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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康当日在夜宴上抬出傅泽来,只是为了敷衍周慧帝,阻止周慧帝把周瑛华指给袁茂,没想到周双君转眼就去求了周慧帝,把这桩婚事给坐实了。
卫康在质子府气得直跳脚,想骂人,又不知道该骂谁。只能把卫泽叫到跟前,劈头盖脸痛骂了一场,还警告他不许痴心妄想,这道指婚的旨意是仓促间拟定的,将来不一定能算数。
几日后在宫里见到春风得意的周双君,卫康冷淡道:“你真就这么恨瑛华?”
周双君讽笑一声:“是她自己自甘下贱。我去求父皇为她指婚,也是出于好心。不然你以为父皇真会把她指给你的小跟班?要不是我在父皇跟前说了不少好话,只要有人捅破傅泽的身份,父皇龙颜一怒,瑛华妹妹的心上人早就身首异处了。亏她还是公主呢,竟然看上一个下贱的奴才,这样的奇耻大辱,多亏我费心帮她抹平了,怎么能说我恨她呢?”
“强词夺理!”卫康一甩袍袖,长叹一口气,“咱俩从小一起玩,一起长大,你爱使小性子,我能忍让就忍让了。你欺负公孙慕梅、袁盼儿她们,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瑛华不是别人,她是你的妹妹,你心里有再多的气,都不该朝她撒。同胞手足,就算不亲近,也是自家血脉。”
他看一眼周双君,“我如今也大了,以后不会三天两头跑进宫来,你自己……”
这句未完的话被他噙在齿间,迟疑良久,终究还是没吐出来。
他转身走了。
周双君心头直跳,总觉得卫康话里有话,几步追上去,一把扯住卫康的胳膊:“你这是什么意思?想和我划清界限吗?就为了周瑛华?”
卫康满脸失望之色,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双君:“双君,你什么时候才能懂事呢?”
他望着周双君的眼睛,仿佛在看昔日那个任性天真的小公主。随着年岁渐长,小公主出落得愈发秀丽,然而她的脾气也越来越坏,动辄打骂宫人,看谁不顺眼,就当面凌|辱欺压,丝毫不把别人的性命放在心上,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卫康原来也是这样的人,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初他曾无缘无故当众泼周瑛华一脸冷酒,曾把傅皇后和所有人对自己的好视作理所当然,曾以为所有人都得捧着自己,让着自己。
但现在他长大了。
而周双君的心智仿佛还是七八岁的孩童,非要把喜欢的东西都抓到自己身边,谁不让她如意,就让周慧帝去教训谁。
周双君看不懂卫康的眼神,心里愈发焦躁,“你嫌我不懂事?那就是说周瑛华那个贱人很懂事了?”
卫康摇摇头,轻轻掰开周双君因为过于用力而指节发白的双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对于太薇公主和傅家养子订亲,宫里的人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为她惋惜,有人笑她自作自受。
不过周瑛华毕竟不是什么很受宠爱的公主,众人并不关心她的归宿,不过是闲来无事中,把她的婚事当作一笔新鲜谈资罢了。
碧瑶夫人临盆在即,进入冬月以后,宫里的人都在暗中猜测这一胎是公主还是皇子。
如果是公主,那长大以后必定又是一个如育碧公主一般娇生惯养、无法无天的公主。
如果是皇子,以周慧帝对碧瑶夫人的宠爱,小皇子必定一跃成为宫中最受帝宠的皇子,大皇子周衡和傅皇后就得提心吊胆了。
随着临产日期临近,南吴的朝堂上也有些波动。
二皇子的陷害计划失败后,干脆另生一计,一个未出生的胎儿,哪里及得上一个会哭、会笑、会咿咿呀呀叫父皇的胖娃娃生动呢?等小皇子出生后,再让他死在周慧帝面前,才更有感染力。
在二皇子私下安排人手的时候,其他皇子也有些蠢蠢欲动。从前不管从嫡还是从长,周衡都是当之无愧的太子人选,谁让人家命好,既是唯一的嫡子,又是长子呢?可如果碧瑶夫人生下一个小皇子,那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诸位皇子不怕再多一个优势巨大的竞争对手。朝堂越平静,他们越不敢有动作。只有打破这一份平衡,把局势搅合得越乱,他们才有浑水摸鱼的机会。人人都有一步登天的机会,端看谁能把握住机会。
这天阴云密布,天色黑沉,早起时院子里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薄雾。
绿树红花静静矗立在清雾中,太监、宫女们走动时的声音近在耳畔,却看不清人。
大皇子妃杨幼真和周瑛华在寿安宫陪傅皇后抹牌,打了十几圈,外面的雾气渐渐消散。光线依旧暗沉,虽是白天,屋里还是黑魆魆的,各处都点了灯笼,明光灼灼,这才能看清骨牌上的雕花刻字。
傅皇后是个急性子,每天躲在寿安宫,只能在园子里打转,从头到脚都是不耐烦,随手撂下一枚骨牌,愤愤道:“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与其成天躲着,还不如痛痛快快和椒房殿斗一场,谁输谁赢,就看各人的本事了。”
杨幼真连忙劝道:“母后稍安勿躁,您只需再忍耐个把月,这事就能有个了结。”
周瑛华听到这句话,眼皮一跳。大皇子周衡虽然性情柔和,但涉及到皇位之争,再柔和的人也有雷霆手段,傅家和杨家隐忍这么久,应该是要出手了。
只是杨幼真怎么会当着她的面说这种话?
