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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火热的夏天还没有过去,八月的臾西平原像个大蒸笼。对于西臾人民来说依然闷热得让人受不了,贯穿西臾四县两区的臾山山野,大片的苍绿,农村又是一个丰收年。穿过城中,流向远方的河流山溪清澈澄碧,水波映照着蓝天白云,反射出太阳金银般灿烂的光辉。山坡上到处绿意盎然,野花缤纷,田野里到处是丰收景象,大自然和西臾人民的生活都随着丰收季节的到来而变得丰富多彩。
西臾这座地改市后重新组建的新型城市,经过改革开放的洗礼,展现出她年轻生命的活力和生机。当你迈步走在崭新而整齐的街道上,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像展开双臂的少女,托着绿色的阔叶;形态别致的街心花园,五颜六色的鲜花,耀眼夺目。臾河两岸垂柳依依,河水清澈透底,垂柳下情侣相伴,携手漫步;大街上,姑娘们身着鲜艳的衣裙,满目流彩飞霞。这座发展中的农村城市,让人感到清新舒畅,豁然开朗;从繁华的大城市初到这里,你一定会倏忽间就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是的,就在这个火辣辣的日子里,西臾市委组织部长贾士贞正忙得如同这时候的天气一样。
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的文化考试已经迫在眉睫,上午九点时,贾士贞赶到市教育局,一百三十名监考老师和各学校的领导都到了。教育局的五个局长簇拥着贾士贞,进了会议室,局长缪斯平做了重要讲话,最后贾士贞强调这次考试的重要性和严肃性,希望各位老师要像对待高考那样严肃而认真,发现考生作弊,不管是谁,一律做零分计算,如果发现监考老师帮助考生作弊,不会像上次一中吴怡宣那样仅仅通报一下就算了,情节严重的开除公职。
从教育局出来,贾士贞直接去了公安局,七十名武警战士已经集中在市公安局会议室,鲁晓亮讲话后,贾士贞只说了一句话,希望大家把这次监考当做一次学习的好机会。
经过上次市委组织部选拔干部的考试,贾士贞虽然总结了经验教训,但是,不同于上次的是上次只有二百四十多名考生,八个考场,而这次考生人数是上次的八倍多。
玲玲和岚岚还在甜蜜的梦乡中,贾士贞吃了玲玲头一天晚上为他准备的早点,刚出家门,小苗的车子已经到了,来到市教育局,简单开了碰头会,贾士贞和缪斯平上了公安局借来的警车。主要街道上都已经拉起横幅,“公开、公平、公正选拔领导干部”、“热烈祝贺全市首次公开选拔领导干部文化考试成功”,“热烈欢迎参加公开选拔领导干部考试的同志”,“祝同志们考试成功”……
贾士贞检查完八个考点,看看表,已经八点整。这时考生已经纷纷来到考点,工作人员正从警车里取出考试卷。接着考点负责人宣布监考老师的名单,随后,监考老师领取考卷,分头来到各考场。
八点十五分,缪斯平向各考点发出信号,监考老师迅速分发考卷,八点半还差一分,缪斯平再次发出信号,考生们翻开考卷,进入紧张的战斗。
西臾市一场从没有过的考试开始了。
在中国,大凡读过书的人,人人都经历过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考试,考试才是真正检查一个人真才实学的标尺,考试才是最公正的天平。只有坐在考场里,人与人之间才是真正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没有贫富差别,没有职务大小之分。是真是假,是虚是实,通过同样一张考试卷,便会一目了然。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能比考试更能准确地衡量一个人的知识的呢?或许有人会说,不见得考试分数高,能力就强,有人曾指责大学里成绩好的学生,称之为“高分低能”,然而,我们不仅要问,难道低分就高能吗?是的,有人指责贾士贞吹捧文化考试的办法选拔干部是“八股取仕”。然而,贾士贞不是没有想过,通过文化考虑选拔人才不仅仅是中国,世界各国都是这样,在没有新的良策之前,文化考试仍然是比较科学合理的办法。文革期间层中断了高考制度,取消文化考试,靠推荐上大学的办法不是没有试过,那是走不通的一条死胡同,恢复高考成为全国人民的心愿,为此中断10年的高考,于1977年又恢复了。
何况这种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的考生,他们本身就已经是副县处级和科级干部了呢?或者说那些靠找关系,跑官要官,买来的官员们,他们的能力就一定强吗?
