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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诚放下电话,额头上渗着涔涔汗水:“对不起,大哥。”明楼严厉道:“我再也不想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了。”“一个星期后,您一定会听到三个字,解决了。”“不,事成了。”明楼嘱咐道,“记住了,点到为止。”阿诚心领神会,点了点头。明楼拍拍他的肩膀:“功课做足了,千万不能掉以轻心,要争取南云造子的绝对信任。”“是。”“‘孤狼’的事查得怎么样了?”“我查了桂姨的资料档案,档案很简单,天衣无缝,很干净,几乎没有任何破绽。所以,我有理由相信,桂姨有重大嫌疑,有人刻意替她隐瞒了很多真相。秘书处的李秘书,已经查实是76号汪曼春派来监视我们的特务,只不过,这个日本女特务的真正幕后老板是南云造子。刘秘书是日本经济课推荐来的,她很有可能与日本特高课高木小队长有牵连,我发现他们用的是同一款手绢,手绢上洒的香水也是一样的,是一种日本香料。”“你确定?”“确定。”阿诚继续道,“我对香水很敏感,以前帮大哥做过‘明家香’的新配方研制。你忘了?在巴黎的时候……”
明楼一副恍然模样:“我想起来了。这样说来,我们身边有两个秘书都有可能是日本特务,也都有可能是这个‘孤狼’。”“对,陈秘书是留用的原上海市政府经济科的科长,他倒有可能是重庆的……”“上边派来盯住我们的?”“猜测而已。”“我们要尽快把这匹‘孤狼’给找出来,家里也好,办公室里也好,找点东西刺激他们一下,看看谁第一个上钩。”阿诚“嗯”了一声。
“这么晚了,小家伙还没有回来,真替他担心。”明楼叹了口气,看看窗外,黑压压的一片,雨声直落窗檐。
明台一身湿漉漉地站在柜台前拿房号和钥匙,侍者一直看着明台和他身后的程锦云。侍者大约觉得像程锦云这种打扮的女子,不应该与这个貌似花花公子的人来开房。
明台知道侍者在想什么,他鼻子里喷着冷气,拿了钥匙,拖着程锦云的手,开房门去了。明台推开门,程锦云侧身进屋,两人默契地检查了房间。明台拉上窗帘,打着喷嚏。程锦云把文件拿出来,虽然用油布裹着,但还是淋湿印出了水渍。她小心翼翼把文件抚平放在床铺上,明台掏出微型照相机一张接一张地拍摄。“我们明目张胆地窃取了第二战区兵力部署计划,日军势必会做相应调整,那这份计划还会有用吗?”明台自言自语,“我有时候觉得上级的命令简直就是瞎指挥。只是想不到,贵党也是如此。”“你怎么知道这份计划没有用呢?”程锦云说,“兵不厌诈。”“你认为,日军会蠢到沿用旧方案?”“你怎么不认为我军会借机另谋良策,牵制日军的调整部署呢?”“是友军。”“好啊,友军。”明台边拍边顺从道。拍摄完毕,程锦云收起文件袋,明台伸手扯乱枕巾。“你干吗?”程锦云很吃惊。“我们进来要是不办事就溜了,会引起怀疑。”“办事?”程锦云恍悟过来,又羞又恼,扬手就给了明台一记耳光。明台被打得莫名其妙,喊道:“你有病啊。”突然,屋子里一片漆黑,“你一巴掌把电都打没了。”明台摸着火辣辣的脸,委屈道。敲门声响起,明台和程锦云立刻警惕起来,几声闷响后,门外传来侍者的声音:“先生,先生。”明台迅速站到门口:“有什么事?”“先生,外面戒严了。停电了,我给你们送蜡烛来。还有,天气冷,你们需不需要换一间有壁炉的?”明台看了一眼程锦云,迅速套上一件睡衣,打着喷嚏开了门,不耐烦道:“刚才怎么不说有壁炉的房间?”“那间房原是有人预订的,这不突然戒严了嘛,客人来不了了。我就问问,您需不需要……”“不需要!”程锦云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有点生气。明台一搓手,一耸肩:“她说了算。”侍者笑笑,把蜡烛递给明台:“太太永远都是对的,祝好梦。”明台关上门。
明台透着烛光看着程锦云,遗憾道:“戒严了,你说这是不是天公作美?”话还没说完,就被程锦云迎面砸了一枕头。
明台捂着心口叫着疼,故作虚弱一下子栽倒在程锦云的床上。程锦云慌得一时有点儿没缓过神来,被明台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我替你铺床,你睡床上,我睡地板。”程锦云说着就动起了手准备铺床。
