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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瑛华让称心支起南边的窗屉子。
夏日天亮得早,窗格上镂刻的花鸟栩栩如生。日光从糊了霞影纱的窗棂间透进来,那些花梨木雕刻的鸟兽,沐浴在光华下,仿佛顷刻间全都成了能够活蹦乱跳的活物,在桌案椅凳上勾勒出一片花团锦簇的热闹景象。
周瑛华看了一眼墙角的莲花铜漏,估摸了下时辰:“陛下今天上朝吗?”
卫泽顿了一下,顾左右而言其他,“阿素今天准备做什么?”
“今天我要和袁侍讲商议开设学馆的事,陛下不是才让人去传召他么?”
卫泽厚着脸皮道:“我和你一起等袁茂过来。”
周瑛华不语,放下银筷,接过称心备好的茶盅,徐徐吹去杯口热气,浅啜一口。
卫泽明白周瑛华的暗示,强辩道:“多日不上朝,大臣们肯定都躺在房中睡大觉呢。今天我想上朝,也没人听旨啊!不如等过几日天气凉快一些,我再复朝?”
话尾渐渐压低声音,不知他是心虚,还是故意撒娇。
周瑛华淡笑一声,“让阮伯生进来。”
阮伯生笼着袖子,恭恭敬敬走进东次间。
周瑛华放下茶盅,“景春殿那头是什么情形?”
阮伯生道:“回娘娘,诸位大臣们已经在殿外等候皇上召见。”
卫泽有些讶异:“他们都来了?”
阮伯生向卫泽叩首:“回皇上,除了孟丞相和兵部侍郎唐大人、永乐侯张大人,其他人都到了。”
周瑛华朝卫泽挑眉,笑道:“陛下还觉得臣妾命人给各家大臣送莲蓬是做无用功吗?”
卫泽绷起脸,眼睛却闪闪发亮:“不过是些莲蓬而已。”
他和宫人辛劳一上午,采摘了几船莲蓬,一担一担挑出御花园,看起来不少,但分送到京中各大勋贵朝臣府上,就有些勉强了,每家顶多能得十几枝而已,剥开来都凑不足一碗莲子米。
朝臣们上个月还和他争锋相对,剑拔弩张,僵持了个把月,只因为几个莲蓬,就一起向他服软了?
“确实只是几枝莲蓬罢了,可那些莲蓬却是陛下一枝一枝亲手摘下,再送到他们家中的。”周瑛华看着卫泽,缓缓道,“台阶已经给了,陛下先退一步,端看大臣们是得寸进尺、继续往上爬,还是见好就收、顺着往下走。如今看来,大臣们还是识时务的多。”
卫泽想起大臣们对自己的刁难,脸色渐渐暗沉下来,眼底郁色涌动,神情晦暗。
周瑛华看他久久无言,怔愣片刻,慢慢收起笑容,肃然道:“臣妾让陛下先向大臣们让步服软,陛下怪臣妾自作主张吗?”
“当然不会。”卫泽连忙道,眉宇间的郁色骤然消失无踪,凤眼中隐隐浮出几丝笑意,“我知道,你都是为我考虑。”
他挥退房中侍立的宫人,拉起周瑛华的双手,凑到唇边轻吻一口:“我现在根基太浅,连禁军护卫都支使不动,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能暂且忍气吞声,以待时机。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糊弄大臣。倒是累了阿素,不能安安心心做皇后,还得事事操心,替我筹谋。”
吻印在指尖,像春风拂过柳梢,轻而淡,不带一点情|欲意味,周瑛华却觉得心头一震。
卫泽仍在笑,凝视着她的目光清澈深邃,如蓄了一汪碧蓝的水波,满漾着信任和温柔。
周瑛华垂下眼眸,眼睫交错,罩下淡淡的阴影,掩住眼底纷乱的暗流。
宫女们进来撤下碗碟,阮伯生早就备好更换的朝服朝靴,卫泽却道:“不必,只是小朝会,仍旧穿常服就是。”
既然是他先服的软,那还不如索性做足全套功夫,把群臣召进景春殿的内殿,和他们面对面套套交情,把这场君臣相得的戏码认认真真唱完。
周瑛华把卫泽送到门口,看他绣了金线龙纹的墨色衣摆转过朱红门槛,眼中的空茫渐渐散去:“袁茂呢?”
如意道:“袁大人已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宣。”
袁茂着一身黑色官服,蹑手蹑脚走进正堂,头也未抬,便要下拜。
如意抿嘴一笑,引着袁茂往东边明间走:“袁大人,这边请。”
袁茂踟蹰:“这……于礼不和……”
一句话未说完,已经咳嗽了四五下。
“别的大臣想见皇后,规矩多,讲究也多。”如意安抚袁茂,款款笑道:“不过大人来自南吴王城,和我们娘娘是旧识,说起来还连着亲,就和自家人一般,自然和别的大臣不一样。记得在南吴时,永福宫的袁妃娘娘曾多次在宫里提起袁大人,奴婢们都对袁大人的才学仰慕已久呢!”
