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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小满不明白这位李主任究竟想要做什么。他想玩权术平衡, 拿出国训练名额当诱饵引诱运动员们向他投诚还是有什么其他企图?冯小满百思不得其解,她暂时还没有想到什么好的应对方法,只能继续将所有的苦闷情绪, 全都发泄到日常训练当中去。
现在冯小满的棒操感觉又不一样了。她是一位随心所欲的运动员, 她随时可能根据自己的情绪变化做出不同的成套动作来。莉莉娅看完了她的棒操, 双眼含泪地表示自己心里头难受。因为那是一种英雄穷途末路的感觉。
冯小满瘫倒在地上, 胸口剧烈地上下起伏着,微微笑了:“哈哈, 这用中国的一句古诗形容叫,拔剑四顾心茫然。”
说着她还哼起了一首粤语版的《垓下歌》:“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过年的时候, 队里自己搞联欢活动, 丁凝跟李珊珊一起上台表演这支歌伴舞, 丁凝一个劲儿地想挑李珊珊下巴调戏人家。视频传到网上去以后, 一堆艺体迷们嗷嗷叫唤:“小满,小满, 你家老丁又趁你不在,勾搭小姑娘了。”
冯小满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站起身,又来了一次棒操的成套。这一次, 那种肃杀之气, 让莉莉娅紧紧抱着钱苗苗的胳膊,眼睛瞪得老大。上帝, 小满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她有种陪娜塔莉亚看战争片时的感觉, 而且还是那种看完了一天都会沉默的电影。
娜塔莉亚结束了自己的加练, 过来喊她们早点儿休息。她看完了冯小满的棒操以后,过去抱了抱这个女孩:“亲爱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艺术家的作品寄托着他们的情感。艺术体操运动员也是舞者,用自己的肢体语言来诉说内心的悲凉。
娜塔莉亚拍了拍她的肩膀,笑了起来:“你的棒操给我的感觉是西伯利亚吹来的风。”
冯小满笑了,这样的悲凉,让她最后身形构成的那个“夏”字都有了反讽的意味。
阿芙罗拉教练仔细看了她的修改后的新成套,点了点头道:“是的,非常神奇的一套动作。我喜欢它,因为它触摸着我的心脏。它没有捏住心脏,但是它让我的心无处遁形了。”
她的这番话过于晦涩了。钱苗苗努力瞪大了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倾听,依然无法完全领会其中的意思。
冯小满笑了,跟她解释道:“即使是相同的成套动作,表现者的眼神以及细节小动作的运用不同,就能给人呈现出不一样的感觉来。试着让你的成套动作变成你的心声。这样,你就能感染到别人了。”
她是不是应该感激这位李主任。如果不是他的这一番作态,她还难以达到现在这种状态。她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句话:你遇见的魔,即是渡你的佛。人生中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修行。
冯小满很快就发现,这位李主任给她的修行历练可远远不止这一点点。
钱苗苗在莫斯科待了一个礼拜,居然又被叫回去参加的表演赛。
冯小满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位李主任一面口口声声地嫌弃她们在俄罗斯烧钱,一面又不停地喊钱苗苗回国参加什么表演赛。别的不提,来回的机票钱也不是一笔小数字呀。
阿芙罗拉教练已经有些不悦了。她委婉地表示,艺术体操运动员毕竟不是演艺界的明星,精力还是主要花在训练馆里比较好。
冯小满尴尬不已,只能连连称是。
钱苗苗在国内呆了一个礼拜以后,才又小脸灰白被冯小满接回了艺术体操基地。这一回,一进宿舍门,她就开始抹眼泪,抽抽噎噎地告诉冯小满,她的腰连着大腿疼得厉害。
冯小满吓了一跳,问她是怎么回事。
钱苗苗紧张地看了眼门,确定门一进反锁不会有人突然进来,这才敢说话。她回去压根就没来得及进行适应新训练,就上场开始成套动作表演了。当天晚上觉得屁.股那里开始疼了,但是她不敢说。她生怕说了以后,李主任就更加有理由将他留在国内,不放她出来了。
“现在队里头气氛更怪了。当年卢星姐跟丁凝姐的事情不知道怎么的又被翻了出来。然后这两次比赛的时候不是出现过失误么。李主任就说不是一个地方的人,所以心不齐。他要为下一年的奥运会重新选拔人才,打造一支全省队的国家队。所以下个月还要举行国内的艺术体操选拔赛,也是全国运动会的资格比赛,这次他要重新选材。”
冯小满冷笑,那位李主任就放心大胆地作下去吧!等五月上旬就是艺体世界杯柏林站比赛。上一次法国站中国队是集体项目的铜牌,难不成这一回他要直接剃光头走人?他真当全国老百姓的眼睛是瞎的不成?