在科学技术迅猛发展的今天,领导者必须是一个具有相当高文化知识的人。权力和人的素养未必同步增加,如果一个文化粗浅、素养不高的人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力,那才是一件令人担心、让人悲哀的事呢。同样的权力,掌握在不同修养的人手中,会产生不同的后果。毫无疑问,我们国家现在正面临着把各级权力交给什么样人的问题。
贾士贞从一个考点来到另一个考点,他在考场外面匆匆地注视着考场内紧张答题的考生,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并不比那些奋笔疾书的考生轻松。
突然,他的手机响了,与此同时,缪斯平也接到了同样的报告,一中考点发生混乱现象,有人在考场外闹事。贾士贞和缪斯平立即赶到一中,110警车已经停在校园里,杨校长报告说,九点钟时,突然有两个不明身份的男青年无视考场的警戒线,冲到校园里,接着要进27考场,这时工作人员上前劝阻,两名工作人员当场被打倒,那两个家伙打倒工作人员后冲进考场,监考老师已经无法维持秩序了,接着考场内发生了一阵骚乱。杨校长当即报了警,然而那两个家伙冲散工作人员,从学校旁边翻墙逃走,民警赶到时,已经不见人影。
贾士贞立即给鲁晓亮打了电话,请他尽快把这两个公然闯进考场闹事的家伙捉拿归案。随后来到27考场,发现考场里已经渐渐安静下来。贾士贞站在门口,觉得有些考生不时地用余光偷偷地向外看,贾士贞突然发现坐在后排的一个高个子秃头顶,原来是他!贾士贞招招手,叫来监考老师,让他特别注意那个高个子秃头顶的考生,同时注意考场的一切变化。贾士贞转身离开27考场时,迎面遇上鲁晓亮,鲁晓亮让侦察员详细观察了案发现场,询问了当时情况,鲁晓亮说:“这起事件并非仅仅是扰乱考场,可能有人利用混乱机会给考场内什么人提供帮助。”
不用说,贾士贞已经想到了,现在重要的是,必须尽快抓住那两个人,同时在考场内要抓住证据。贾士贞看看表,考试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送走了鲁晓亮,他又回到27考场,这时考场里的武警战士从一个考生考卷下面发现一张字条,正当那个考生聚精会神地抄着字条上的答案时,武警战士伸手抢过字条。
贾士贞一看,居然是选择题的正确答案,手写的复印件。这样的事,不仅证明这个考生的作弊行为,而且可以推断,这张复印字条是那两个家伙送进考场来的。
而那个高个子秃头顶的考生一直没有任何动静,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时间剩下最后半个小时,贾士贞离开27考场,突然听到后面有人轻声叫他,他忙回过头,原来是卫炳乾,贾士贞高兴地问:“考完了!”卫炳乾点点头。贾士贞又问:“考得怎么样?”卫炳乾说:“一般吧!除了选择题和辨别题之外,大量的实际应用题不是以正确还是错误来评分的,那是考实际应用能力和水平的。”
这时各考场响起长长的一阵电铃声,卫炳乾看看表说:“还剩下最后十五分钟。”
贾士贞说:“你考过了,我们看看去。”话音刚落,一个工作人员跑到贾士贞面前,喘着气说:“贾部长,27考场又发现两个作弊的。”