这位大皇子妃心思缜密,才和周衡成亲不过月余,已经把丈夫和婆母的性子摸得透彻,顺便连傅皇后在螃蟹宴上遴选的几位侍妾都一并收服了。韩宁对她可以说是服服帖帖,恨不能认她做亲姐姐。
大皇子妃可不是那种会在无意间泄露重要机密的粗心之人。
周瑛华心思转得飞快,脸上的笑容依旧没变,只作没听到的样子,继续给傅皇后喂牌。
未时用过午膳,几人接着围坐在灯下抹牌。傅皇后精神有些不济,看牌的时候,打了几个哈欠。
宫女在一旁低声提醒傅皇后去歇晌,傅皇后没吭声。
周瑛华和杨幼真对视一眼,笑道:“不敢打搅母后歇息,儿臣先告退,明天再来叨扰母后。”
傅皇后年纪大了,粉绿娇红这样的鲜嫩颜色穿在身上,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但越是如此,她越是不肯服老,三天两头要把媳妇和庶女们叫到寿安宫,陪她说笑玩牌,常常玩到申时方散。
周瑛华和杨幼真要走,傅皇后还想挽留:“这就急着走了?再来几圈。”
说话间,她又连打了两个哈欠。
宫墙外的天色依旧灰蒙蒙的,周瑛华刚走出寿安宫,称心立刻上前,为她披上一件雨过天青缠枝四季花卉织金妆花绒连帽斗篷,又往她手心里塞了个掐丝珐琅小铜炉:“路上都结冰了,公主慢些走。”
杨幼真戴了一副珍珠毛暖耳,衬着她的浓眉大眼,显得格外俏皮,站在廊檐下,笑吟吟道:“可不是,这天儿愈发冷了,瑛华妹妹这几日可要当心些。”
回到长春阁,周瑛华立刻吩咐阮公公:“你传话出去,这几天关门闭户,无事不许出门。谁敢违令,立刻打发到内廷司去。”
阮公公连忙应下。
冬至前,天气愈发寒冷,半个月里,接连落了几场大雪。天一直没放晴,地上的积雪还没来得及融化,又铺上一层厚厚的新雪,这种天气,即使是经验最丰富的车夫,也不敢冒险赶路。
各国使团们都被风雪阻住路途,无法进京,周慧帝不得不命礼部推迟大朝会。
冬至前后,按例放假三日。百官们不必冒着严寒风雪爬起来上朝点卯,皇城内外,银装素裹,人烟稀落,比往日清净许多。
周瑛华早起后吃了几枚笋肉包子,一盅鲜奶杏仁豆腐,没有梳妆,挽着一个家常的小髻儿,斜倚在暖阁中的熏笼上看书,刚翻了两页,便觉困意上头,昏昏欲睡。
称心和如意围坐在熏笼旁,一个忙着烘大毛衣裳,一个低头绣一幅萱草石榴的绸扇面——萱草和石榴寓意多子多福,这是特地为碧瑶夫人预备的贺礼。
静谧中,忽然听得几声沉闷雄浑的钟声,簌簌的落雪声里,乍起一片喧嚷。
有人从永巷那头一路跑来,一边奔走,一边高声道:“皇上有令,关闭内宫,擅闯者,斩无赦!”
称心和如意侧耳细听了半刻,心里惴惴不安,放下手里忙活的事儿,等着周瑛华发话。
周瑛华把书册往黑漆小几上一拍,拔了发髻上簪的一枝雕花银镀金花钗,散下一头墨发:“困了,本宫小睡一会儿,等午膳到了再叫醒我。”
眼看着周瑛华果真合眼睡了,称心和如意不由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这天的午膳足足迟了半个时辰还没送到。
称心守在窗前,巴巴等了半天,始终没看到人影,忍不住道:“以前虽说也送得慢,可从来没这么慢的。”
等小太监姗姗来迟,称心连忙跑出去迎,接过掐丝戗金捧盒后,冷笑一声,把小太监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小太监搓搓冻得通红的双手,一脸委屈:“祖奶奶诶,这宫里都快翻天了,也就你们公主还有闲心吃饭。”
称心脸色一变:“出什么事了?”
小太监瞧瞧左右无人,凑到称心耳边:“你们不晓得?碧瑶夫人早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