方才的小二是新来的?”
君青琰道:“之前上菜时的几个小二皆是在上菜后将端盘垂在右手边,唯独他抱在怀中。”
听他一说,我也想起来了。
没想到君青琰竟观察得如此细微!
只不过有关我的驸马之事,我不愿与君青琰提及,虽不知方才那人到底意图何在,但对方选择在葡萄里传话也必定是只想让我一人知道。
我正犹豫着要如何一笔带过在葡萄里见到字条一事,君青琰就开口说道:“公主不必向我说些什么,我没兴趣,也不想知道。”
话音顿时噎在喉咙间。
君青琰此人有几分傲气,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我说话。我想着定是君青琰隐于山林太久了,是以如今来了京城也不知何为说话的规矩。如今的高官子弟和名门贵女哪个说话不都是拐弯抹角的,哪敢这么直接?对着本宫更是万分谨慎。当然本宫性子随和,君青琰刚刚说话的语气是令我有些不愉悦,不过也罢了,谁让我有求于人,我、不、与、他、计、较。
兴许是我威仪不足,镇不住这位世外高人。
等入了宫,对着气势恢宏的宫城,再见到不怒而威的皇兄,君青琰身上的傲气定会被磨得所剩无几。
我偷偷地瞥了眼君青琰。
他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我摸了摸下巴,越是有傲气的人,我越想看他被磨平傲气后的样子。尤其是他现在这副清心寡欲的模样,真让我有种往他嘴里塞满五花肉的冲动呀。
马车辘辘,我回到宫里时黄昏已经将至。
为了展示宫城的大气磅礴,我特地下了马车,与君青琰一同行走。我原以为会见到君青琰震撼的神情,毕竟宫中殿宇的华美委实能震慑人心。
可是君青琰却半点表情也没有。
我道:“师父觉得我们大安王朝的宫城如何?”
琉璃瓦漫上金黄的光,与漫天朝霞相互映衬,我最喜欢宫里的黄昏,美得如同蓬莱仙境,即便住在宫中,可我每次看都忍不住要醉心在里头,天上的云朵就像是灶头上烧得滚烫流油的红烧肉。
君青琰说道:“嗯,不错。”
好吧,宫城不能震慑他,我还有皇兄。皇兄年少登基,如今在位已有十数年,帝王威仪十足,只要皇兄一生气,我就像是遇到猫的老鼠,吓得浑身颤抖。
我就不信君青琰见到皇兄后还能如此淡定自若。
君青琰留在了殿外。
我衣裳也未换便直接进去,皇兄一身墨蓝常服坐在御案前,手中握着一本奏折,正在仔细地批阅。我笑吟吟地上前,随意地行了一礼,说道:“皇兄,阿妩回来了。”
皇兄搁下奏折,眼中有笑意溢出。
他道:“又去那家食肆了?”
我笑道:“还是皇兄懂我,刚好路过嘴里馋便耽搁了回宫的时间。”
“你是朕的阿妹,你的性子朕哪能不知。与你说过好几回了,既然喜欢那家食肆的吃食,朕便让人将厨子招进宫里,天天给你做ài吃的菜肴,如此一来你也无需跑出宫去。”
我道:“可是在外头吃着阿妩才会觉得香呀,不是有句话说家花不如野花香么?成家花了就没那个味道了。”我顿了下,又道:“对了,皇兄,阿妩此回去福华寺还给皇兄求了一道平安符,是正道大师开过光的。”
我从衣襟里摸出平安符,笑眯眯地说道:“皇兄定要随身带着,这可是阿妩的心意。”
皇兄睨我一眼,道:“说罢,是不是在福华寺闯祸了?你呀,从小到大都是一闯祸就给朕求平安符,平安平安,你是想朕保你平安吧。当初就该给你一个‘平安’的封号,而非明玉。”
我说道:“皇兄不经常说阿妩玲珑剔透玉一样的人么?所以才给阿妩赐了明玉的封号。”
皇兄含笑道:“阿妩如玉,明玉这个封号最适合你不过了。”皇兄的眸色微深,似有涟漪在荡漾,他忽然伸手轻拍身边,道:“别站着了,坐朕身边来。”
我与皇兄打小就亲密无间,皇兄登基十几年来,虽有皇帝的架子,但是对我也一如当初。我一挪臀便与皇兄并肩坐在龙座之上,皇兄又睨着我,道:“你带了个人回宫?”
