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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城解除宵禁,打开城门的时间,一般都是在卯时,如果是在冬天,这个时候,天都还是黑的,在夏天,也不过就是灰蒙蒙的亮。
摆摊的商人,会在这个时间点开始逐渐进入内城的九坊,然后,随着天色越来越亮,内城也会慢慢的热闹起来,而其中最热闹的,当然还是九坊中最大的青鱼坊。
在城门打开之前,即便是内城的九坊之间,平民老百姓也是禁止穿行。
但是,今天解除宵禁的时间,要比往日迟上许多。
天亮后,小梦就带着秦小丫儿,离开了内城。因为不知道昨晚外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是不免小心打听,不过小心其实是没有必要的,只因为,此时此刻,几乎人人都在谈论昨晚发生的事情,而确切的消息,早就无法隐瞒。
一只刀枪不入的怪物,昨晚出现在了外城,被怪物所杀的人,不知多少。
驻防外城的兵将,将那怪物逼入了全清派的无咎山,全清派掌门王易卿王真人,以惊世骇俗的高超武艺斩杀了那只怪物,然后……
宁小梦与秦小丫儿离开外城的时候,在眉妩台躺了半夜、装作从来没有出去过的春笺丽,也派人到外头打探消息,而得到的结果,也同样让她目瞪口呆,完全无法弄清,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昨晚的行动……到底是谁在对付谁?
……
***
京城之中,暗处的某个角落。
一个老者,与一名冷艳的女子无言以对。
那女子缓缓道:“还没有查出那男孩的来历?”
那老者无奈的道:“在我们所怀疑的名单里,没有一个人,能够跟那个孩子对上,到现在,无法知道那孩子到底是从哪来的。而且,昨晚我们的损失不小,其中还包括了五个善女神的候选处女,暂时也不敢再轻举妄动。王真人的死,对我们的影响也非常的大,很多事,我们都是靠着全清派去做的。”
两人对望一眼,尽皆沉默。
原本想要解决掉“女尊”所说的后患,结果这一脚踹下去,踹到的居然是个大火坑,一不留神,竟然把自己狠狠的烧了。
过了一会,那老者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蝙蝠公子……也不知他到底是什么人?”
……
***
无咎山下,山门前。
全清五子之首匡清洪,急急的下了马,领着他的几个弟子踏步上山。
进入山门,只见满山戴孝,一片素白。
“师兄!”孙清静迎了上来。
匡清洪与孙清静,原本是一对夫妻,只因全清派的教义,是禁止弟子娶妻生子的,两人拜在王易卿门下后,便解除了夫妻关系,改为以师兄妹相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匡清洪沉声道,“以师父的本事,又是在自己山中,怎么可能会被杀?”
孙清静道:“当时师父方自解决掉那只怪物,内力不继,那孩子出手又实在太快,他穿的是我们派中道童的衣服,又是个孩子,根本没有人防着他。我虽然看到了他,但还以为是派中好事的弟子,虽然看到他接近师父,但当时所有人都看到师父斩杀了那只怪物,兴奋过头,我也没有放在心上,最多想着事后把那不听话的道童训斥一顿,没想到他突然就出了手,我和段师兄根本反应不过来,甚至连师父的脑袋都被他抢了。”
匡清洪道:“那你们怎又让他逃了?”
孙清静苦笑道:“他根本不是往山门冲去,直接冲到了崖边,从崖上跳了下去,我和段师兄到崖下找他,并没有找到他的尸体,想来是精通某种术法,可跳崖而不死。他在跳崖时,大笑三声,喊了句‘杀人者蝙蝠公子’,但是也无人知道这‘蝙蝠公子’却又是谁。”
居然会是这个样子?匡清洪一阵头疼。
孙清静低声道:“师兄,师父已死,但是我全清派还是需要主事之人,你是大师兄……”
匡清洪断然道:“现在不是谈这事的时候,先找出凶手要紧。”
孙清静自是希望,她的丈夫兼大师兄能够成为全清派新的掌门,但却也的确正如大师兄所说,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又或者说……这里不是讨论的地方,当即闭口不言。
……
***
皇城周长五里,建有诸多楼台殿阁,内中雕梁画栋,飞檐高架,曲尺朵楼,朱栏彩槛,蔚为壮观,气势非凡。城门都是金钉朱漆,壁垣砖石间,镌铁龙凤飞云装饰。
宁江与众位贡生,以及国子学府的上等上舍生,一同站在皇城内的广场上。虽然昨晚其实也入了皇城一趟,但当时是直接飞越城墙,进入上苑,又是深夜,自然感受不到皇城里真正的壮丽。
而现在,随着礼部的官员一同进入皇城,他才真正感受到,内中的辉煌景象,并为之而咋舌。
但是,此时此刻,在经由礼部的官员教导他们殿试中的各种规矩后,他们却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
殿试与其它所有的考试都不相同,不需要像囚犯一般关押,而且只考一场,就在这一天里考完。
此刻,在这里的一百二十多名贡生,最少有九十人能够成为进士,而且,考虑到“加恩”的情况,实际上还会多些。
