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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临近,关长添一家四口一起回石朗老家过年。按照往年的传统,全家人都要守岁。想着能和关楠名正言顺地跨年,楚沅笑得脸都要抽搐了。
“关楠你又带媳妇儿回来了啊。”奶奶见到关楠依旧老调重弹,大人们哄笑一片,关楠这回懒得再辩解。楚沅就这样被奶奶一口一个“小媳妇”地唤来唤去。
吃过年夜饭,关子龙嫌春晚太乏味,提议看点比较刺激的,比如鬼片。关楠没异议,关子琪高举双手赞同。楚沅单单听着都觉毛骨悚然,头一次听说看鬼片跨年的。在她看来,过年看鬼片像是犯了某种大忌一般。但楚沅不忍拂了大伙的兴致,只好忍痛也答应了。
他们来到二楼关子龙家的客厅,关子龙的移动硬盘里存货丰富,他拍着胸脯说从初一看到十五都没问题。他还特地下了一些自己没看过的片子,等着回来大伙一起看。
不知关子琪的抗震能力有几度,她怕到时关子琪对抗鬼片的段数比她低、致伤程度比她还高,她可就没靠山了。于是她默默装作随机地坐到了关楠旁边。
恐怖剧场正式开播,关子龙拉上窗帘、关了房间灯,坐到关子琪旁边全神贯注起来。
剧里也是这样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月光黑色的竹林树影重重、沙沙作响,地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的蠕动。楚沅两只手紧攥成了拳头,目光黏着画面中唯一在动的东西上,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关楠靠去。
镜头慢慢拉近,楚沅咬着下唇,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一点一点站起来的东西上。她看得分外专注,心里既害怕又好奇,不知不觉忘记了周遭。
突然之间,她感觉到有一只手攀上了她的肩膀,那只突如其来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肩头。楚沅吓得尖叫了一声,顺势抱住了旁边的人,脑袋低埋。
关子龙赶紧将灯打开,以为遇到了什么意外状况。哪知只看见楚沅缩在关楠的怀里瑟瑟发抖,关楠低头望了她一眼,发出一串丧心病狂的笑。关子龙和关子琪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瞬间顿悟,均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
“咳咳。”关子琪清了清嗓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像夹心饼干一样粘在一起的两个人。
关楠的手不知几时环上了楚沅的腰,她感觉到那只手似乎不经意间收紧了一些,关楠胸口起伏,显然笑得不能自已。楚沅红着脸离开了他的怀抱,垂头不敢正眼看众人。
“那我们还继续看不?”关子龙试探性地问关楠。
“那就不……”
“看啊,怎么不看啦?”楚沅抬头打断关楠的话,觉察到他狐疑的神情,她音量渐低,“我觉得挺好看的。”又突然坐直指了指关楠,“刚才那是他吓我,那是意外。”
关子龙再度熄了灯,这回楚沅明目张胆地抱过关楠的胳膊。
“我只是以防你再度偷袭我。”黑暗中楚沅瞪了他一眼,此地无银地狡辩道。
关楠嗤笑了一声,但没有抽回胳膊,任由她去了。他的胳膊被她勒得死紧死紧,跟她的身体弧度贴合了起来。没过多久,他感觉到楚沅上衣口袋里手机在震动。楚沅又被吓了一跳,这回没发出声,只是把关楠的胳膊攥得更紧。他像被触电一样震了许久,楚沅一点也没有要接的意思。
“喂,你电话,”关楠压低声音提醒道,“你再不接我神经都要麻痹了。”
楚沅依然舍不得松开,不耐其烦地伸手去摸手机,刚一拿出来到半路,手上一滑,好巧不巧手机摔到了关楠大腿之间。
“呃……”楚沅尴尬极了,幸好黑暗中关楠没看到她发窘。
关楠抽出被她拽紧的胳膊,捡过手机时顺便瞄了一眼,脸不由得黑了下去,可惜楚沅也看不到。
孟。
他隐约能猜到是谁,楚沅的交际圈他了解大概的架构,能在除夕夜惦念着她的,估计除了那只猴子没有第二人选了。
