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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文君还不知道朱达被射了一箭,也没有忘记她。
她此时仍有别的难题横在眼前。
那就是陛下!
萧允煜把顾文君抱进了船舱里放下,将她平置在软塌上,然后就顺势坐在了她的身侧,正一动不动地垂眸盯着她看。
他那一双眼睛明明是深邃寂寒的,微微眯起便能让人发抖生憷,可当他低眸的时候,竟然也能显得清浅温柔。
那目光落在顾文君脸上久了,甚至一点点烧灼起来,视线所到之处,都让顾文君觉得皮肤着了火,处处发烫。
她要是真的昏迷过去,也就罢了。因为没有知觉,就不会觉得羞恼不好意思。
可偏偏她为了隐藏女儿身,连睡过去都不敢,生怕萧允煜就在她不清醒的时候找了什么大夫看伤,那就暴露了她的身份。
所以这才煎熬呢。
顾文君一面觉得羞怯难安,心里生恼,一面还得控制着身体平躺不动,维系呼吸平缓有度,只要有一个细小的地方不对,萧允煜肯定就会发现。
他实在盯得太紧了!
顾文君心中期许能有什么手下进来,给萧允煜禀报事情,或者请他出去商议大事,把他引开。
可她的期待注定要落空。
萧允煜是发完火才抱了她进来的,要是没有什么紧急事件,压根就不会有人进来打扰。可能有什么事,现在就是天大的事情,对陛下而言,也比不上顾文君的伤!
何况这天都快要亮了,江面本就没几个船的影子,而那敬王的人刚从船舰的箭手威胁中捡下一条命,巴不得逃回去呢,更不会犯事了。
所以这船舱里只有萧允煜和顾文君两个人。
下属们备好物件齐全,点了让人能安睡的沉香,放妥用来擦拭的水盆和巾帕,一样未做,就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本来该是雪燕这唯一一个丫鬟留下来,服侍顾文君的,可有陛下在,她连句话都不敢多说,直接就被阿武拉出去。
萧允煜曲臂支起上身,深锁眉头凝视顾文君的脸。
他低叹一声,戾气消去三分,终于变得温和。
“真不该放你去江东,本是想着从敬王手里护住你才送你避开京城的旋涡,结果反而把那老东西引到了江东去,朕思来想去,还是应该让你待在朕的身边,哪里也不能去才安全。”
声音入耳,酥酥麻麻,却又让顾文君心悸。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不想给顾文君放行的自由了,顾文君眼睫忍不住微颤,她差点忍不住就想直接坐起来,和陛下好好争论。
但是她按捺住了。
不知道怎么的,萧允煜突然消了声,没有说话。
寂静许久,他才低低嗤笑一声,继续说:“可朕又觉得不公平。朕牵挂你,你又把朕置于何地呢,一去江东数日只来了一封,追问萧清乐身世的信。你不是想知道萧清乐和敬王的关系吗,顾文君,只要你醒来,朕就告诉你。”
她当然想知道萧清乐的事情,要不是时机不好,顾文君都想直接起来了。这胃口吊准了她目前最迫切的渴望。
然而萧允煜这话一出,顾文君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对。
话里好像是在祈盼顾文君能早一些从昏迷中恢复清醒,可是陛下的语气却一点都不焦灼,还带了一丝讽笑。
“不好。”
她眼皮微跳,已经动了借机睁眼的念头。
可又心存侥幸,便仍然躺着,尽力克制呼吸,不愿露馅。
“呵。”
上方又传来一阵沉闷的冷哼声,夹嗤带嘲,直冲顾文君而来。
“看来你还没有那么好奇,那朕就再晚一些告诉你好了。”萧允煜收敛起情绪,话语里再也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
他沉默片刻又缓缓道:“不过,朕还是觉得不悦。朕可是一知道你要回京的消息就迫不及待地赶来了,而朕及时赶到接住了人,那人却还装晕卖傻,又和朕玩把戏应付。让朕好生失望!”