我嘿笑一声,说道:“果真什么都瞒不过皇兄的法眼!”
皇兄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沉。
我就晓得皇兄不喜我带人入宫,我的心一抖,连忙道:“皇兄,此人乃是正道大师的友人。”果不其然,信佛的皇兄听到正道大师四字面色就有所松缓,我暗自松了口气,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与皇兄道明。
末了,我轻叹一声:“阿妩倒是不怕克夫之说,只是阿妩就怕终有一日会克到自己的亲人。我的几位驸马死得离奇,我怕有一日连皇兄你……”我抿了抿唇,又道:“所以阿妩才去福华寺祈福,向正道大师求解救之法。如今有了法子,阿妩也是信得过正道大师的,且……”
我睁大双眼,说道:“正道大师这位友人也非寻常人等,乃是世外高人,比以往皇兄让我见的奇人还要厉害呢。”
皇兄剑眉一挑,道:“哦?如此厉害?”
我忙不迭地点头,说道:“他就在外边候着,皇兄一见自然就晓得阿妩所说的是真是假。”
皇兄问:“当真行了拜师礼?”
我道:“刚好那一日是个拜师吉日,又有正道大师在一旁……”
皇兄叹道:“此回你行事委实鲁莽,只是事已如此无可奈何了。以后你若再有拜师认义兄义妹的念头,必须得问过朕,知道了吗?”
我如小鸡啄米式地点头。
“阿妩知道了。”
皇兄这才对一旁侍候着的内侍道:“传吧。”
我心中微喜,这么说来,皇兄是等于默认我这个师父了。
片刻后,内侍将君青琰带进。他不卑不亢地给皇兄行礼,面容沉静,丝毫没有面圣的畏惧。虽然之前我挺想见到君青琰被皇兄威仪折服的模样,但一到皇兄面前,我就恨不得君青琰越淡定越好,如此一来才能显得我的眼光好,师父是万里挑一才寻到的。
至于之前塞五花肉的冲动,此刻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哎,五花肉如此美味,瞧师父就像是个不爱吃肉了,还是莫要浪费了。今日在皇兄面前给我长了脸,什么傲气不傲气的,只要能压得住我体内的阴气便好,其余都是次要。
方才我与皇兄所说的话不假,我不怕克夫,也不怕孤寡一生,我只怕皇兄会因我而暴毙。
父皇与母后早已薨逝,皇兄登基前的明争暗斗即便我记不太清了,可当时的步步惊心于我而言仍是心有余悸,这世间能对我好的人也只剩皇兄一人了。
我宁愿克了自己也不愿克了与我亲密无间的皇兄。
对于那一日在食肆里吃出的字条,我至今还是耿耿于怀。
我让秋桃出宫去食肆附近寻找那天我遇到的小二。打从我记事起,秋桃与冬桃两人便跟了我,两人对我忠心耿耿,皆是我的心腹。
秋桃也是见过小二的模样的,此事交给她去办再适宜不过。
冬桃诧异地问:“为何公主要寻一个小二?”
我瞥她们一眼,说道:“别问这么多,去做便是了,我自有我的打算。此事尽快去办,本宫定要查清那个小二的身份。”他定是冲着我来的,且对我也有一定的了解。那一日众人皆以为我回宫了,哪会知真正的明玉公主还在后头?可小二却知我的身份。
想到那天小二畏畏缩缩的神情,我不由得陷入沉思。
为何小二要怕我呢?