楚沅接过手机明显僵了一下,却没有挂断的意思,而是起身猫着腰从三人面前摸黑走了出去。
关楠注意力从电视机上游离开来,他不由自主也拿出手机,心不在焉地翻看那些群发的拜年信息,却毫无回复的欲望。所幸没多久,大伯他们就来敲门,喊他们去放鞭炮。
上到楼顶,关楠看到楚沅蹲在一个角落接电话,远远的他只听到了没头没尾的一句“你爱回来就回来呗”。还没来得急细想,关子龙就喊他帮忙撑竹竿。
关子龙将鞭炮的一头固定在竹竿顶端,然后让剩余的部分像蛇一样绕在竹竿上。楚沅显然听到了动静,挂了电话走过来。
“想点鞭炮吗?”关楠问她,一手还托着竹竿的一端,另一端架在栏杆上。
“可以吗?”楚沅两眼放光,以往在外婆家,这种事都被表弟抢着干。
关楠点点头。关子龙绕好了鞭炮,便接过关楠手中的竹竿,将之伸出栏杆外,转动着竹竿让鞭炮不断往下垂,直至快到地面。
楚沅跟着关楠下到大门口,接过线香蹲到地上,伸出一只颤颤悠悠的手以线香触炮引子。垂下的炮仗像一长串红辣椒,那一星点红光将到未到之际,楚沅肩上又挨了突然的一掌。
“啊——”楚沅被吓得眼皮眨得飞快,手上一抖,线香从炮引子旁偏开了。关楠如此不亦乐乎地重复了好几遍,楚沅又急又气,手上更是不听使唤。
“关楠,你别吓妹妹啊。”关长添站在他们后头,笑着道。
听到远处人家的鞭炮声,关楠也收敛起来,蹲到楚沅身旁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自然地搭在她后背。
“等看到点燃了马上起来啊。”关楠叮嘱道,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楚沅低低嗯了一声,心头更是慌乱。
他的手很稳,楚沅手中的线香直直往炮引子下端送了过去。哧地一声,炮引子燃了起来。关楠迅速把她拉起来,一起退到了门厅里面,楚沅捂着耳朵躲到了他身后。
鞭炮声此起彼伏,噼里啪啦用自己的语言道出新年祝福,空气里弥漫着硝石的味道。衣兜里的手机不停震动,贺年短信源源不断挤了进来,楚沅也来不及看,踮起脚凑近关楠的耳朵,喊道:“新年快乐!”然后又压低嗓门,“关楠,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你说什么?”关楠偏下头拔高声调问她。
“我说,新年快乐!”楚沅笑嘻嘻地说道。
“新年快乐!”
新的一年,新的愿景,愿今年比去年更幸运。楚沅看向他的侧脸,白烟弥漫,那俊朗的弧线忽近忽远。
回来的人多了,房间不够,楚沅晚上和关子琪睡一个屋。两个姑娘互道了晚安,熄了灯躺在被窝里。屋外的鞭炮声依旧没有消停,她们虽然眼乏,一时半会却也睡不着。
“沅沅姐。”关子琪突然翻过身来,欲言又止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跟楠哥哥是不是在谈恋爱啊?”
“为什么这么说呢?”楚沅愣了一下,也侧过身垫着胳膊等她的下文。
“唔,感觉像是。你们看上去比国庆回来的时候亲密多了。楠哥哥看你的眼神,怎么说呢,带了点……那什么的感觉。”关子琪搜肠刮肚寻找合适词汇。
“宠溺?”楚沅不确定地接了一句,鸡皮疙瘩都要立了起来。
“对,宠溺!就是小说里面男主角经常用的那种……”关子琪激动得拍着被子。
“呃……”楚沅感觉被雷劈成了两半,“算了吧,他可没这个意思,是你想多啦。我跟他,唔,就是关系比较好而已。”
关子琪没辙,既然楚沅不承认,她只好打算改天问问关楠。
初一的早晨,一家人在门厅里吃早餐,按照当地的风俗,没有结婚的小孩还能拿压岁钱。关楠看楚沅双手接过红包时那副乐得颤抖的模样,嘴角一抽,散了席后直接把他的全数塞给了她。
“喏,哥你偏心啊,就给她不给我。”关子琪噘嘴来回看着两人。
“你哥这是在交下个月的伙食费。”楚沅甩了甩挺括的红包,又敲了敲关楠的胳膊,装得真像那么一回事地说:“数还没够,回去记得补全哈。”
兄妹四个一起去县城逛了花市。凡是楚沅看上的东西,关楠都不忘挤兑一句“幼稚”,却在她赌气说要买时,默默地掏出钱包帮她付钱。
关子琪越看越疑,这两人一旦粘在一起,总感觉他们已经和现实世界抽离,旁人进不到他们的世界,只能站边上旁观。关子琪怂恿关子龙把楚沅支开,自己亲自拷问关楠。