贾士贞急忙来到27考场,只见那个高个子秃头顶的考生头上冒着汗,又抓耳朵又挠腮,监考的武警战士远远站在考场后面,目光盯着高个子秃顶。考场里不断有人交卷,考试时间就要到了,两个监考老师不断改换自己的位置,后排角落里的一个女考生在站起来准备交卷时,突然一张字条落到地上,她紧张地弯下腰时,已被监考老师抢先拾了起来。与此同时武警战士趁高个子秃头顶考生冷不防的一刹那,把他已经塞进笔套里的字条连同笔套抢了过来。
一阵长长的电铃声又响起来了,考试时间已经到了。贾士贞走进考场,高个子秃头顶考生从贾士贞面前大步走过去,一句话也没说,低着头,溜出考场。
第二天上午,鲁晓亮打电话给贾士贞,扰乱考场的那两个人已经抓到了,贾士贞请鲁局长马上去教育局。
原来那两个家伙就是参与绑架卫炳乾并驾驶白色本田商务车撞贾部长轿车的那伙人,他们供认不讳是送答案给27考场几个考生的。但是到底交给哪个考生的,他们拒不交代。而且那张字条是怎么弄到手的,他们也拒不承认。
这样一来,27考场除了已经发现的那几个作弊考生之外,还是否有人作弊,很难说得清楚,贾士贞建议27考场全体考生用备用试卷重考一次。
缪斯平也同意这个办法,当天下午紧急通知27考场所有考生,明天上午八点半钟再考一次。尽管有些考生提出不同意见,但是,如果不参加考试,只能作为放弃考试看待。
第二天上午准时开考了,那个高个子秃头顶没有参加这次考试。读者一定会想到他就是桃花镇党委书记侯永文吧!
等待考试公布分数的心情,和高考没有什么两样,虽然公开选拔干部的公告对每个阶段的工作都公布了,但是市委组织部每天都要接到许多询问什么时候公布分数的电话。可见文化考试成为开公选拔领导干部第一道非常关键的门槛。自从宣布西臾市公开选拔四十八名县处级干部之后,贾士贞就不断接到各种各样的电话,有支持的,有反对的,甚至有骂娘的。贾士贞不是没有想过,把文化考试作为严格公开选拔干部的第一道关,反对的人肯定不会少,特别是那些文化不高,平时又不注意学习的干部,他们也许从此失去了提拔县处级领导干部的机会,自然不甘心,所以也就千方百计地抵制这场干部人事制度改革。但是贾士贞坚决按照“公开、公平、公正”的六字方针来选拔领导干部。并且下决心把西臾市的干部人事制度改革深入进行下去。改革开放以来,不少组织部门都在进行各种方式改革干部人事制度的尝试,虽然也采取一些手段,比如每个阶段都向群众公示,比如公推时在一定范围内推荐,以及民意投票,但是这些办法总脱离不了权力的作用。特别最初人选的提名,就像前次省委组织部组织大家去观摩的公推公选,所谓的公推,实际不公。公推的人员组成决定了哪些人被推选上。这种所谓的公推没有标准,既然没有标准,又怎么能说是“公推”呢?参加公推的人并不是生活在真空中,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很难不受到权力、金钱的影响。因此到底公推作为产生候选人的第一关,还是用文化考试产生候选人作为第一关,哪种方法更合理、更公平、更科学,这显然是人所共知的。
东臾市的那次公推,充分说明了这一点,评委们都是市直机关权力部门的领导,他们能不推他们身边的人而去推县里和乡镇里的人吗?