在我的印象中,第三位驸马便是住在西街的倒数第二间房屋,字条上的字迹分明是驸马的,也许驸马的家人会知道这个小二也不一定。
我道:“若是没有打听到,便去西街那儿看看。”
我又吩咐道:“另外此事不得向任何人声张。”
秋桃与冬桃低声应“是”。
几日后,秋桃沮丧地回来了。她道:“禀告公主,奴婢拿着画像四处打听,可是并没有一个人见过他。西街奴婢也去过了,还刚好遇到第三位驸马爷的阿娘。”
第三位驸马家中只有阿娘一个亲人,两母子相依为命多年,驸马苦读寒窗多年,始终没有高中,在又一次名落孙山时,驸马失意,去了我常去的那家食肆里,我便是那时一眼相中了他。能得公主的青睐,于他而言本身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只可惜我这克夫的命数神仙也无法阻挡,原本可以飞黄腾达的驸马如今只能在地府里暗自垂泪。
驸马被馒头噎死后,他的阿娘也只能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轻叹一声。
都是我不好,当时怎么就一眼相中了第三位驸马?
我道:“她……过得可好?”
秋桃道:“公主不必愧疚,驸马爷死后陛下补偿了她黄金百两,还赐了良田数倾及婢女小厮若干,足以让她此生衣食无忧。”
我又叹了声,其实我知道这些赏赐也是于事无补,好端端的儿子说没就没了,这以后的日子哪能过得好?我道:“可有向她打听?”
秋桃道:“回公主的话,西街里家家户户都问过了,皆说不曾见过。”
我听罢,摆摆手让秋桃退下。
我从袖袋里摸出那张字条,里边的字迹我绝对不会认错的,因为第三位驸马写的字不太好看,丑得让人难以模仿。
只是秋桃打听了数日都没打听出个所以然来,以后再去寻人,怕是更加困难了。
窗外碧云连天,日头颇好,我每回烦心时便爱唤冬桃做上几个小菜,再去皇兄的酒窖里摸一坛美酒解忧。御花园里有个五角琉璃瓦凉亭,我平日里最爱在里头摆上一张美人榻,卧榻赏花吃肉,亦是我人生的快事之一。
冬桃烧了几个肉菜,放在美人榻旁的石桌上。
秋桃戳了一块鹿肉递到我嘴边,我张嘴咬下。阳光懒懒散散地洒下,舒服得让我不禁眯起了眼。
皇兄的后宫人极少,登基多年也仅仅有三位妃嫔,且这三位妃嫔也是信佛之人,经常在各自宫中抄写经书烧香拜佛,先帝在世时后宫中的勾心斗角到了皇兄这儿连渣滓都不剩。
是以我在后宫中亦过得悠哉游哉的,偌大的皇宫里常常就只有我一个主子四处行走。
不过说来也怪,皇兄登基这么久了,对于几位妃嫔也是雨露均沾,可如今我却连个皇侄的影子都见不着。朝中为了皇嗣一事,亦是操碎了心。本来以前还在劝皇兄立后的,现在个个都在担忧皇储之事。
吃饱喝足后,我的心情果真好了不少。
有两个宫娥手捧红木雕花托盘经过凉亭,我瞥了眼,是几盘瓜果。我叫住了两个宫娥,问:“你们是哪个宫的?看着倒是眼生。”
一宫娥回道:“回公主的话,奴婢是竹秀阁的人。”
听宫娥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这几日我忙着第三位驸马的事情,险些都忘了这回事。唉,我这记性果真不好,竟把君青琰给忘到一边去了。
那天皇兄应承了我,答应了让君青琰在宫中住上一段时日。
宫中掌管六宫事宜的是秦妃,君青琰是男子,住在后宫自是不适宜。秦妃思来想去,最后才想出一个折中的法子。
恰好宫中有十里竹林,竹林深处有个偏阁,唤作竹秀阁,竹林刚好与后宫妃嫔以及各宫宫女的住处都分隔开来,让君青琰去竹秀阁住是再适合不过。
我从美人榻上坐起,对宫娥道:“瓜果都留下吧,本宫的人会送过去。”
拜师这么久,结果却把人给忘到一边了,委实有些对不住君青琰呀。我吩咐道:“秋桃,带上瓜果,我要去竹秀阁一趟。”
还未到竹秀阁时,我便听到一阵悠扬悦耳的笛音。
我微微一怔,示意其余宫娥噤声。我迈开步伐无声地走进,刚好见到君青琰临窗而坐,手持玉笛,指骨分明的十指翻飞,指间泻出清幽之音。
他还是穿着那件淡青衣袍,袖上所绣的青竹早已泛白。
他闭目吹笛,窗边竹林沙沙作响,就像是一幅水墨画卷,安静得仿佛他的世间里只有自己一人。良久,他方停下。
我含笑道:“原来师父喜欢吹笛,我……”正想说我也颇通音律以后可以切磋切磋时,君青琰就淡淡地道:“不喜欢。”
我的话音戛然而止。
君青琰这厮委实不会说话,每次都能呛得我想往他嘴里塞五花肉。不过看在这几天我冷落了他的份上,本宫不与他计较。
我道:“既然不喜欢为何要随身带着玉笛?”