“我跟她哪有什么‘恋爱的气场’啊,你恋爱过吗?没有就别唧唧歪歪了,我看是你言情小说看多了吧。”关楠反驳关子琪的“谬论”,但说话时忍不住往楚沅那边溜了一眼,她和关子龙正跟老板讨价还价。
关子琪瞥见了他的小动作,窃窃笑着没有急着戳破他。关子琪掂量着等她找到确切证据,再当面拆穿他俩赤裸裸的奸情。
可惜关子琪机会不多,初二中午,关楠便按照往年的惯例去赵心湄那儿拜年了,而楚沅也要回外婆家。看不到这对黏腻的“爱侣”,关子琪顿觉寒假黯淡了几分。
“哎……”楚沅叫住准备上车的关楠,他回头问什么事。其实她也没什么事,就是没料到分别会那么快。她反射性地想说:记得有空给我发信息啊。可想想她还不够格,一腔柔情百转千回,最后能说出口的只有四个字:“路上小心。”
关楠应了一句,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像是为了加深印象。本来他都做好了被她啰嗦一番的准备,岂知听到的不过是一句寻常的叮嘱。
楚沅看了好几次手机,恨不得连洗澡也随身带着。她还把手机音量划到最大,怕错过了关楠的信息。可是她把屏幕开开锁锁,电量都快耗完的时候,关楠才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一坨便便。
扁扁:大过年的你就不能吉利点吗?
微信要是有表情加倍的功能,她一定毫不犹豫赏他一百个炸弹。
没多久,楚沅收到关楠发的微信红包,登时乐得对着手机屏幕傻笑起来。
扁扁:啊……
这次关楠没有再回复她,而是甩了一条电话过来。
“打字太麻烦了。”关楠哀声道。
“嘁,”楚沅撅了撅嘴,“你是跟哪个美女发信息发得手软了吧。”
“你真是聪明得让我怀疑你是我亲妹了,”关楠嘿嘿笑,“你猜我现在在哪?猜对了再给你个红包。”
“鲸洲呗。”楚沅不假思索地回答。
“废话,这我早上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还能叫猜么?”
“不会是在海尚华庭吧?”楚沅只想到了他们工作室旅游的时候去过鲸洲,除此以外想不出自己和鲸洲还有什么交集。
“嗯,我就在上次的海滩边呢。”冬季的夜空星星格外晶亮,墨蓝的天空似乎又飘满了橙幽幽的孔明灯。
“大晚上的跑到海边去找艳遇呐……”其实现在也不过晚上九点多,她不过想知道关楠跟谁在一起罢了。
“对啊。”关楠插着裤兜一个人走向了海滩,“这边来度假的人还不少。”
也不知道是不是截获到了他的脑电波,顾千纯突然从身后小跑过来,冲着他喊道:“关楠,原来你在这儿啊,阿姨让我来找你呢。他们想去市区看花灯。”
楚沅心头咯噔一下,愣怔了一会,酸溜溜地问:“谁啊?”
“噢,顾千纯。”关楠转身朝顾千纯招了招手,当着她的面回答了楚沅:“我妈叫她们家一起来这边过年。”
话音刚落,他便听到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关楠吃了一呛,气呼呼地把手机塞进兜里,跟着顾千纯一起离开了海滩。
而另一端,楚沅看着发黑的屏幕,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如若不是手机没电,她还不敢掐断他的电话呢。
鲸洲市区的花灯跟关楠往年所见的大同小异,他兴致缺缺地跟着长辈们走,旁边跟着乖顺的顾千纯。赵心湄率队折进一家珠宝店,关楠看她的眼神像看宰客的导游,他站门口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被赵导游抠着胳膊拐了进去。
“哎,说实话,你到底几时才跟小纯定下来?”赵心湄压低嗓门问他,“早点定下来早点告诉我,我好给我儿媳妇送套见面礼啊。”她用下巴指了指玻璃柜的琳琅金银。
“妈,谁告诉你我要和她定下来啊?”关楠狐疑地看着他妈,赵心湄的思维于他而言就像一段充满逻辑错误的代码,他没法编译成功。“你想送礼物也不用扯上我啊,现在大过节的就可以送。”
“不跟小纯你跟谁?楚沅?”赵心湄赶紧将他拉到了一边教训道,“你以为我这次是平白无故叫顾家人一起来过年啊,还不都是为了你。没谁比她更适合你了,你看看她那性格,多乖巧啊,娶回家了也不怕会吵架。小纯又是大学老师,每年有三个月的假期,以后小孩教育问题也不用愁,像你这种天天加班加得没谱的男人最需要一个安心顾家的女人了。”
赵心湄接下去的滔滔不绝全被关楠一句话堵了回去:“妈,那她会做饭吗?”