四十三
转眼间,玲玲的假期到了,岚岚闹着要爸爸把她送回去,贾士贞又何尝不想把妻子和女儿送回家去呢?可是,他确实抽不出时间来。就连她们母女探亲这段时间他也常常连双休日也整天不回家。玲玲早就要回去了,说她和岚岚在这里整天还是母女俩守着,和在省城没什么两样。现在妻子和女儿真的要走了,贾士贞真的有些舍不得。他看着玲玲忙着收拾东西的身影,看着女儿孤独地躲在房间里,思绪逆着时光在向后倒退,退回流逝的岁月,退回当年两人相恋、相爱那些花前月下的甜蜜的夜晚……
贾士贞觉得心里慌慌的,早饭像吃药一样,客厅里乱得像搬,想和玲玲说几句话,她里外忙碌着,看得出心情不那么好。贾士贞在客厅里来回走着,无所适从。他第一次尝到夫妻分别这种离别的痛苦,其实,像他这样的情况,有专车,随时可以回家的,可是不知为何出现这种心情。
这时,外面响起两声汽车喇叭声,接着,鲁晓亮出现在门口。他笑着说:“贾部长,岚岚还有几天才开学,再让她们住几天吧,到时我派车送她们。”
玲玲提着包,说:“我们早就想回去了,我不习惯这种全职太太的生活。他常常忙得一天不回来,夜里回来了,我和岚岚都睡着了,和我们在省城有什么不同?”
贾士贞看看玲玲,苦笑着说:“是啊,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既然她们要走,又有便车,走就走吧!又不是天南海北,有时间我就回去看她们。”
鲁晓亮说:“这样,玲玲处长,今后我来监督贾部长,一个月必须回去一次,年轻夫妻就不是分开的事。”
贾士贞笑着说:“你不是也一样吗,都在过着牛郎织女一样的生活吗!”
鲁晓亮大笑起来,说:“我和你们不一样,我们都是五十多岁的老夫妻了。”
玲玲没有丝毫笑容,搂着岚岚,岚岚看看妈妈,说:“爸爸说话不算话,天天说送我们,现在又不送了!”
贾士贞拉着女儿,说:“岚岚乖,爸爸这阵子太忙了,等忙过这阵子,一定常回家看你们,好了,走,我送你们上车。”贾士贞从玲玲手里接过包,再一看,不知什么时候,鲁晓亮已经不见了。玲玲红着脸,转身进了卧室,贾士贞小声对岚岚说:“好女儿,爸爸去看看妈妈,你在这等一会。”贾士贞跟着去了卧室,见玲玲坐在床上,也不说话,贾士贞随手关上门,一把把玲玲搂在怀里,玲玲把丈夫抱得紧紧的,两人好半天没说一句话,终于玲玲抬起头,看着丈夫,贾士贞摸着玲玲的脸,再也忍不住了,热烈地吻着玲玲。
贾士贞心里有数,玲玲心情不好的另一个原因还有张副厅长托她的事没有结果。贾士贞也想安慰一下玲玲,可是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其实贾士贞又何尝不是呢!
送走了妻子和女儿,贾士贞回到宿舍,一下子觉得冷冷清清的,二十多天的家庭生活,让他多少又恢复了家庭生活的习惯,心想,鲁晓亮说得对,夫妻本不该分开生活的。自从领导干部进行交流以来,每个市县都有一些领导是异地交流的,他们每到周末专车送回家,周一早上再接来上班,除了消耗汽车和能源之外,每年支出一笔可观的司机住宿费用。这也是中国官员的一种独特的模式。贾士贞觉得这种办法不是解决领导干部特权和腐败的根本方法,只有彻底从制度上解决干部的选拔、考察、任用才能真正杜绝干部的特权。
贾士贞在客厅里站了一会,让自己的心情慢慢调整过来,贾士贞拿着公文包,正要出门时,电话铃响了,他转身拿起电话,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贾士贞握着电话,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来是谁,他又不好问对方是谁,心想,这女人怎么也不报一下自己的姓名,他一时想不出来,直到她反复问了玲玲的情况,贾士贞才恍然大悟,便说:“请问你是不是文化局姚一玉同志?”
“是我,贾部长,我是过来看葛处长的,我还以为你上班去了,想来陪陪她。”
贾士贞说:“谢谢你,她已经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走的?”姚一玉说,“我不是和她说好了吗,我们用车子送她的!”