提到袁妃,袁茂像被针刺了一下,顿时面红耳赤,整张脸烧得滚烫,连耳根都像煮熟的螃蟹,红得能滴血。
看来,他也知道袁妃曾经打算撮合他和周瑛华。
进了东暖阁,宫女们掀起素色纱帘,扑面便是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风中蕴着甜丝丝的瓜果香味。
用果子熏香,不到两个时辰,空气里便会隐隐有种熟烂的腐味,只能用一种南果子,而且必须时时更换,才能保证香味纯正清冽。含章殿熏香的果子每隔一个时辰替换一次,才有这种纯澈的香氛。
袁茂嗅着甜香,悄悄吁了口气,心里略觉畅快了些。
周瑛华头挽家常小髻儿,簪环朴素,着一袭雪灰色缎绣四季花卉圆领氅衣,坐在南窗下,听到如意说话的声音,抬头看向门口。
隔着重重鲛绡纱帘,看到一个清瘦纤细的身影,如果不是能模模糊糊看到袁茂身上穿的宽袍大袖礼衣,她可能以为对方是个高挑绰约的女子。
袁茂站在门口处,缩手缩脚不肯再往前挪,仿佛屋里的周瑛华是洪水猛兽,他再往前一步,就会被吞吃殆尽。
周瑛华不由失笑,吩咐在一旁探头探脑想窥看才子真人的称心:“上茶。”
称心眼珠一转,促狭一笑,抽身退下。
如意见袁茂脸色苍白,说话连咳带喘,额上布满细汗,想起这位大才子体弱多病,怕他支持不住,请他坐到下首一张交椅上。
袁茂揉搓着细绫袖角,羞答答地摇摇头,坚持向周瑛华行了全礼,然后老老实实站在珠帘外,等周瑛华吩咐。神色庄重谨慎,宛如泥胎木偶,连伺候的宫女内监都没他这么勤谨小心。
称心端着黑漆描金小茶盘,送来刚从冰鉴中取出的洞庭君山茶。茶水在冰块中湃了半日,茶盅藏不住清冽的寒意,杯盏外头萦绕着丝丝凉气。
袁茂伸手接过玫瑰紫斑小茶盅,忽然脸色大变,“哐当”一声,茶盅摔落在地,茶水四溢,在金砖地上绘出一幅凌乱图景。
袁茂冷汗涔涔,立刻跪伏在地:“微臣失礼,请娘娘恕罪。”
周瑛华微微蹙眉,横了一眼面色古怪的称心,称心吐了吐舌头,抱着茶盘悄然退下。
“无妨,没伤着袁大人吧?”
袁茂捂着胸口,轻喘几口,脸色一时红,一时白,一幅娇弱不堪的模样。
如意连忙扶他坐在外间交椅上,让宫女在一旁为他打扇。
宫女们端着小笤帚,轻手轻脚进来,清扫碎片水迹。
称心脚步轻盈,又捧来一只青瓷小盖碗,递到袁茂手边。
袁茂不知是没认出称心就是刚刚作弄他的人,还是没反应过来,仍旧是伸出双手去接。
称心犹豫了一下,袁茂已经掀开杯盖,饮了一口,眉头紧紧蹙起。
称心有些心虚,贝齿咬着红唇,眼神四下里乱转。
袁茂却没说什么,面色平静,放下茶盅,颔首道:“这仿佛是南吴的茶。”
称心悄悄吐了口气,领着送茶水点心的宫女们躬身退下。
周瑛华卷起锦边衣袖,葱根般的纤指从三彩刻花点青花盘里拂过,拈起一枚精致小巧的雪花龙须酥,看细如须发的糖丝落雪似的轻轻飘落:“袁大人觉得南吴的茶叶,和西宁的茶叶,有什么不同呢?”
袁茂面露怔忪,“回娘娘,微臣觉得,各有各的独到之处。”
周瑛华推开花盘,用绸绢擦拭指尖粘连的糖丝,脸上似笑非笑:“本宫倒是觉得,西宁的茶叶,似乎更合本宫的脾胃。”
袁茂眼眸低垂,神色不变。
“袁大人呢,到西宁国数月间,可还习惯西宁的水土人情?”
袁茂轻咳一声,言简意赅:“尚可。”
“皇上年幼,以前曾对袁大人多有怠慢之处。”周瑛华嘴角含笑,“袁大人也是弱冠之年,按理来说应当少年意气才对,本宫曾看过袁大人的手记,原以为袁大人和笔下的文风一般狂放疏朗,不想私底下却是个稳重性子。”
袁茂微露窘迫,低头绞着衣袖一角,神情大有羞涩之态,“娘娘谬赞。”
“袁大人风骨凛凛,刚直不阿,本宫敬佩袁大人的渊博才学,不想和袁大人兜圈子。”周瑛华直视着袁茂,目光从柔和转向凛冽,“皇上不曾对袁大人有过什么恩德或是情分,当初他强行把袁大人你从南吴国带到西宁国来,为的只是朝袁家撒气。袁大人小小年纪,不得不拖着病体远离家乡,在西宁国备受冷遇,为什么袁大人不仅没有怀恨在心,还选择对皇上效忠呢?”
房里寂静无声,水珠从青瓷杯壁渐渐滚落的声音清晰无比。
袁茂站起身,敛容正色,朝堂前微微躬身,头一次抬起眼帘,直面周瑛华审视的目光:“微臣斗胆问一句,在公主心里,是皇上重要,还是西宁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