赵心湄莫名其妙地盯着儿子,想不透他哪根神经搭错了,突然提起这么风牛马不相及的茬。
关楠沉吟了一声,轻轻推开赵心湄,向顾千纯走去。“我们出去逛逛吧?”
顾千纯吃了一惊,但也心有此意。于是关楠跟另外三位长辈陪了笑,和顾千纯一起出了珠宝店。看到两人需要独处,家长自然心头大欢。只有赵心湄沉重脸,瞧出关楠只不过是被戳中心事,才急急忙忙避开她。
夜市里游逛的人群摩肩擦踵,关楠带着顾千纯漫步目的走着。走没多久,他们被人潮冲散,神游太虚的关楠走了一段路才发现顾千纯没有跟上来。他急忙回头,才发现顾千纯从人群缝隙中钻了出来,还一脸歉然地说是自己脚程慢,没能跟得上他。关楠心有愧疚,只得收敛了神思留心看着她。
顾千纯进了一家DIY饰品店,店面不大,东西也不算贵,装修和饰品一样别具一格。她的注意力被手链吸引了过去,关楠的目光却停留在一支黑檀木发簪上。
发簪雕工精湛,木质光滑有泽,一端粘了朵细小的朱红雕漆玫瑰,经典红黑的结合古朴却不木讷。关楠想了想,便让老板把发簪带上。
“好看吗?”顾千纯手腕上套了一条干青手链,衬得皮肤愈发雪白。关楠点点头,顾千纯看到老板在包装那支黑檀木发簪,便好奇问:“要送人吗?”
“嗯,给我妹妹。”
“楚沅吗?”顾千纯明知故问,却还抱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能听到他不同的回答。
“老家的妹妹。”关楠没有回视她,指了指链子让老板一起给买单了。没想顾千纯却摇摇头,把链子褪下物归原处:“我好像也不是太喜欢这款。我们还是走吧。”
关楠也不勉强,付了钱便和她一块出去。
来到鲸洲关楠也算半个地主,为了尽地主之谊,关楠在海尚华庭多呆了两天,回燕阳的时候楚沅还没回来。关楠的房子装修好之后,赵心湄都没空参观,趁着春节有闲便把这事给了了。顾家人正好顺路,关楠便也邀他们上楼。
顾千纯路过关楠楼下无数次,头一次进关楠家里既激动又忐忑。进到客厅,她一眼便瞄见了电视柜上那两只白玉金眼的小马坐饰,呈面对面几乎要亲吻的姿势。走近看,底座上还雕了一行英文字:Make Fun Game Studio(麦方游戏工作室)。
“工作室年会的时候抽奖得来的。”
关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顾千纯回头看见关楠唇角微扬,他眼神柔和,流连在白马身上。
“挺有意思的。”顾千纯笑了笑。关楠带赵心湄上楼,她不便跟着,就留在客厅转悠。室内较为暖和,顾千纯吃饭的时候顺手把围巾解下搭在了沙发上。
阳台上精巧的盆栽、客厅里插着虬枝细花的花瓶、冰箱门上手绘的便笺,等等,无一不透露着女主人趣雅的品味。也许“女主人”一词并不准确,但那是她能想到最贴合的词汇。
赵心湄一推开关楠的卧室门,那张宽阔的双人床便映入眼帘。
“这么大一张双人床,可惜了。”赵心湄摇头咂道,拍了拍儿子的肩头以示安慰和鼓励。
关楠一时语塞,赶紧带赵心湄赶进度似的把所有房间过了一遍。
次日早晨,楚沅从外婆家回燕阳。进门将大包小包丢茶几上,她一屁股坐到沙发时,看到抱枕下压着一块碎花布。她掀开一看,只见一条小清新的碎花围巾扎眼地堆在沙发的角落里。
凉意如同毒蛇一样沿着之间爬进心脏,楚沅竭力抑制慌乱的心跳,捡起围巾机械地往楼上走去。
“关楠,你的……”
关楠在电脑前戴着耳机调代码,楚沅几时回来都不清楚。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侧,突然伸过来一块莫名其妙的花布,关楠当真被她吓了一跳。
“呼,你几时回来的?”他取下耳机,看到那块花布不由皱眉,“这是什么?”