“刚刚走,”贾士贞说,“正好公安局送两个同志去省厅学习,玲玲整天说待在这里闷得受不了。”
放下电话,贾士贞刚出了门,只见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站在院子外面,原来姚一玉就是站在他宿舍外面打的电话。看到贾士贞,姚一玉迎上前来,贾士贞只觉得这个女人面若桃花,五官动人,那天晚上虽然玲玲赞不绝口地说她如何漂亮,那毕竟是晚上,今天一见,果然让他大吃一惊,西臾这地方还有这样如此美丽绝伦的女子。贾士贞突然想到玲玲说她红颜薄命,怎么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没有一个好好的男人呢!也许是触景生情,在这一瞬间贾士贞又想到周一兰,周一兰虽然不像姚一玉这样漂亮,可也算是超群出众的女人了,而周一兰却嫁给一个没有性功能的男人,最终成为一个单身的女人,难道这世间真是红颜薄命吗?
正在这时,姚一玉说:“贾部长,你上班去啊!”
“你有事吧?”贾士贞停住脚步,看着姚一玉说,“刚才怎么站在外面打电话?”
“没事,我主要是想来陪陪葛处长的。”姚一玉说,“她在西臾整天待在家里,你一天到晚忙得不得了,这里她又没有什么朋友,哎,她怎么突然走了呢?“
贾士贞笑笑说:“考得怎么样?“
姚一玉说:“不敢说,这几天我的心里总感到不那么踏实,随它去了,听天由命吧!”
“小姚”,贾士贞刚一出口,马上纠正自己,说,“这样称呼不妥当,还是称姚科长吧!”
姚一玉红着脸,羞涩地低着头,说:“贾部长您别让我害臊吧!什么科长,哎!你就叫我小姚,我这还算什么官哪!”
贾士贞严肃起来了,说:“这叫什么话,官场上的人太怪了,好像只有官大才能称职务,职务低了就低人一等似的。年轻的厅长称五十多岁的处长老张老李,而老张老李都称年轻的厅长为某厅长,这也不合理。其实党内早就号召称同志,我看称同志最好。我希望大家都称我贾士贞同志。好,我就称你姚一玉同志。”
姚一玉满脸笑容,说:“官场上人人都能像贾部长这样大度开明就好了。其实,贾部长,你不知道,在我们共产党的干部队伍里,等级制太严重、太明显了。不光是工资,住房,其他待遇更有明显的差别,在有些人眼里,连人格都不一样。你说能怪中国现在是千军万马挤官场吗?”
“是啊!”贾士贞说,“所以,我们要尽可能地给大家创造一个平等的环境,比如说我们这两次通过文化考试来作为公开选拔干部的第一道关,就是让人人都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谁的分数高,谁就排在前面。冠冕堂皇,理直气壮。有些部门的特殊权力,太不合理,就是行业上的不同,凭什么有些部门的待遇特殊?工资高出那么多,比如,供电部门用电优惠,铁路部门乘车免票,银行部门福利高,这显然是行业上的特殊权力。”
姚一玉笑笑说:“组织部、市委办公室的同志提拔优先……”
“是啊!”贾士贞说,“你说得对,长期以来组织部门和那些有特权部门一样,管什么就什么有特权。管钱的待遇优先,管车的坐车优先,管干部的自然就提拔优先。这就是我们国家制度上的不合理之处,要杜绝行业上不平等,必须有一整套严密的制度,削弱以至取消行业上的特权。”
姚一玉说:“贾部长,这话是你说的,其实,群众私下里都不服气,可是谁也不敢说一个不字,谁不怕传到组织部同志的耳朵里,人家知道你在背后发牢骚,明着不报复你,暗中给点小鞋穿,也是够受的,何况在官场上,谁不想提拔呢!”