顾文君一听也头皮发麻,心跳都不对了。
看来她是早就露出了把柄,陛下之前都是在给她机会主动交代,然而她却错过了。
本来嘛,装晕是个技术活。
然而她现在是真伤到,得了神秘大夫的良药,虽然管用,但是伤口有细小的二次撕裂,又历经颠簸,心律不齐,肯定是藏不住的。
萧允煜心术深如渊海,武力强不可测,之前因为关心则乱没有发现就罢了,现在仔细盯着顾文君看,当然不会再被骗。
只听得他冷笑:“顾文君,你说,这样的人,朕要怎么罚?是按敬王的人一样乱箭射死,还是按那两个没用的下人一样,一刀砍头了事?”
每说一个字,都让顾文君心颤一下。
刚好,船舰得了令正在飞快地赶回京城,虽然船身稳健但偶尔也会在水面上摇晃一下。顾文君捡着一个时机,装作被颠身,从榻上右翻滚到陛下怀里。
萧允煜挑起眉,神情不显阴晴不定,但他还是伸了手勾臂接住。
“嗯”
顾文君故意颤了几下眼皮子,这才用极其缓慢的速度睁开眼装作刚被震醒的模样,虚弱地开口:“陛下?”
气虚并不是装的。
她可是真的挨了两剑,手臂划伤浅,胸前刺伤较深,还隐隐有再次裂开的迹象。
奈何给她治伤包扎的那个“谷向天”用药实在太好,顾文君又意志坚韧,还没绝气到厥过去,只好尴尬地醒过来,和陛下打招呼。
萧允煜冷眼扫向她,哼了一声,并不接话。
可手还是拥着她,扶顾文君坐起来。
顾文君也装不下去了,抿着嘴唇讨好地一笑:“陛下,我也是心里着急,怕陛下为了我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背上不必要的杀孽。我虽然受了伤,可也没有那么要紧,命还好好的呢,要是真为了我大开杀戒,那我反而死不足惜了。”
萧允煜轻柔地一甩,扔她靠在榻上,看似不留情面,实则小心翼翼,顾文君便不怕。
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萧允煜便知道自己这次脾气发得失败了,还不够让顾文君吃个教训,生恼起来,就自顾自站起来,转身背了过去。
看不到那张面若桃花的脸容,见不了那双皎若云月的眼眸,萧允煜才硬得下心肠狠声道。
“就算你口口声声说都是为朕好,可还是犯下了欺君之罪,你说!朕要不要罚你?”
“无论因为什么原因,我都欺骗了陛下,当然要罚!”顾文君乖乖地认下,再说了不光这个,她骗萧允煜的事情多了去了,这伤口包扎之下的女子胸脯,也是其中之一。
想到这里她就觉得气短心虚,唯恐将来事发生变,顾文君立即转移话题:“就罚我带伤伺候,替下人们侍奉陛下吧。”
萧允煜登时转过身,逼近顾文君:“你以为朕听不出来,你还是在替你那两个下人求情!”
她反手搭上萧允煜的胳膊,刚要说话却一呛咳了出来,“不、我是咳咳!”
“又装?船都已经快到了京城,敬王那几个阿猫阿狗早就逃之夭夭,朕就是反悔也追不回去;至于你身边那两个不中用的,朕也准了他们留一条命侍候你!你少跟朕来这一套!”
萧允煜声音冷,但其实难以笃定眼神狐疑,心中犹豫之际,人已经先一步地凑近仔细相看。
“不,我没事。”
顾文君却摆了手。
她要是还是虚弱样子地咳嗽,萧允煜不大信,可顾文君这么说,萧允煜反而如临大敌,握住顾文君的手不放:“朕已经先派了几个去叫御医,上岸就有人接应,你放心,朕不会让你有事!”
没想到又引了新祸,顾文君也急了,忙道:“陛下忘了,我自己就懂医术。我已经给自己包扎过其实没有大概,这是受了皮肉之苦,伤口撕扯就引得胸腔震,这才会咳。”
给大夫看伤?当然不行!