“你的围巾。”
“不是我的。”他拈着楚沅的手腕,把那团被楚沅揉在手里、类似抹布的东西移到一边。
“更不是我的,”楚沅直接把围巾丢到他键盘上,“在沙发上捡到的。”
脑海里电光石火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他转身朝楚沅将要离开的背影道:“那是顾千纯的,她昨天来过。”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楚沅扶着门框停下来,略略侧头生硬地回了一句。
听到她压抑的声音,关楠心慌得像课堂上搞小动作而被老师揪到的学生,他站起来拔高声调说:“你别误会,昨天我妈他们和她爸妈都在。”
“我能误会什么啊?”楚沅转过身眼神奇怪地盯着他,关楠的解释在她看来仅是欲盖弥彰,她自嘲地笑笑,“你跟她怎么样……那不都挺正常的吗。”
她突然的反常让他如履薄冰,他倒是希望楚沅能一如往常一样反讽他几句。能看到她柳眉倒竖、急得跳脚的模样,也是一种另类的心安。
此刻这些都成了奢望。关楠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年后上班没多久便赶上了情人节,有伴的都是有恃无恐,单身的都在蠢蠢欲动。
中午吃了饭,电梯门才一打开,关楠便发现楚沅已经站在里头,她手里捧着一大束香槟玫瑰,显然刚从一楼上来。那几十朵簇拥在一起的玫瑰,原本是一大团素净的颜色,此刻却亮得差点瞎了他的眼。关楠眨了眨眼,仿佛为了确定那不是自己的幻觉。
可楚沅依然好端端地站在角落里,垂眼盯着玫瑰,嘴巴一张一翕,像在数数。
五十一朵,花语是什么?唯一?楚沅暗自纳闷,一抬眼却对上关楠那对阴沉沉的眸子。
“哟,还有帅哥惦记着你啊?”关楠鼻子灌了醋,酸溜溜地调侃道。
听到他的话,整个电梯的人又朝她行了注目礼。楚沅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用唇语说了四个字。
“关你屁事!”
当着一大群人的面,关楠不好发作,只能跟楚沅大眼瞪小眼,一路僵持到了17楼。
其实楚沅说的也对,这关他什么事儿呢。他闷闷不乐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哇,谁送的?”方澜澜的惊呼吸引了一大票人的注意力,她对着那束香槟玫瑰左瞧右瞧,“不会是关楠吧?”她指着花,压低了嗓门,那条因感冒而鼻音重的声音更加含糊不清。
“你觉得有可能吗?”楚沅翻了个白眼,将玫瑰插到了桌子上那堆玩偶的空隙间,“前男友送的。”楚沅淡淡说了一句。
“孟廷禹回来啦?”方澜澜一惊一乍,“你俩复合了?”
“复合了还能叫前男友吗?”楚沅说,“他说年后回来,到现在没见影儿呢。”
“那他情人节隔了千山万水还给你送花,够情深意切的哈。”方澜澜纳闷地交替看着楚沅和玫瑰。她和前男友早就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了。
楚沅耸了耸肩,摇摇头道:“反正他要送我就收着呗。”孟廷禹最近似乎闲得慌,总爱在微博私信上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既然他没有表态,楚沅也没必要花心思瞎猜。她窝起手心,倒了点矿泉水,用另一只手沾着弹在花瓣上。
她和孟廷禹虽然也有过大吵大闹、冷战,但没有第三者插足,还算是和平分手。彼此没有亏欠对方,都已经分手三年,心态比当年平和了不少,偶尔的问候基本可以平静相待。方澜澜和崔易显然无法再过渡到这个阶段。
方澜澜没有再深究,从桌子上抽了一张纸巾擤了擤鼻子。“感冒了好难受,下了班我想回去睡觉,今晚就不能陪你了。”她一瞬间感觉到头重脚轻,话里遗憾之意比鼻音还浓重。本来她们今晚打算凑对一起到世界公园看八点钟的烟火。
“行了,”楚沅轻轻推了推她的后背,“回去好好休息吧。”
下午苏凡均发微信来问她今晚能否赏脸一起吃个饭。换做是平时,反正左右无伴,楚沅答应他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在情人节这天,吃饭俨然成了影响友好邦交的政治敏感话题。楚沅握着手机茫然四顾,奢望能从四周的人或物中找到婉拒他的灵感。
恰好盖爷在项目组的美工群里发了一份UI优化的需求,问今晚哪个同学可以跟进一下,没人的话他就点名了。
“盖爷,我来吧。”楚沅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盖爷看到楚沅主动请缨,马上拉了一个对话框和她私聊。
盖爷:今晚要陪玫瑰哥哥一起加班啊?听说他们开发一个都走不了。
楚沅:呃,花不是他送的……
盖爷:小情人真多。
盖爷也不再深入八卦她,直接在大群上宣布决定。楚沅有了名正言顺拒绝苏凡均的理由,垮着肩膀舒了一口气。听到关楠也要加班,恍然间她和关楠有了同病相怜的错觉。
而晚上八点多,关楠在公司内部通信软件上看到楚沅还是在线状态,幸灾乐祸的同时,他只觉莫名心安,就像一栋楼里其他人家都熄了灯火,单单楚沅给他留了一盏小灯,让他从楼下一眼就能认出家在哪儿。
关楠旁边的位置上,田小衡低着头刷了一会手机,抬起头时深深运了一口气。他挪着椅子坐到关楠身侧:“楠哥……”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关楠听着这个不同寻常的称呼、这条好声好气的声音,心头浮起不祥的预感。
“说。”他头也不回。
“我下半辈子的幸福全掌握在你手中了,这个忙除了你没人能帮我了。”田小衡双手合十哀求道。
“你下半辈子要遭什么罪啊?”