贾士贞说:“没想到你还是一位坦率、敢于讲话的女同志,我喜欢这样的同志,反对那些不正派、有话不说、专搞阴谋诡计的人。姚一玉同志,希望你好好工作,充分发挥自己的优点。”
姚一玉有些兴奋起来了,说:“贾部长,西臾市能有你这样的组织部长,是西臾干部群众前世做了好事,也是西臾六百万人民的造化。”
贾干贞说:“你也学会了讨好,拍马,我可不喜欢人家吹捧,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贾部长,我这是真心话,和那些人违心地吹捧、阿谀奉承是两回事。”
贾士贞伸出手,说:“如果没有别的事,那咱们今天就聊到这里。”
姚一玉握着贾士贞的手,心里感到从没有过的愉快,她说了一声再见,转身消失在大街上的人群里。
四十四
黎明,当西臾这个百万人口的城市从睡梦中醒来之后,即刻就像平静的大海顿时掀起风暴,到处充满了喧嚣与纷扰。大街小巷,涌动着人和车辆的洪流,十字路口纠结着自行车的旋涡,嘈杂的声音如同炒爆豆一般,把这座城市变得活跃起来。
贾士贞依然没有坐车,一个人总是避开拥挤的大道,穿小巷,走便道,如同步行上班的工作人员一样,匆匆赶着路。市民们谁也不会留意,此人就是赫赫有名的,颇受群众关注的市委常委、市委组织部长贾士贞。
贾士贞来到西臾市委组织部,不过半年时间,却成了全市人民议论关注的人物。赞扬的,说好的,唾骂的,告状的,把这个年轻的市委组织部长推到风口浪尖上了。
今天,同样是一个不平常的日子,那近两千名参加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的考生们的考试成绩即将公布。按照时间计算,现在去省城取分数的专车应该回来了,贾士贞觉得,有点像当年高考那样,他的心情既像考生,又像考生的亲人,盼望着考试的分数。
贾士贞走到大门口,下意识地向大门四周瞥一眼,突然,手机响起来了,他一边进大门,一边取出手机,一接电话,是市委常书记。没想到常书记也关心起考试的分数了,是啊!这可是西臾市第一次开公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啊!作为市委书记,这也是一件大事呀!贾士贞说他还没有到办公室,估计分数已经到了,拿到分数之后,他马上就向常书记汇报。
关掉手机,贾士贞加快脚步,刚走了几步,手机又响了,看了看号码,尽管已经到了组织部的楼下,他还是接了电话,这时卫炳乾向他报告,考试分数已经到了。贾士贞应了一声,跑步上了楼梯。
贾士贞认真看了看密封的保密信封,让卫炳乾拆开信封,考生的分数展现在眼前。这时,贾士贞让卫炳乾找来了赵欣和两个干部科长,立即在市委组织部的网站上把考试分数公布出去,同时让西臾电视台在电视节目下方采取滚动方式公布考生分数。尽快由市政府信息中心把每一个岗位的考生集中到一起,并且从高分到低分排列出来。
半小时后,近两千名考生的分数在组织部网站上公布了,接着,组织部的电话响个不停,贾士贞没等信息中心统计结果出来,便带上考分复印件去见常书记。
常友连看着分数,问:“小程的分数怎么样?”
常书记说的小程自然指的是他的秘书程文武。贾士贞说:“信息中心正在统计,估计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但我刚才初步看一下,程秘书考得不理想,前三名肯定没有达到。”
常书记抬起头,看着贾士贞,半天才说:“这事你打算怎么办?当时你坚持让他报名考试,我自然不好说什么,可是现在考了这样的成绩,事情不是更加难办了吗?”
