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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急了会蹬腿,狗急了能跳墙,而人急了,除了会亡命之外,还会有急智。
什么是急智?
急智就是匆忙之间,做出的连你自己都要佩服,都预想不到的聪明事。
我已经做好了亡命的准备。
所以,在刚开始挣扎,而背后那个不知道面目的公鸭嗓子也立马加大力气,试图继续控制我的时候,我再也没有丝毫留情与顾忌。
我原本被他压得始终撑在桌面上的双手骤然发力,强行将自己的上半身撑到与桌面分离了些许空间之后,我几乎是本能的抄起了离自己头部最近的那个白瓷盘,一片视线模糊中,右手抡起一个大圆,在屋内猛然响起的各种惊呼声里,狠狠砸向了背后。
“当啷”
白瓷盘这一次发出的脆响,要远远比上次与我头部撞击时的脆响沉闷得多。
我的眼睛看不清,我的视线角度也看不到。
可凭着多年的打人经验,我知道,这一下完全到达了自己要的效果。
盘子在我的手上碎成了无数片,在碎裂之前,盘子接触人体时所传来的触感是柔软的。
可是,以我和公鸭嗓子现在的姿势,我能够打到他的只有肩膀以上的部位,而人的头顶或者肩部都有着坚硬的骨头构造,如果砸到的是这两个部位,盘子碎裂的声音肯定要清脆得多,也绝对不会有这种柔软的触感。
而更重要的是,碎片虽然划破了我的手,但同时,它也分明划过了比我手掌更加细嫩的皮肤。
所以,那一刻,我根本就没有回头,却已经完全可以确定,我背后的那个公鸭嗓子已经在这一秒钟,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因为,被我手上这个坚硬瓷盘砸中的,是他的面部,血流满面。
本来,我脑海中所构想的任务也就是这样而已。
我只是想要反抗,我不想变成瞎子。
但我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可当这个动作做完的那一瞬间,急智就毫无预兆的发生了。
我的手中拿着锋利的瓷片,我的双眼依旧视线不清,只能依稀望到身边那个坐在沙发上,触手可及的身影。
泪水横流的双眼让我看不到他的表情,看不到正在发生的各种细节,但是手中被割裂的刺痛却彻底激起了我天性当中的狠劲。
要死卵朝天,不死当神仙。
当这句真言在脑海浮现的同时,几乎没有丝毫停顿,我已经如同虎狼一般顺着模糊视线扑向了身旁的干瘦男子。
在又一次传来的各种怒吼声中,我一把摁住了他的上身,凭着本能意识的判断抬起右手狠狠往下一插。
一股温热的液体瞬间溅出,流过了我的手心。
猛一眨眼,在刹那的清晰当中,我看见,自己手中的瓷片已经深深扎入了杨叔肩颈交接处的三角肌内。
我手腕扭动,锋利的瓷片横架在了杨叔颈部青色的血管之上。
然后,我抬起头来,忍着眼中的酸涩火辣,张嘴大吼:
“来啊!来,我杀了他!”
随着这声撕心裂肺的狂喊出口,酸涩的眼中泪水也再次分泌,双眼又变得模糊起来。
身边无数嘈杂的声响豁然消失,公鸭嗓子压抑的呻吟依然不断,不知道是被谁撞翻的椅子倒地的声音也骤然响了一下。
除此之外,这个原本满是彪悍男子的屋内,却一片死寂,再也没有半点动静。
我剧烈的呼吸着,随着每一次呼吸,我的心境也就变得沉静了几分。
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眼睛里面的这种不适感,并不会导致眼瞎。
我也同样知道,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至少到现在,我已经渡过了难关。
我救了我自己。
沉默的那几秒里面,我的脑海中,再也没有了恐惧和狂躁。
我只是突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前,九镇的小巷里,一个如同今夜般潮湿温暖的夜晚,年少的我坐在板凳上,满是崇拜的看着一个高挑英俊的青年男子,一边喝酒一边在讲述着他的故事。
故事中,他也曾经用瓷片差点要了一个江湖大哥的命。
没想到,多年之后,他的故事,却照进了我的现实。
三哥,这次,我比你还狠!