他道:“有人喜欢。”
我一听,下意识地便看了看周遭,只不过哪有什么人影,连只鬼影都不曾有。我愣了一会,方道:“是师父要寻的人吗?”所以才借笛抒情?
君青琰说道:“不是。”
说起这个,我又道:“师父要寻什么人?这几日可有什么头绪?上回师父说是要寻一个姑娘吧?那姑娘多大了?长什么模样?师父可有画像?宫里的宫娥将至千人,若师父没有画像寻起人来也有些困难。”
君青琰说道:“没有画像。”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我头一回听到君青琰的语气里会有苦涩的意味,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不知道。”
我一怔:“不知道什么?”
他说:“我不知她长什么模样。”
我不由咋舌,连相貌都不知,这比我找小二还难。我道:“那师父要如何寻她?”
他道:“待我见到她了便能认出来。”
“凭什么而认?”
君青琰道:“我自有我的法子。”
听他这么说,我也不欲多问。横竖能不能找着也是他的事情,我今日来是有更重要的事情。我笑吟吟地说道:“师父一定能寻到她的。”
话锋一转,我又道:“师父认了我为徒,是不是也该传授徒儿本领了?”
我弯眉一笑,双眼贼亮贼亮地盯着君青琰。那天君青琰在福华寺里露的那一手,我一直记在脑子里。君青琰瞥我一眼,又看了看我身后的秋桃与冬桃。
我立即明了,让她们两人退下。
待竹秀阁里只剩我与君青琰两人后,我方道:“师父那一日身上发出的银光到底是何物?”
我记得十分清楚,银光没入我的身体时我心中顿有异物感,只是很快就消失了。我好奇地道:“莫非是银针?”
“不。”君青琰摊开手掌,他道:“是此物。”
我定睛一看。
竟是一条拇指粗的银白虫子。
君青琰缓缓地道:“南疆有蛊师,养虫为蛊,蛊有万千,可控人亦可杀人。有根骨之人方能习蛊术,你恰恰有天赋,我愿意教你,只是需与虫为伍,你可考虑清楚了?”
我知道寻常姑娘家都怕极了虫子,可我不一样。
他手掌上的虫子白白嫩嫩的,肉多!
一切肉多之物我都喜欢!
我没有任何犹豫,便道:“请师父教习徒儿蛊术。”
对于南疆蛊术,我也曾有所耳闻。
蛊之一字,由虫皿组成,说的便是在重阳时节寻不同的十二爬虫放入器皿,再埋入土中,皿中爬虫相互厮杀,最后剩下的一虫便为蛊。
我将我在书上所看到的与君青琰显摆了一番。
本宫虽身居深宫,从未离开过京城,但宫中藏书无数,我闲暇时的消遣便是看书和吃肉。说来也怪,我的记性的确不怎么好,可我所看过的一字一句基本上从未忘过。
君青琰瞥我一眼,道:“南疆蛊术已经盛行千年,有四十九门派。”
我一听,好奇地问:“师父是哪个门派的?”