是啊!叫贾士贞如何回答常书记的问题呢?贾士贞愣了半天,他毕竟只是一个市委组织部长,他是在市委领导下工作的,市委书记是这个地区的一把手,一把手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不过,贾士贞不止一次地想过,市委书记常友连并不是一个家长式专权的领导,从领导方法上说,既民主又开放。以至他这个市委组织部长一上任居然能够把原来已经考察过的,等待提拔的一批干部停了下来,甚至支持推行他的公开选拔干部的计划。贾士贞从内心感谢常书记能够正确对待权力,对待干部人事制度的重大改革。至于常书记想把秘书提拔起来,这并非是常书记一个人一时冲动,突发奇想,而是每一个高级领导干部都是这样对待秘书的。
贾士贞看着常书记,微微一笑说:“常书记,你的意见我完全能够接受,其实,当初建议程秘书报名,我自然想到他不一定能考得很好,而这个结果应该说是明摆着的,但是我反复想过,他报考了,说明他有这样的愿望,有参与竞争的决心和勇气。对市委组织部调出的那两个科长我也是这样想的。至于下一步怎么办?我想,市委常委不可能对所有的干部都不调整的,只是要选择一个适当的机会。现在公开选拔四十八名县处领导干部正处在势头上,全市不光是参加考试的两千多名干部,而是全市六百多万人民都在关注这件涉及千家万户的大事。如果这个时候我们不顾影响,不顾后果,提拔你常书记的秘书到县里当县委组织部长,那群众会怎么想?我想不光对程文武本人,对市委组织部,对市委常委,恐怕对常书记也会产生不良的影响。”贾士贞停了停,接着说,“常书记,程秘书的问题,我以为在公开选拔的四十八名县处级领导基本有了结果后,再考虑行不行,我反复想过,这个问题一定要解决得慎之又慎。”
“士贞啊!”常书记说,“你到西臾来担任市委组织部长,我从心里是欢迎的,省委组织部在征求我意见时,我是举双手赞成的。你年轻,又在省委组织部那么多年,应该说是一个比较理想的市委组织部长。”常友连从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踱着步子,接着说,“你来了之后,有些做法太猛了点,当然我也是支持你的。年轻人嘛,就是需要这种干劲和热情。一个有改革思想的干部确实难能可贵,更需要上级领导的支持,我虽然没有吕日周、仇和那样的魄力和勇气,但是我心底是欢迎和支持这样的领导的,因为中国像这样的领导干部太少了。虽然大部分干部群众对你反映是好的,可也有一些人强烈地反对你。有的人甚至直接向我告状,直接给我写信。有的信写得都很刻薄,有的信直接寄到省委领导那里,省委领导又批转给我,我都替你担着。当然,一个干部,特别是一个敢于改革的干部要冲破重重习惯势力,冲破重重束缚,这是非常不容易的,也是非常可贵的。但是步子不能太大,太猛,有些事情还要实事求是,要从当地实际情况出发。这些道理不用我多说,你是聪明人。”
贾士贞说:“常书记,您批评得对,我也在不断地反思自己。但说我是出风头,想创造政绩,这意见我很难接受,我们国家改革开放二十多年,农村体制改革最早取得成功,经济体制也在不断总结改革的经验,唯有干部人事制度,仍停留在原来的基础上,实际上大多数干部,广大群众都在看着我们,都殷切地期待着我们。可以说我也是冒着风险,试着水,摸着石头过河,至于我个人,常书记,你说,如果我把权力看得很重的话,如果我有私心的话,我要改革干什么,要公开选拔干部干什么?这不是自己缩小自己的权力吗?还像过去那样,由领导决定人选,组织部考察,形成方案,提交常委会研究,这样可以让许多干部整天围着组织部转,跑官的、要官的、买官的,那才显出权力的重要,那样我这个组织部长不是有更大的权吗?”