“楠哥,澜澜她生病了,一个人在家,我得回去看看她。”田小衡恨不得抱着他的胳膊把他正脸给拽过来,“你看,今晚的任务能不能帮我搞一点?”
“你又不是医生,你跑回去顶个球用,”关楠终于搞清他的意图,转过身来瞪着他,“开两条战线,你这是要搞残我的节奏。”
“哪里哪里,楠哥你是金刚不坏之身,哪里残得了。”风水轮流转,上次关楠提着茄子和豆角腆着脸来他家蹭吃,现在轮到他小心地陪着笑。田小衡悲叹他俩果真是物以类聚,贱人一对。
“算了,你还是直接弄死我比较快。”关楠又将视线移回电脑屏幕,他自己的任务都堆积如山,再加上田小衡的话,他可以客串五指山下的孙猴子了。
“我怎么可能弄死你啊。”田小衡顿了一顿,慢吞吞掏出手机点开了一个视频,“我只会把你年会上做俯卧撑的视频做成动图,群发整个公司,鼓励大家收藏做为聊天表情,让你见、光、死!”
关楠伸手想去夺田小衡的手机,田小衡贵有先见之明,灵巧避开了他这一招,把手机揣进兜里,站起来冲他挑挑眉,拍了拍裤兜,就像在说:看你丫敢不帮忙!
“就这一次,”关楠咬牙切齿,“下不为例!”
“楠哥,还是你仗义!下次我帮你扛回来。”田小衡拍拍他的肩膀,拎起电脑包甩肩上,信誓旦旦地说:“大恩不言谢,回头请你吃饭。”
关楠拍开他的爪子,“下半辈子别让我再看到你!”
田小衡离开后,关楠旁边的座位空了出来,整个格子间似乎冷清了许多。关楠叹了一口气,那一串串代码像铁链子一般,把他绞回无穷无尽的0和1的世界。
楚沅:你什么回去?
关楠:不知道,田小衡跑路了,把东西都丢给哥做!
楚沅看着关楠最后大哭的表情,苦笑不得的同时,又不禁心疼。
楚沅:那我等等你吧。
“太晚了,你先回去吧,别等了。”关楠愣愣看着刚打出的一行字,又轻轻摇头把它全删了。都快十一点了,让她一个人回去也不放心。
关楠:再等我几分钟,弄完这点,剩下的明天我再来加班好了。
情人节撞上周五,今晚加班的人相对少了一小撮。关楠在电梯口等楚沅出来,她手中没有玫瑰花,脸色因为长时间工作而稍显苍白,整个人看上去没有了白天的多刺和棘手,反倒沾上了疲倦时特有的柔和。他没有打听玫瑰是谁送她的。这件事上关楠没法平静地发问,他一开口必是讽刺和讥诮,楚沅也必然会与他针锋相对。
上了车刚发动车子,关楠想起什么似的,把手刹拉了起来。他侧身向前,摸索着副驾座前的抽屉。楚沅下意识把双腿尽量往边上撇,问他在找什么。
“给你。”
一个细长的盒子落到了她手上,楚沅迟疑看了他一眼,像是确定他是否给错人了。关楠似乎在等她反应,并没有急着开车。楚沅取开盖子,里面是一支古风的黑檀木发簪,上头还粘了一朵娇小的漆雕红玫瑰。实在很难想象关楠竟然有心思送她这样的玩意儿。
“哎,你帮我把头发盘起来吧。”楚沅咬着唇抑制内心的波澜,把发簪递给他。
“怎么盘啊?”关楠没有拒绝,接过了发簪,楚沅顺从地侧过了身,“没经验哎。”
楚沅重新拿回发簪,给他示范了一遍。“把头发攥在手里,发簪压在上面,头发绕发簪一圈,然后再把发簪反勾过来,插进最下层的头发里面。看明白了吗?”