但是,另一方面,如果没有能够在殿试中过关,那也是非常残忍的。想要在近万的举人中杀出重围,成为贡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像孙山这般,连着两届都会试过关,实际上是非常困难与小概率的事情,即便如此,在这一次的会试中,他也仅仅是排在三等最后一位,差点掉出榜外。
虽然过了会试而没能够过殿试者,日后补缺时,吏部也会重点考虑,但“进士”和“举人”,在大周王朝的身份差距,几乎就是龙和蛇之间的差距,踏上了“进士”这个台阶,就等于是飞上了龙门。
昨晚下了一场大暴雨,这两日积压在天上的乌云,一扫而空,金乌早早的就爬上了檐顶,一点一点的移上天空,铺下金色的阳光。贡生们,在这里排着队,等了许久。昨晚外城出了事,这是谁都知道的,再加上前几日的国子学纵火案,到现在也都未查清凶手,连带着皇城都不免显得有些压抑。
身为会元的宁江,站在队伍的前列,往身后看了看。
大部分贡生都显得局促不安,孙山在队伍的最后沉默不语。陈豪、郑贤等六位国子学府的上舍生,倒是相对笃定一些,毕竟以他们的背景,只要不是发挥得太过失常,就算没能考过,天子往往也会看在他们的家世背景上,为他们“加恩”,而就算发挥失常,跟那些一旦掉落,就重新打回举人的贡生不同,他们回到国子学,仍然是上舍生,下一科仍有机会直接进入殿试。
他们就这般等了许久,方有司礼太监让众学子入集英殿。
宁江与另一名贡生当头,领着所有人一同,登上阶台,进入集英殿,对着玉阶宝座上的天子山呼万岁。然后,便是按照惯例的礼部宣诏、天子嘉勉。
当今天子宋劭坐于宝座之上,他的心情其实是颇为烦躁的。
自从儒道独尊以来,那些大儒们,每每喜欢拿着圣贤书,口口声声便是君权神授、天人感应,去岁的岳湖天灾、今年的崆山星陨,引得人心惶惶。
天现灾劫,表示上天对帝王和臣子的不满,在这个连出现蝗灾都代表着上天警示,天子必须下罪己诏、且禁止杀灭蝗虫的时代,固然有一些人,是以此约束皇权,然而更多的人,从小接受的就是这种教育,他们是真的相信这些。
就连宋劭,在连着两次天降陨石之后,心里也有些发慌,想着莫非自己真的做了什么得罪上天之事?有人说,这是前年西路、太守安学义在蝗灾时偷偷灭蝗所致,有人说,这是铜州上下官员失德所致,有人说是因为派往西路的经略使妄杀苗民所致,甚至还有人说是因为太子去岁踩死了一只蚱蜢而未加忏悔。
而现在,太守安学义已经下狱,铜州、临江郡上上下下一应官员全部罢免,西路经略使调回,另外派了安抚使前去安抚,连还只有四岁的太子也被下令“闭门思过”,宋劭自己也下了罪己诏,并将明年的泰山封禅提前。
然而紧跟着,京城就不太平起来,先是有人在会试期间杀人分尸,挑衅朝廷,然后就是国子学纵火……当然这一点其实是幸运的,有人纵火,那是底下官员失职,如果是无端端的、因为天干物燥而着火,那怕是马上又有人扯到“上天警告”、“君臣失德”,他现在都还记得,前年紫宸殿被雷击劈了一角的那次,他是怎么被儒官们的口水淹没的。
其实在小的时候,宋劭也曾对那些大儒到底是怎么从“敬鬼神而远之”的先圣经典里,扯出“君权神授”、“天人感应”等一大堆东西所疑惑,然而只要稍有质疑,马上就是一大堆的圣贤书压过来,无数人的口水将他淹没,时间久了,连他自己也开始相信,他弄不懂这些,只是因为他学识不够、学问不精。
但是身为天子他是不能够让人知道他学识不够、学问不精的,于是,但凡出现这一类的东西,他也就只能跟着应和、反省、下罪己诏,反正,几百年过来,历代天子也都是这么做的。
也正因此,对于京城这一连串的杀人分尸案、国子学纵火案,宋劭的心里头,其实是有那么一点儿高兴的。自从两次天降陨石之后,你们整天说我失德,连太子踩死一只蚱蜢都要被你们拿出来说事,但这种治安案件,你们怎么也扯不到朕的头上吧?京城连续出现大案,这分明就是你们失职。
于是借着这个机会,这两天他狠狠的把朝堂上的官员骂了一顿,算是把年初被迫下罪己诏的事报复了回来。
当然这种暗爽的感觉,他是绝对不能说的,或者说,他自己是无论如何不会承认的。
然而,紧跟着,昨晚又出现了“怪物”一事,这让他震惊之后,又颇为苦恼。
京城里出现前所未有的怪物,这到底算是“君王失德”,还算是“臣子失职”?他就在这样的苦恼中度过了下半夜。
好在,最后那只怪物还是被诛除,虽然被它杀了不少人,但从宋劭的角度来看,死的那些人也不过就是几个数字罢了,另外全清派的王易卿王真人,因为诛杀怪物而被人暗算,也需要派人好好抚慰一下,加些恩典。倒是那怪物,到底是怎么进入京城的,这个得彻底的查一查。
今天是会试的日子。代表着整个大周王朝儒道之基石的科举制度,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这个天子才能插得上手,虽然殿试的题目,都是由国子学府那边定好几个后,由他来选出其一,而最终能够成为进士的学子,也只能从礼部和国子学送上来的这些人中勾选,但至少“三甲”的挑选与最后的加恩,都决定在他的手中,这也代表着天子的威严。
只是……
当今天子,看向玉阶下左手边第一位的那个少年,不由想起老太太昨晚对他的千嘱咐万交代。
——“那个铜州第一才子啊,就是那个叫作宁江的,你可一定要让他登科,如果他实在表现不好,可也记得加个恩典,至少给他一个同进士。要不然啊,你妹妹可就真的嫁不出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