我努力睁大酸痛不已的双眼,看着身边无数道形形绰绰,却又面目不清的人影。
片刻之前还剑拔弩张的房间内,转眼当中却已变成了一个逼真至极的蜡像馆。
有人拿着台球杆,有人张着大嘴,有人满脸鲜血,有人手里犹自举着溜冰壶,有人停在原地,也有人已经站到了我的周围。
但是,所有人却都不约而同的再也没有动弹半下。
趁着局势还在可控之际,我飞快低下头去,在自己手臂上狠狠揉搓起了双眼,让大量的泪水不断溢出,借以冲刷着眼眶中难受的异物。
在揉搓的过程中,杨叔似乎有过那么一丝想要趁机反抗的意思,可当我察觉到他的身体刚刚变得僵直,要发力却又还没发力的那一霎,我立马就将拿着瓷片的手腕一沉,直接用更加深入肉内的动作,明白无误的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和决心。
几秒之后,等我两眼发昏的抬起头,经过短暂适应,视线终于恢复过来,我看见了满屋子脸色慌乱,跃跃欲试却又投鼠忌器的人们。
我突然就觉得有些荒谬,我的脑海里甚至浮现出了两句曾经在书上看到的诗文:
“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人是男儿”
那一刻,我当然感到了一丝得意。
对于一个野心勃勃,权欲熏天的人来说,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事能够带来比征服更大的快感。
不过,很庆幸的是,这片风雨如晦的江湖,已经用无数鲜血淋漓的惨痛教训教会了我,让我知道如何去克制自己,从而不至于陷入到过分的轻狂与自大当中。
我明白,自己并没有赢,在这种堪称是绝境的局面之下,也依然没有任何赢的机会。
此时此刻,我最多也只是侥幸逃过了一死而已。
所以,那种虚无而危险的得意情绪也仅仅只是一闪而过之后,我就立马清醒了过来。
我死死勒着杨叔脖子,小心翼翼的将他从沙发上缓缓拉起。其实,我并不知道今天应该怎么走出这条危机四伏的陌生村子,甚至,我都不觉得自己真的可以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
但是,人不能因为一定会死,就什么都不做的安心等死。
这不是我的性格。
我必须要赌一把。
我认为,至少可以先挟持着杨叔,去与险儿等人会合。
当我箍着杨叔,全神戒备着已经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臂弯当中,杨叔试探性的轻轻扭动了一下身体,突然张嘴问了我一句话:
“你想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
这是一句再也普通不过的话,但是当这句明显有些底气不足的问话响起在我耳边之时,却偏偏如同雷霆一般,将我惊醒了过来。
然后,我就极为敏锐的意识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我之所以走进这个屋子,见到这些人,是因为我想要见海燕,而带我前来的则是海燕的头马祁志宏。
那么,无论怎么样,海燕与这帮人之间,都一定是产生了某种联系的。
区别只是到底是敌,还是友。
如果是友的话,海燕就必定有着一些话语权,而我和海燕同出一门,海燕也知道我这次来是帮他的,那么按道理来说,方才这已经见了血的凶险一幕就根本不应该出现,没必要发生。如果是敌的话呢?
发生的这一切当然都可以解释了。
但同时,完全解释不了的却是,房子里的这帮人为什么要表现得如此慌乱,如此不知所措。
就算不打交道,光是看上一眼,这帮人身上所散发出的匪气痞气就已经足够证明他们绝对不是善类了。
那么,这样一帮心狠手辣的人聚集在一起,面对着我单枪匹马的一个外地佬,哪怕是此时此刻我先下手为强,挟持了他们的老大,他们也完全没有必要太过慌乱。
我手上拿的只是一块小瓷片!
就算是我真亡了命,用瓷片割了杨叔的脖子,那归根结底也只是一块瓷片而已!
它粗糙短小不趁手,也远远比不上匕首钢刀的锋利,也许割到一半,就会被皮肉卡住割不动了,别说杨叔会不会死,只要救治及时,说不定除了流点血破点皮之外,连医院都不用去。
而且,更关键的是,我对杨叔下完手之后呢?
毕竟,这是现实,而不是蹩脚的国产电视剧。
电视剧里面,英雄可以刀枪不入的一个打完十个,再飞天遁地的逃走,关键时刻也许还刚好能有警车赶到。
可现实里,我只是一个胆子大点,靠着坑蒙拐骗加唬人来捞偏门的小流子,那些翻江倒海的通天道艺,我胡钦他妈的一个都不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