“再来一遍。”
她拔出发簪,柔顺的发丝像墨汁入水般垂了下来。楚沅放慢动作又演示了一遍,关楠讷讷地应了一句大概明白了。键盘上平时灵活翻飞的修长手指,到了这里却笨拙得像是神经麻痹。他像模像样地抓起她的头发,回想着该怎么绕圈子。他现在就像用左手拿筷子挑面条,完全不得要领。他怕纠疼了她,小心翼翼地捣鼓了好几次,手刚松开,发簪和头发却都一起松散开来。
关楠无奈地咂了咂舌。楚沅哑然失笑,自己用发圈利索地扎起了一个发髻,说:“你把发簪戳进去就好了。”关楠依言而行,发簪稳稳地插在了她头上,红黑相应,雅致却不呆板。
“好看吗?”楚沅问他。
“好看啊。”关楠反射性地回答,话毕又此地无银地补了一句:“我是说发簪好看。”
楚沅嗤笑了一声,没有再跟他深究。她摸了摸发上的簪子,这一刻她能强烈感受到关楠的感情磁场。那些隐藏起来情意,都被倾注到了簪子上,传递到了她这里。也是在这样一波又一波的惊喜里,她一次又一次地确信关楠内心深处的感情曾和她发生过撞击和共鸣,哪怕撞击力度很微弱,哪怕共鸣只是转瞬即逝。
关楠就像一个精明的饲养人,走几步就给她撒一把粮食,她尝到甜头后,以为跟着他走便能衣食无忧。她屁颠颠地跟了上去,走到口干舌燥、四肢乏力,他都没有再投食之意。她终于累得要放弃的时候,他却又自己回头,默默地让她吃饱喝足。
如此恶性循环,她始终不能跳出这个怪圈,也不舍得跳。
此刻她真想揪着他的衣领,质问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却又仅限于此,还想问对他来说,她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可是先前输了一棋,楚沅怯头怯脑如惊弓之鸟,不敢再轻举妄动,怕换来的又是相同的回答。
关楠的车平稳地在小区里停了下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们的手机短信音噔噔噔地响了起来。面面相觑对视了一眼,他们各自掏出了手机。而简直像约好了似的,两人轻声笑着,将手机掉了个面给对方看。
方澜:我和田小衡在一起了。
田小衡:澜澜答应做我女朋友了哈哈哈!
楚沅问方澜澜怎么突然就缴械投降了。
“其他人知道我生病,都是安慰我要多休息、多喝水。但是只有他一个人买了药过来看我,开门看到他的时候真的感动化了。”
方澜澜将信息发了出去,想了想又补充:也许你会说感动不是爱情,我其实也这么认为。但在我看来,感动应该是爱情的开始吧。
田小衡显然没有方澜澜这般淡然透彻。他恍笑着回到了自己的窝,亢奋得手舞足蹈跳了一会大神,想群发短信昭告天下他恋爱了!他田小衡打了28年的光棍终于脱光了!想了想又怕秀恩爱、分得快,于是他只跟关楠和盖爷分享了这条独家新闻。
盖爷:不是吧,那快谈谈和女人接吻跟和男人时候有什么不同吧。
田小衡: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吧?