君青琰道:“为师不属于任何一个门派,是以为师要教你的与一般蛊术并不相同。不过蛊术万变不离其宗,皆离不开‘养’字。”
“所以现在是要先去找爬虫吗?”蛇肉也很是美味呢,尤其是制成蛇羹。我咽了口唾沫,兴奋地看着君青琰,又道:“比如蝎子青蛙之类?”
唔,青蛙肉也不错。
君青琰道:“非也,你毫无根基,当从简入。”
他行出竹秀阁,在一株青竹前停下,他寻来一条尾指粗的青虫,说道:“这是第一条,你再去寻剩下的十一条,要体型相差无几的。”
这倒简单,宫娥内侍这么多,我一声令下,莫说十一条,一百条也不在话下。
君青琰仿佛看破我心中所想,又道:“且只能由你亲手去抓,待你集齐十二条青虫后我再教你如何养蛊。”
我道:“为何只能由我亲手抓?”
君青琰道:“待蛊成之时,方会认你为主。”
也不知是不是我与虫有缘,我原本打算花上几天的时日去抓虫的,未料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我便满载而归。他看起来有几分惊讶,我道:“师父,刚刚你是亲眼见我抓的,我可没有唤人帮忙。”
君青琰问:“……你常捉虫?”
我道:“不呀,我堂堂的一国公主为何要常捉虫?此乃我的第一回。”我嘿笑一声,又说道:“许是我前世是只蛙,所以我捉虫时格外娴熟。师父,虫已齐,接下来要做什么?”
君青琰又问:“方才你捉第五条青虫时,为何如此确定它便在那里?”
我摸了摸下巴,道:“我猜的。”真的是猜的,我总觉得那里会有我想要的第五条青虫,所以手一伸,两指一夹,果真出现了。
君青琰定定地看了看我,才道:“你跟我来。”
我琢磨着君青琰可能会后悔答应收我为徒。
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曾料到学起蛊术来会如此容易上手,若迟早这么下去,我终有一日能超越君青琰,成为拍死前浪的后浪。
我的青虫蛊出来时,君青琰向来淡定的脸孔终于出现不可思议的神情。
我瞅着掌心里的青虫蛊,问道:“此蛊有何用?”
君青琰道:“你试试便知。”
我唤来了秋桃,正要将青虫蛊用在她身上时,我蓦然想到一个问题,我悄声问君青琰:“师父,此蛊可会伤害秋桃?”
君青琰道:“青虫本就无害,即便成蛊了,也一样无害。”
我听罢,也放心了。
秋桃一脸懵懂地问:“公主在说什么?”
我笑眯眯地道:“没什么,你且走过来。”待她走近,我将青虫蛊不经意地放到秋桃肩上,碰到秋桃的瞬间,青虫蛊像是有灵性一样,悄无声息地没入秋桃的身体里。
我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秋桃。
秋桃忽然动了,她双目无神,径自走出竹秀阁,像是神游一般,我唤了她几声,她也没有应我,我只好跟着她走出。
有风卷来,满鼻子都是竹香。
秋桃也停下来,她抱住一株青竹,动也不动的。
我问:“这是……”
君青琰不疾不徐地走到我身后,他慢条斯理地道:“她现在以为自己是一条青虫。”
我登时睁大了眼,我兴奋地问:“这便是青虫蛊的作用?”
君青琰颔首。
我迭声道:“有趣有趣,委实有趣,那此蛊能维持多久?”
君青琰道:“一炷香的时间。”
我忽然想起一事,我道:“那一夜在福华寺里师父对我用的便是蛊?”
君青琰再次颔首。我又问:“是什么蛊?”
