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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巧。”
来人站在原地,既不向前,也不离开。
对于这么随便的回答,我表示唾之以鼻。
“受伤了?”
见我没开口,他将目光全部放在了我的身上。
丛林茂密,灌木横生,现在朝阳刚刚升起不久,山里的光线很暗,我不相信他能看到我的伤口。
他在试探。
因为我的声音。
“你追捕的那么严密,步步紧逼,倒是好本事!”我冷嘲。
“是你要与我作对。”顾元城眼神冰冷,语气无情“敢与本少作对,没有人能有一个好下场。”
我笑,冷着容颜走近他几步。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儿?”我问他。
顾元城不说话,只冷漠地盯着我。
见他如此,我故作了然状“哦,本相差点忘了,本少在去救太子殿下之前,特意吩咐自家小童,让他去找禁卫军首领杨杰前来护驾,杨杰此人,年轻有为,武艺高强,怕是此刻顾相的手下都被他牵制住了吧?”
“新来的琴师,人间至味凤凰游如此明目张胆,引人注意,顾元城,你未免太小看我了!”我冷喝。
听我这样说,顾元城却是笑了。
“明知是陷阱,沈青枝,你还是毫不犹豫跳了下去,拉着你的太子殿下一起,不是么?”
是,这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也可以说是我策划的。
当四周总有意无意向我传来雅鸢阁和游凤楼的消息时,我就猜到了是谁在有意为之,也为此做了一些手脚。
“你不是料到我会这么做了么?何必说得我很奸诈似的。”我嘲弄。
顾元城的视线一直不肯从我身上移开,我知道,他还不确定,或者说,他在赌,赌我重伤在身。
“是,我是料到了。”顾元城眯眼“或许我们唯一漏算的,就是你家小童和我的护卫了。”
一直不见孙沪,我就知道了原因。
“是孙沪告诉你那条路的?”
顾元城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问道“本少的护卫,你藏哪了?”
我无辜地看着他“你的护卫,本相如何知晓他的去处?”
顾元城沉下脸色。
尘曦微光透过层层树隙洒下光屑,幽暗的丛林渐生明亮,头顶的树梢快受不住阳光的重量,就要把周围的一切照得明明白白。
时间不够了!
可我不能轻举妄动。
岑曦快回来了,他也知道他快回来了。只要岑曦回来,二对一,顾元城绝讨不了什么好处。
前提是,他不会在此时要了她的命。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树荫也渐渐变小,我握紧拳头,准备拼死一搏。
“这次便算是平手好了。”
就在我准备先发制人的时候,顾元城忽然打破平静。
我愣了一下。
这么久了,我不信他没发现我的不对劲。
“明天本少就会离开芩国京城,今天就算是对你上次设局的一个回礼罢。”
顾元城随意拂袖,脸色恢复成平常的样子。他讲得满不在乎,却又似乎别有深意。
顾元城是我前半生里最想弄死的人,同理,他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置我于死地的机会。若说他会大发慈悲放过我,我宁愿相信他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事,必须马上离开,他已经耗不起时间来和我赌一场了。
我冷笑“顾元城,你怕了?”
顾元城扭头。
“沈青枝,希望下次见面,不是在你这么狼狈的时候。”
我了解顾元城,他这么说,算是为我们的交易表示了诚意。
“陈夷在李大爷的猪棚里。”我道。
闻言,顾元城不怒反笑,初升的光芒落在他的眼睛里,流光溢彩,俊逸迷人。
“是为了给你弟弟报上次的一箭之仇么?”
我垂眸。
“是为了能有一个交代。”结束一场无聊至极的麻烦。
顾元城见我眼色变了一下,他背过身,清晨的风拂过他的衣角,碎碎流光。
“孙沪在雅鸢阁里,我会放他回去的。”
我随意“哦”了声,算是对他的回答。
顾元城皱了下眉,好像对我敷衍的回答感到不满,他又回身看我。
刺目的血红色蓦地闯入他的视线,他愣了愣,眼里有数道流光闪过。
最终,他闭了闭眼睛,什么也没有做。
“下一次,”顾元城开口“你不会再这么幸运了。”
言罢,他径自拂袖离开。
一直强装淡定的我,终究是脱力般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四肢颤抖。
鲜红的血珠连成串般顺着衣摆流进小溪里,我看着溪水上的模糊倒影,嘴角扬了扬。
“为什么这样做”
小溪隔岸,岑曦紧紧盯住我的眼睛,冷峻的脸庞上竟是淡漠地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原是他回来了呀,难怪顾元城走得这么干脆。
我忍住血液流失带来的寒冷,尽量说话不打颤。
“我想看一看你的心。”
岑曦嘲讽地笑了下,衣袂敛动,他直接涉水而来,携着风雨之息。
“我的心?”他靠近我,眼睛几乎要碰上我的眼眸,“沈青枝,你想看我的心?”