为了打消萧允煜给她请大夫看病的念头,顾文君重提旧事:“我这只是小伤,陛下的毒才是大问题!”
萧允煜神色沉了下去。
此事干系重大,顾文君知道现在不是最恰当的时机。
但事不由己,顾文君也只好硬着头皮,还是不得不说下去:“陛下,我本来是想着给太后下毒,逼太后拿出解药才设了一计;哪怕这毒没有解药,也可以让李御医在太后身上试药。可是你直接杀了太后,其实还有更缓和的法子。”
顾文君一开始是为了转移萧允煜的心思,可说到这里,她不由地认真起来。
萧允煜冷了脸,语中犯煞:“太后的死——你怎么知道?是敬王那老东西告诉你的!”
“是”顾文君自知失言。
“陛下,太后一死,敬王便到了江东,要不是陛下还瞒着消息,差一点就给了敬王可乘之机!”若他借势造反——
“够了!”
萧允煜猛地发了戾气,直接打断顾文君的话,声如寒铁,势如水火。
“既然你这么聪明又懂医术,那你就给自己看伤吧!”萧允煜终于起了火气,只当自己一腔好心好意都碰了个冷钉子。
顾文君眼里想着敬王,念着阿武雪燕那两个下人,考虑太后死后局势,偏偏漏了陛下这尊大人物。
神佛下凡来救她,她不烧香火来感恩戴德,却心心念念旁的杂七杂八,有哪个神仙乐意。
陛下虽然不是神祇却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自然也是差不离的。这样高高在上的存在都对顾文君欲予欲求,她却还想着别的,萧允煜当然生怒。
“我”
顾文君才说了一个字,陛下却已经大踏步朝外面离开。
她心里上上下下,并不好受。可有些话,她还是不得不说。陛下行事过于狠戾,也不是好事。
胸口一股郁结团着,顾文君更觉得烦闷。但思绪急转,还是为太后的事情深谋忧虑起来,一定要尽快想出法子为陛下解忧。
当然,她还得先解决掉自己的麻烦才行。
“少爷,陛下让我过来。”
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是雪燕小心翼翼地探进身子问话。
萧允煜人都已经怒气冲冲地走了,却还是支使了雪燕进来侍候,给顾文君擦拭换药。
到底,还是不放心顾文君一个人待着。
她心尖一动,神情也柔和下来。
顾文君刚要说话,可是胸腔一颤就被连续几个咳嗽打断,一股郁气涌上喉头。她抬手捂住想要堵,却还是吐出了一口血。
“咳咳!”顾文君用力按住唇,可挡不住丝丝血迹从指缝里流下来。
雪燕察觉不对,像是真的燕雀一般飞身扑过来,急忙拿巾帕帮忙擦着顾文君的脸和手,她双眼红肿已经哭过几回,现在眼皮颤巍,又要掉下眼泪,着急地唤了一声:“少爷!”
惊惧之下,雪燕刚要叫,就被顾文君举手拦下,示意收声。
顾文君闭上眼,“我没事,我胸前的伤其实并不严重,而且已经处理过没有大碍,但是撕扯又流了血,擦拭换药就会没事的。你帮我药准备好,我等会儿会自己换药的。”
雪燕乖乖地照做,但还是担忧地问了一句:“可之前不还好好的,少爷又怎么会吐血?”
“不是因为剑伤。”顾文君心里也是生恨,这次终于说出真相,道了实话:“是因为那次乞巧宴,萧清乐给我下的寻|欢迷香!”
她本就在京城遭了陶然和那妓|女的暗算,中过药,是生生受过剧烈寒性的药汤才缓解了药性,结果还是被萧清乐算计又中了烈性迷香,刺激了体内还未消化完的寒药。
两相冲撞,这才埋下隐患祸根,只是被这次中剑激发出来了。
所以,她还是骗了陛下。
她的问题,一点也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