“能让你忘记见过我。”
我一怔,说道:“可是我……”
君青琰道:“蛊师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只怕一种人,便是抗蛊之人。抗蛊之人屈指可数,无论任何蛊对他们而言都不过是区区小虫而已。”
我恍然大悟:“那么说来,我是的身体可以抗蛊?所以那一日师父的蛊才会对我无效?”
“嗯。”
我心中一喜,我的身子能抗蛊,而我学蛊又极有天赋,简直就像是为蛊而生呀。只是我高兴不了多久,待我养第二只蛊时,明明只需半月的时日,可我却足足用了一个月,且养出来的蛊还没爬一会就死在我的掌心里。我不死心,又重新来了一回,可这回也不像第一次那般又快又好,虽然是养出来可终究不尽人意。
后来君青琰又教了我新的养蛊之法,我也不再像头一次那样天赋异禀,用君青琰的话来说便是四字——资质平庸。
我想来想去,倒也想通了。
估摸着第一次是我误打误撞,天赋异禀的人太少,资质平庸便便资质平庸,我也十分知足。
在宫里活了这么多年,我晓得只有知足才能活得最开心。
立秋将至,京城也在渐渐变凉。
一年四季里头,我最喜欢的便是秋季,不冷不热,且明玉山庄里的秋菊也盛开了。明玉山庄是我在京城郊外的一所府邸,是皇兄送我的及笄礼。
皇兄向来大手笔,我曾夸过御花园里的秋菊长得好看,翌日皇兄便让人四处搜寻秋菊,足足在明玉山庄安置了不下千盆秋菊。
正因为如此,我便有了一个习惯,每逢秋季,我会邀请京城中的各家贵女来我的明玉山庄一同赏菊。
秋日宴的请帖在京城中极其炙手可热,能赴宴的自然都是些名门贵女,她们也以能收到请帖为荣。而今年的秋日宴我打算改变改变,年年都请贵女看着差不多的脸孔也有些厌倦了,今年我准备把京中的官员之子都邀请过来。
好吧,其实我的目的都不是这些,而是在君青琰身上。
我想邀请师父前来。
这几个月来,师父教了我不少,他的性子是有些傲,但也无妨,有本事的人傲一些也是理所当然的。他教我蛊术,单是这一点就无法阻止我心中对他的滔滔不绝的景仰之情。
我在心里琢磨琢磨后,便去了御书房。
我办秋日宴的事,还是得和皇兄说一声。因为孩提时曾被掳走过的缘故,从那之后无论我做什么都要先和皇兄说一声,若是闯祸了或是出了什么事情,皇兄也好在我后头收拾祸端。
皇兄见到我,眼眶里多了几分笑意。
他搁下奏折,问我:“最近经常去竹秀阁?你这拜师学到了什么?”
皇兄见多识广,我这半吊子水平也不好在皇兄面前卖弄,我轻咳一声,说道:“没学到什么,阿妩愚笨……”
皇兄道:“谁敢说我们的明玉愚笨?嗯?是你的师父?”
我生怕皇兄会责怪君青琰,连忙道:“不是不是,是阿妩自认的。都学了数月也没学到什么,阿妩自认愚笨。”
皇兄拍拍我的头,道:“我们的明玉一点也不愚笨。”
皇兄又笑道:“如今也入秋了,你这秋日宴也该办起来了吧。”
我也笑道:“阿妩今日过来正想和皇兄说此事,今年的秋日宴除了京中贵女之外,阿妩还想请一些不曾婚娶的名门公子。”
皇兄握着奏折的手一顿,道:“名门公子?”