关楠:祝你早日过上性福生活。
田小衡:……
田小衡面露痴笑坐了一会,开了电脑清空了一个50G的硬盘。
一大早,楚沅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自称是某个三分钟相亲节目的主办人员,来向她核实个人信息,邀请她参加下午的活动。楚沅本来以为这是骗子电话,岂知对方报出信息跟她的完全一致,包括她的公司、职位甚至兴趣爱好。她心有不安,以为自己哪一步疏忽而泄露了个人信息。她上所谓的活动方网站溜了一遭,知名度挺高的相亲网站,没发现什么异常,她却想到了一个可疑人物。
“对,是我帮你报的名。”面对楚沅的质问,侯月坦荡地承认了。不仅如此,她很快将局面扭转过来,让自己成了受害者,楚沅才是那个“不知好歹、不识好人心”的人。“我还不是操心你的婚姻问题吗,看我连活动费都帮你交了的份上,你不去也得给我去。不然回头我又喊人给你逐个介绍隔壁医院的单身小伙。”
“一个破活动还要交活动费?妈,我看你是被人骗了吧。”楚沅不假思索地惊叫道。看在侯月不惜血本的份上,就算真是个破活动,楚沅也得去走个过场了。
侯月笑吟吟挂了电话,脸上浮现得意之色。楚沅才是被忽悠的一方,什么“活动费”只是侯月信口胡诌,经济压力下楚沅心有内疚、不得不从,侯月就是摸准了她的死穴。
来到举办活动的酒店大厅,人山人海里楚沅遇见了同病相怜的苏凡均。
“这还是我第一次相亲呢。”楚沅摸了摸鼻尖,略有腼腆地说道。
苏凡均比关楠年长,也到了这个“皇上不急太监急”的适婚年龄,相亲次数自然不少。他自我吐槽了一番,倏然话锋一转,用下巴指了指楚沅的发髻,说:“这发簪真漂亮,配你很合适。”
“是吗,”楚沅不禁伸手抚摸那朵漆雕玫瑰,嘴边溢出浅笑,“谢谢。”
玫瑰露出了招蜂引蝶的本性,楚沅身后不远处,眼尖的顾千纯也注意到了她的发簪。关楠上次明明告诉她发簪是送给老家的妹妹,顾千纯自嘲地笑了笑,身边同伴喊了她几次才听清。
相亲会像婚宴流水席一样过了一桌又一桌。楚沅平时进超市挑个菜都不止三分钟,要她三分钟决定一个男人是否值得后续发展,那更是有违她的逻辑。如果像方澜澜说的,感动是爱情的开始,这白驹过隙的三分钟里,别说是感动,就连激动也没有。
楚沅身心俱疲地和苏凡均出了酒店门口。苏凡均借机邀她共进晚餐,昨天是因为情人节拒绝了她,今儿只是一个寻常的星期六,楚沅总该卖他个面子吧。
“可是……”楚沅面露难色,不自在地绾起耳边的碎发,“关楠加班,早上说了下班要回去吃饭,所以……我得回去给他做饭呢。”
“这样啊……”苏凡均难掩落寞。楚沅还真聪明,强调了“早上”,让他知道这是先来后到的问题,又说她“得回去”,听起来像是她不情愿,但实际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拒绝他罢了,“那我送你回去总可以吧。”他仅剩下最后的奢望。
“那方便的话,送我到公司楼下吧。”
伴着汽车的发动声,苏凡均叹了一口气。
“沅沅,听说你以前就认识关楠了对吧。”
苏凡均不知怎地就提起了这茬,话刚脱口,却又后悔自己的唐突。楚沅初遇关楠是在她爸爸出车祸被送到医院后,那对她来说应该是苦痛的回忆。
“对啊,”楚沅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没有觉察到苏凡均面色的凝重,“说来挺巧,当年我爸出车祸的时候,恰好是他把我爸送到医院,然后关叔叔是我爸的主刀医生……哦,我可能没跟你提过,我爸在我高一的时候车祸过世了。”楚沅怕他觉得话题太过沉重,又回到了原题,“不过虽然那时见过关楠,但他那时在颐山中学,我在怀安那边,后来也没机会再见到。如果我家那时候在颐山买房,我就能转到你们学校,说不定我都能认识你呢。”说不定她年少时候就能勾搭上关楠了呢。
“其实……”苏凡均欲言又止。他想告诉她,就在她认识关楠的时候,苏凡均也见过她,并深深记住了她。可是他又不能,他怕楚沅知道事情起末之后会对他怀怨于心。
“其实什么?”楚沅反问,但她没有等到他犹豫完毕,已经看到了云塔大厦,“在前边路口放我下来就可以了。”
苏凡均想说,其实九年前关楠刚认识她时,他也见过那个在医院哭得稀里哗啦的她。苏凡均有时会想,如果当初做那件事的人是他而不是关楠,楚沅会不会对他有所不同,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他生日楚沅送了他一枚袖扣,却不愿意参加他的生日party。楚沅对他存了几分情,他多少也能窥一斑而知全豹,只是不甘心。
关楠听到楚沅过来,倒是挺意外,便问缘由,楚沅如实相告。
“你还去相亲?”他急得眼皮跳了两下,“下次直接找老关,让他给你介绍个乳腺外科的男医生。”
楚沅冲她翻了个大白眼:“回头我也让我妈,给你介绍个泌尿科还是什么菊花科的女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