明台“啊”了一声,猛地从床上站起来不好意思道:“女士优先,你睡床上,我睡地板。”“我们共产党优待俘虏。”“谁是俘虏?”明台愣了愣,“就算是,也是爱的俘虏。”程锦云岔开话题:“就算不是俘虏,老弱病残孕也要受优待。”“谁是老弱病残孕!”明台一骨碌抱着枕头扑到地板上。“不高兴了?”“我冒着枪林弹雨救你,我是老弱病残吗?还孕?我要吐了。”程锦云微微一笑:“我谢谢你。”“不够诚恳。”“我已经很诚恳了。”“我没看到。”程锦云指指蜡烛:“能见度低。”明台抱着枕头,扬着头坐在地板上,突然心里一阵恶心,冲向洗手间。程锦云担心起来,隔着洗手间门问:“是不是呛水太久了,肺不舒服?”过了一会儿,明台慢慢爬出来:“我还是继续仰视你吧。”程锦云摸着他的头,说:“傻瓜,我会心疼的。”“就是要这个效果,让你受到良心的谴责。”程锦云推开他:“本来有些不安,现在心安理得。”“坏人。”明台爬回地铺上,抱着枕头转身侧卧,一副小孩子任性模样,不再理她。程锦云睡在床上,因为太累,身体透支得厉害,睡得特别香甜。明台睡在床下,翻来覆去,有点心烦意乱。他坐起来,听着程锦云均匀的呼吸声,裹着被子悄无声息地躺在程锦云脚下,脑子里不停闪回程锦云救他的情形,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爸爸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明台的梦中,小小年纪的他被爸爸抱在怀里,看着身后的姆妈。他拼命仰视,想要看清楚爸爸的脸,可是每次都在即将要看到时从梦中惊醒。
明台蜷缩在程锦云的脚下,程锦云无意间翻身踢在了他的身上。“你怎么睡人脚下啊?”程锦云惊讶道。
“我们家的猫都是这样睡的。”“你是猫吗?”
“我愿意。”明台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着气,“我,还不能享受猫的待遇啊。”程锦云想说什么,一看明台那孩子气的委屈劲,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忽然看见他眼角有些湿润,立刻收起了笑容,问道:“你,怎么了?”“我做梦了。”“哭了?”“我梦见姆妈了,她去世好多年了。”“你爹呢?”明台摇摇头:“不认识。”“不认识?”“他从来都没找过我,我正想看清楚他的脸,就被你给踢了。”程锦云披衣坐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你又不在我梦里。”话一说出口,又卡住了。看着程锦云不动声色的神情,明台有些后悔。
“你,今晚挺伤感的。是因为……”
明台面色变得严肃:“今天差点没命。”又看看手腕上表带的痕迹,“我把手表也给弄丢了。”“明天再去买一块吧。”“买不起。”程锦云“啊”了一声,好奇问道:“很贵吗?”明台冲口直出:“很贵。”“有多贵?”“值一家五金商铺外加一间小工厂吧。”“啊?你把这么贵的表戴在手上出门执行任务,你摘了它啊。”“就是出任务才戴着。”“为什么?”“因为每次出任务,都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要是有去无回,穿戴在身的衣装就是我的殓装。”程锦云一下子呆住了,她大约没想到明台的心思有这样多,而且很壮烈。“我的外套,是我大哥给我洗熨的。我现在觉得自己太自私了,我要真穿了这套衣服‘去’了,我大哥一定会恨死我。”程锦云看着明台,安慰道:“你别这样想……”“我觉得自己好累。”说着,明台靠在程锦云的脚下,沉沉地睡去。
程锦云也重新躺了下来,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回想着明台刚才的话——“每次出任务,都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要是有去无回,穿戴在身的衣装就是我的殓装。”心里不由得升起一丝疑虑:“我好像真的爱上他了。我要怎么办?他又要怎么办?”程锦云侧头看了看沉睡的明台,心叹一声渐渐闭上了眼睛。
夜色已渐深,明楼和阿诚还在计划着接下来的刺杀计划。“于今之计,必须在一个星期内干掉南云造子,虽然风险大,但是我们别无选择!我们第一步先要找两处房子,面对面的,有最佳射程效果的。重要的是,房子必须离周佛海的公馆要近。”明楼计划着,“第二步,打配合。安排林参谋的战术小组,黎叔一组,我们一组,三组联动,但是互不干涉,互不知情。调动所有可用资源,干掉南云和叛徒,一气呵成,环环相扣。这一次我们不能假手他人,必须亲自动手。”阿诚“嗯”了一声,问道:“需要调动明台那一组人马吗?”“我们暂时不要跟他们有联合行动,除非万不得已。因为一旦联合行动,依明台的聪明劲儿,他铁定知道‘毒蛇’是谁,我还不想过早在他面前暴露。”阿诚点点头。