我笑道:“阿妩虽嫁不成驸马,但也想当当媒人。”
“是你办的秋日宴,有何需要的吩咐礼部便是。”皇兄笑了笑,又说道:“这京中的名门公子,论起实力来非周卿莫属。”
我道:“自是,周云易之盛名连阿妩也有所听闻。”
既然要请各家公子前来,年轻有为的周云易自然不会漏掉。
我和君青琰说了秋日宴一事。
我笑眯眯地道:“师父也一道过来吧,到时候京中各家贵女和各家公子都会前来,一同赏菊赋诗。师父不是要寻人么?兴许会在秋日宴中见到。”
与君青琰相处了这些时日,我倒也摸清了他的脾性。
他这人什么都看得很淡,唯有一事,只要稍微碰及,他的神情便会有所变化,便是他要寻的人。我摸准了这一点,自然也有把握让君青琰赴宴。
果不其然,听到我的后半句,君青琰原本兴趣寥寥的模样立马有了细微的变化。
他说道:“好。”
我琢磨了下,还是问了出口:“师父要寻的姑娘是师父的什么人?”瞧君青琰这模样,多半是他的心上人。顿了下,我添上一句:“莫非是师父的妻子?”
君青琰沉默了。
半晌,他方道:“……不是。”
是或不是,哪用得着想这么久。我估摸着君青琰是不愿告诉我。不过我也没勉强他,好奇归好奇,对于别人心底的秘密还是少知为妙。
我微微一愣。
君青琰看向我,道:“你想说什么?”
我摇摇头,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到一些奇怪的事情。”
其实我是个好奇心强的姑娘,宫里的各种传闻我都摸得一清二楚,毕竟我平日里相当空闲,也没什么事可干,除了看书吃肉也便只有听听各种杂七杂八的传闻来消遣了。
可是方才心里忽然冒出那句“对于别人心底的秘密还是少知为妙”时,我竟是深以为然。
我摸摸下巴。
莫非我又忘记了什么事情?
我回桂玉宫后,唤来了秋桃。我问:“皇兄未登基前,本宫可曾有知道了后宫里哪位妃嫔的惊天秘密?最后 还因此受了罚的?”
我思来想去,总觉得我既然对那一句话深以为然,想来以前定是受过什么创伤的。
秋桃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最后道:“回公主的话,应该是没有。”
秋桃说没有,那就作罢吧。
人之所以有三千烦恼丝,有一大半都是因为自己想太多。
明玉山庄的秋菊开得比宫里的还要好看,一盆一盆的秋菊层层叠叠,花蕊怒放,每一盆都美得无可挑剔。我到明玉山庄时,众人早已来得七七八八。
我和君青琰是一同入席的,有不少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了君青琰身上,大多是审度之意,也有不少眼前一亮的贵女,打从君青琰一入席目光便没从他身上离开过。
君青琰生得俊朗无双,气质斐然。
能引得各家贵女公子的瞩目,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因师父说过不愿张扬,我也没过多介绍,只淡淡地说了句:“本宫的师父。”随后我漫不经心地打量着今日前来赴宴的各家公子。
我的眉头不由轻蹙。
我记得我请了起码有二十多位公子,可如今席位上却是空了一大半,粗粗一算,来的人不到十个。
此时,有人起身说道:“公主,我刚得知消息,秦风与夏奕还有江闲墨等五人在来明玉山庄的路上时马车不小心翻了,五人皆受了轻伤。”
有一贵女也起身行礼道:“公主殿下,臣女的兄长昨天夜里受了风寒,兄长身体违和,怕扫了公主的兴致……”
接下来,陆陆续续的有人递上各式各样的理由。
这么一算,人数也刚刚好了。
我哪会不知这并非巧合,不外乎是他们都怕我借秋日宴的名义选驸马罢了。哼,本宫有这么饥不择食么?有了君青琰这般姿色的男子当我师父,本宫如今的眼光可高着呢。
我轻哼了一声,也没有当场翻脸。
今年秋日宴的本意就不在那些胆小的公子身上,师父来了便成。