我下意识屏住呼吸,眼帘下垂,躲开他那样冰冷的审视。
“呵”岑曦退开一步,了然笑起“你不过是想知道,我是不是有决心要坐上那把龙椅罢了。”
“沈青枝,你我也算是兄弟,你既然想知道,何不直接来问我呢?”
“我们不是兄弟。”我否认。
当他那么容易听从我的建议去找草药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他很早就知道了我的女儿身,或者说,从我踏入帝王朝堂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了。
知道我的所有。
可我却从来没有看透过他。
岑曦僵了一下身形,随之他轻声笑了起来。
“总有一天,你会为自己的聪明付出代价的。”
王权高位,风云朝堂,聪明的人太多了,若是连基本的收敛藏拙都做不到,也许哪一日就会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身不由己,尸骨无存。
“嗯。”我同意他说的话,“殿下说得对可皇上若不是看出我这一点,他怎敢放心用我呢?”
“岑曦,太子殿下”
我苍白着脸,昏沉的思绪一波一波袭来,终究将我淹没,我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他的眼神,就坠入了黑暗。
自古,臣为剑,君为鞘。君王要的,就是像剑一般锋利的臣子,能为他想做的事扫除所有障碍,无往不利,无往不胜。
岑帝是这么想的,祁帝亦如此,将来,岑曦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咳咳咳”
我迷迷糊糊有了点意识,半睁开眼睛,冷冽的山风猛地刺入眼球,陌生的景色让我晕眩。
“坚持住,就快到了沈青枝,你会活下去的。”
察觉到我的动静,背着我向山上走的岑曦立刻出声安慰我。
我好像回答了他一声,又好像没有。
浑浑噩噩间,我感觉到他有几次摔倒在地,然而他却将我护得很好,好到我一点痛意都感觉到。
“恳求前辈,救救她”
“我虽身无长物,可只要是前辈要的,我必定双手奉上。”
“医者仁心,佛者慈心,前辈若是坚持”
半梦半醒中,我感觉有人喂我喝了点什么,又在我背上涂涂抹抹了会儿,然后一阵剧痛,我就没了知觉。
“施主的伤虽都在皮外,却大大小小不下百余处,可要贫尼也为施主诊治一番?”一身素服的老尼站在屋门口,对着一直站在门外的岑曦说道。
岑曦摇头,拱手道“前辈已然破例救了我的兄弟,在下岂敢再因一点小伤劳动前辈?前辈告知在下药房在哪里,在下自去取些止血的药就行。”
老尼姑抬手指了一间屋子,面色平静。
“自右数第二个架子第三层。”
岑曦道谢,却没立刻离开。
老尼淡淡扫了一眼岑曦,道“她虽多年习武,却毕竟是一副柔弱身子,没有一年半载,她是不会完全好的。”
岑曦道“若是养伤不足一月就奔波劳累,可会对她的身子造成什么影响?”
老尼什么话也没说,臂间拂尘一晃,自朝不远处的佛堂走去。
叹了口气,他已经明白了。
岑曦走近屋子,抬手放在门上,顿了顿,他放下手。
“我知道,你其实早就猜到了父皇会把你的事情全部告诉我”
“我只是不明白,这么多年的兄弟做下来了,为什么你要选择此刻来揭穿这层窗户纸?”
岑曦负手站在门外,他抬头看天上的云彩。
“是因为顾元城么?”
“他潜入京城,棋局就算开始了。”
权利地位,富贵名誉,在这些面前,每个人都是这样的贪婪,这样丑陋不堪。
或许,聪明人比得就是欲望的无限大和无限小吧。
“沈青枝我们留下来吧。”
留在这片青山绿水中,留在这片世外桃源里,留在这片安宁寂静的玉菊清香下,不问人间繁华,不问世事喧嚣。
屋子里什么声音也没有,岑曦自嘲地笑了笑。
他说这些话是给谁听的呢?
本就是他自己,不是么。
岑曦朝药房走,他该给自己上药了,不然还没等沈青枝醒来,他自己就得先奔赴黄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