“你行动方面,没生疏吧?”“没有。”
“成败在此一举,行动计划安排在下个星期四,行动代号‘与虎谋皮’!”“是。”“他们不就是想看一场叛谍好戏吗?我保证让他们刻骨铭心。”第二天清晨,程锦云与明台走出小旅馆,门外,阳光灿烂。明台看着程锦云,说道:“我不想你走。”程锦云淡淡一笑:“……我又不在你梦里。”“你怎么知道你不在我梦里?”“在吗?”明台指着心:“在这里。”程锦云有些感动。
“我想送你一件礼物,作为你对我救命之恩的回报。”“玫瑰?”“好俗。”“什么?”“我。”程锦云不好意思了:“现实吗?”“足够浪漫。”明台笑笑,“我送你一匹白马。”程锦云看着他,问道:“接下来怎么办?”明台双手握住程锦云的手:“去争取幸福。”“你会被你们军统局家法处置。”“我不怕死!”“总要死得值!”“为了你,值!”程锦云的手收回来,说了句:“再会。”“我会想你的。”“我也会。”简单两句,表示对彼此都很在意于心。明台和程锦云分手,两人相背而去。大街上,车如流水马如龙,两人各自走过长街,没有回头。可是,双双都有点冲动,不自觉地回头看去。
程锦云和明台隔着人流、车流互望。情思万缕,情眸悠悠。
蜿蜒的小径,溪水潺潺。汪曼春沿着花溪小径跑步。特务小秦穿着一身银行制服从另一条岔道跑出来,迎上汪曼春。二人小跑前行,“汪处长,我一直在香港银行看着那保险柜,三个号码我盯得牢牢的,暂时还没有任何人来开过。”小秦汇报道。
汪曼春问:“明镜来过吗?”“没有来过。”“有人来问过吗?”“没有。”“明镜最近有什么动向?”“明女士除了偶尔去趟苏州,基本上都待在上海。最近他们明氏企业高调推出‘明家香’品牌新品发布会,明镜在其中也频频露脸,都是正常的商业往来活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小秦怀疑道,“汪处,是不是你的情报来源有问题?”汪曼春停止跑步,站住脚。小秦跑到前面两步,停下来,喘着气。汪曼春眸光犀利:“我告诉你,这是一张大网,你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你替我死死地盯住了,不要懈怠,尽管现在网还没有铺开,但是,它的眼睛已经睁开了。只要有人开启这个保险柜,我们就有可能顺藤摸瓜找到隐蔽的地下党。明镜,到那时我坐实了你共党身份,你就是浑身是嘴,也难逃一死!我就等着你飞蛾扑火,自取灭亡。”说完,向前跑去。
小秦看着汪曼春跑开,自己反方向跑步离去。
明镜担心了明台一晚,早早地便起了床。站在走廊上看着楼下的明楼,走了下来。明楼闻声抬头关切道:“姐,您这么早起来了?”明镜拖着疲倦的身体坐在沙发上:“明台打过电话回家吗?”“没有,小家伙可能喝酒喝多了吧。”“太不像话了,外面这么乱,昨天就不该放他出去,你也没问问他在哪家酒店。”明楼打圆场:“他这么大了,在乡下的话都为人父母了。大姐您别担心,他在巴黎、香港的时候,玩得天昏地暗,您也没这么担心过。”“那是我看不到,管不了。”明楼打着哈欠。
“你还说我,你一夜没睡吧?你要不担心他,你等到现在。”明楼想解释,又找不到特别恰当的理由,只好默认了。他看看手表,的确很担心明台的安危。
“你看他一会儿回来了,我怎么收拾他。”明镜生气地道。
不一会儿,桂姨已把早餐摆满了餐桌,明镜仍旧坐在沙发上等着明台,明楼换了一身海军制服从书房里走出来,阿诚迎上去:“您不吃一点吗?”明楼看看明镜:“算了,大姐还没吃呢。”“今天早上有例会。”阿诚道。“我知道。”明楼道,“我们先走吧。”阿诚点头说了声“好。”拿起外套,正跟着明楼出去,就听到阿香的喊叫声从外面传了进来。
阿香从门廊外跑进来,边跑边喊着:“小少爷回来了,大小姐,小少爷回来了。”紧随其后,明台一身疲惫地走进来,身上的外套还是湿漉漉的。忽觉得家里情况有点不对劲,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大姐发火了。明镜对明台厉声道:“给我跪下!”明台低着头,紧走几步,走到明镜、明楼面前,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