许是我的脸色太冷了,席位上的众人都没有人敢开口说话,皆是你看我我看你的,面面相觑。就在此时,一道温润平和的声音响起。
“明玉山庄的秋菊果真名不虚传,云易能赏到如此美景,是云易之幸。公主,云易敬你一杯。”
一直在角落里沉默的周云易倏然缓缓起身,他眉眼含笑,手执琉璃杯,遥遥地对我一笑。话音落时,他仰脖一饮而尽。
这是周云易第一次与我说话。
我只见过周云易两回,第一回是慕名而去,在周云易下朝时,我躲在凉亭里远远地看了一眼。当时只觉传闻不假,周云易此人当得起京城一绝。
第二回是在宫外,我离开食肆时,刚好见到周云易从对面的茶肆走出。一走出来便有不少姑娘家投簪递帕的,我当时还津津有味地把周云易当成猴子耍戏那般看了好久。
如今是第三回。
我回过神,说道:“周云易之名亦是名不虚传,你这一杯本宫接了。”
我豪爽地喝了满满一杯的酒。
周云易眼中笑意更深。
秋桃在我身后嘀咕了一声:“公主,奴婢听闻周大人至今尚未婚娶呢。”冬桃也连忙点头附和道:“周大人与公主也十分相配。”
我扫了她们一眼,低声道:“休要胡说。”
周云易此人是不错,但我也没有那么丧心病狂,在宴席上敬我一杯酒我便一见倾心的话,这也不像话。况且自从第五位驸马去后,我就心如止水,再说周云易乃是我朝栋梁中的栋梁,我又怎么忍受辣手摧草。
我下意识地看了眼坐在离我不远的君青琰。
我不由一怔。
原本该在席位上的君青琰此刻不见踪影,我问:“师父去哪儿了?”
冬桃道:“回公主的话,奴婢方才见到君公子离席了,往碧波湖那边走去。”
顿了下,冬桃又道:“公主,奴婢去把君公子唤回来?”
我摆摆手,道:“不必了,就这样吧。”师父喜静,想来是嫌这里太过吵闹了,不回来也没什么,方才见到不少贵女对师父虎视眈眈的模样,我心里头便有一丝不愉悦。
酒过三巡后,我有了几分醉意。
席下的贵女们开始赋诗,一首赛一首的好。我揉揉额穴,觉得头有点疼。秋桃担忧地道:“公主,奴婢去唤人做一碗醒酒汤。”
我道:“不必了,本宫没醉。”
我扶着桌案站起,说道:“你们继续,本宫去外头醒醒酒。”
冬桃扶了我离开宴席,我往碧波湖那边行去。走了些许路后,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公主请留步。”
我扭过头,一望,是周云易。
我道:“是你呀。”
周云易向我行了礼,方道:“云易有一物要归还公主。”
我微怔。
只见周云易从衣襟里摸出一方鹅黄双面绣蝶的帕子,他轻轻一笑,说道:“云易一直想物归原主,可惜寻不到机会。正好今日前来赴宴能见到公主……”
他递上帕子。
我疑惑地道:“物归原主?”我怎么不记得我有过这样的帕子?
周云易笑道:“两年前,微臣去星华楼对面的茶肆里品茶,出来时恰好见到了公主,无奈当时人多无法向公主行礼。”说到此处,周云易有些腼腆,他又道:“后来人散去时,公主已经离去,只留下了这方帕子。”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有印象了。
冬桃也小声地在我身后提醒道:“公主,这帕子的确是您的。”
我有几分诧异,没想到周云易竟然会将我的帕子保留这么久,更没想到当时在食肆外,周云易竟然见到了我。这么说来,当时我一脸看戏的模样也被他瞧到了。
我轻咳一声,说道:“原是如此。”
我给冬桃使了个眼色,冬桃接过了帕子,默默地退到一旁。
周云易说道:“物归原主了,云易也能心安。”说罢,他又向我行了一礼,而后与我告辞。
冬桃说道:“公主,周大人当真有心。”
我瞅了眼冬桃手里的帕子,说道:“的确有心。”不过区区帕子,他不说我都忘记了。周云易此人的确不错。
此时夜幕将至,夹杂着花香的夜风吹来,我的酒也顿时醒了几分。
我忽然想起我那几位暴毙的驸马,心里头没由来的有些沉重。丢了几年的帕子回来了,可惜我的驸马们却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