常书记显然是在默默地听着贾士贞的一番话,自然也觉得贾士贞说得理直气壮,作为一个市委书记,他没有任何理由去指责自己的下级,是啊,市委书记的权力是至高无上的,可是他也是血肉之躯,也和常人一样,吃的是五谷杂粮,有着同样的七情六欲。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才在这样的时候要把自己的秘书提拔为副县级,或许他也意识到以后要按过去的办法提拔干部不那么简单了。然而,尽管从理论上常友连无法对贾士贞的一番理由进行否定,但是他对贾士贞的做法渐渐的产生了看法,不知为什么他的心情更加复杂而矛盾起来。
室内静了下来,两个人都默默地坐着,此刻贾士贞和常友连似乎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贾士贞明显感觉到,常书记对他的态度和刚来时发生了不小的变化,虽然对他还是士贞长士贞短的叫着,但是俩人之间的距离不是越来越近,而是渐渐地疏远了。特别是常书记看他的眼神,那眼神好像看一个陌生人似的。也许贾士贞刚来时常书记的职务意识还没一下子形成,时间久了,当初贾士贞作为省委组织部市县干部处长的意识在常友连的心里已经谈去,而事实是,他常友连如今是市委书记,贾士贞只是一个市委常、组织部,是他的下级,职务差距的意识已经渗造到他的每个毛孔。常友连已经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他表现得是那样坦然和宽容,习惯性地拿起桌子上的中华牌香烟,自己抽出一支,又把香烟推到贾士贞面前,随后拿起打火机,一边走到开着的窗子旁边,一边点燃了香烟。常友连看样子对自己在办公室里抽烟很注意,他只是站在窗口,对着窗子流动的空气抽了几口,然后又回到座位上,把大半截香烟熄灭在烟缸里。
这时贾士贞的手机叫了起来,他从包里取出手机,是卫炳乾。贾士贞关掉手机,说:“常书记,有事您随时给我打电话。”常友连笑笑,示意他可以走了。
贾士贞虽然有此庆幸卫炳乾的这个电话打得太及时了,解了他和常书记之间的尴尬,但是他突然意识到,常书记可不是别人,是他的顶头上司,是全市六百多万人口大权在握的一把手!他这样找个借口就走了,心里有些不踏实。
贾士贞回到办公室,卫炳乾把信息中心统计结果送了过来,计算机已经把每一个岗位上报考的人员从高分到低分排列出来。贾士贞看着看着,兴奋得叫了起来,说:“炳乾,你考得不错啊!你看,在报考市委组织部副部长的人员中,你拿了头名状元啊!”
卫炳乾当然最先看到自己的分数,心中自是欣喜若狂,但表面上他却装作镇静,他真的没有想到,市委组织部领导在制定政策时,除了满正科四年之外,还特地放宽了现任正科并在副科岗位上连续七年以上的同志也可以报考,否则他卫炳乾再有才能也没有资格参加考试呀!卫炳乾的心里如同涨满潮水的河床,内心的喜悦不时往外溢。他想了半天,才红着脸说:“贾部长,谢谢你对我的关心,眼前这一切我做梦都没有想到。不管后面是什么结果,我都会竭尽全力,把工作做好。”
贾士贞说:“其实干部队伍和各行各业一样,需要有真才实学的人,你看,我们组织部上次选拔的几位科长居然有三人进入报考岗位的前三名,还有两人都在第四名。”
卫炳乾一看,赵欣报考市委办公室副主任成绩为第二名,汪为民报考的副县长排第一名,另一个综合干部科长报考市政府办副主任排第一名,孙中溪和组织科科长都为第四名。
其实,在是否允许刚刚公选进市委组织部的同志也参加副县处级领导干部的竞争问题上,贾士贞不仅反复考虑过,而且广泛听取了市委组织部内外同志的意见,他们虽然都是刚刚考进市委组织部的,但是,他们原来都是在正科级领导岗位上干了多年的同志,如果不考到市委组织部来,他们都可以报考副县级,不能因为考到市委组织部了就不给报考副县级的机会。那样做显然不合理的,这样做同样是为了体现公平、公正的。
除此之外,贾士贞最关心的还有几个人,仔细一看,程文武报考市委办副主任排第十一名;张敬原报的档案局副局长排十八名,为倒数第五名;庄同高排第五名;这些都在贾士贞的预料之中,看到文化局副局长报考人员时,姚一玉排第五名。虽然姚一玉没有进入前三名,但他仍然感到这样一个女干部在两次考试中成绩都是不错的,内心还是非常佩服姚一玉的。肖一鸣报考《臾山晚报》主编,没有夺得头名,居第二名;而报考史志办的三个人都没有达到最低分数线(每个岗位都划定最低分数线,不达到最低分数线从第二志愿调剂)。
随后,召开公开选拔县处级领导干部领导小组会议,通报考试成绩和排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