钱苗苗在人心惶惶的国家队里头哪里还敢提什么自己可能受伤的事情啊,她一直死命忍着,就想着等回到莫斯科再养伤。
冯小满却是又急又气。这件事情,她还不能跟阿芙罗拉教练提。
按照之前签的合同的规定,如果她们在这里训练时受伤的话,俄方就将她们送回国休养。
当初这个要求是中方特意提出来的。因为曾经有其他国家的小队员在莫斯科训练受了伤,不敢跟俄方的教练提,加上在这里举目无亲,所以伤势恶化了。等到她回国参加比赛时才被她的启蒙教练发现不对劲,可惜为时已晚。那位极有天赋的小运动员就在成人赛场上亮相了一次,就成了一颗流星。
陆教练跟王部长她们这样提出要求,就是担心她和庞清两人在这边没有医保什么的,不敢看病,反而耽误了治疗。
阿芙罗拉教练也乐得配合中方的要求,毕竟伤病恢复期的锻炼原本就得十分讲究。她实际上也不想承担这个责任
钱苗苗吓得一直哭。她不想回去,她一点儿也不想回去。她觉得这次自己回去的话,那么一定就会被困在国内,再也出不来了。
冯小满也着急的很。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了半天只好打电话给雅兰达,问对方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雅兰达吓了一跳,听了冯小满的解释之后,也犯起难来了。
阿芙罗拉教练的确不能替她们承担这个风险。倘若她替她们瞒着国家队请医生帮忙治疗的话,一旦钱苗苗的伤有什么不好,那后面的责任就说不清楚了。
雅兰达思考了半天,总算从记忆深处挖出一位自己的医生朋友。她告诉冯小满,让她带着钱苗苗过去检查。如果没有伤到骨头的话,那就自己慢慢休养吧。如果伤势严重,还是老老实实回国治疗去。
“毕竟——”雅兰达看着前面排队等候面试的模特儿越来越少,她拿了一片小饼干放进自己的嘴巴里,认真地告诫自己的朋友,“比起她一辈子的健康来,这些其实根本一点儿都不重要。”
冯小满挂了电话,就偷偷摸摸地带着钱苗苗去检查了。到了楼下的时候,舍管大婶正要出门,见了她们就笑道:“噢,我亲爱的孩子们,你们这是要去哪儿?莉莉娅不一起吗?刚好我要出去买东西,可以坐基地的车子。你们要不要一起?”
宛如惊弓之鸟的钱苗苗脸上的血色一下子就没了。冯小满也勉强挤出个笑容:“噢,谢谢您,不必了。我们想去地铁站逛逛,好好看看雕像。”
舍管大婶拥抱了她们,让她们将衣服穿厚一点。她露出了愉快的笑容:“毕竟,莫斯科可是个会冻掉耳朵的地方。”
冯小满笑了笑,搂着钱苗苗往外头走。对于钱苗苗目前的伤势而言,肯定是坐基地的车子出去最好。可是她们不能,她们必须得瞒住所有在这里训练的人,连莉莉娅都不能透露。雅兰达已经退役了,所以没关系。但是其他人的情况不一样。
雅兰达的朋友是一位不到三十岁的年轻医生,相貌十分英俊。如果是往常,冯小满肯定会追问雅兰达跟这位帅哥医生之间的关系。可是现在她实在没有任何心情。
她们在俄罗斯没有医保,所有的费用都要自理。冯小满将自己积攒的所有卢布都带上了。这是她参加表演赛时获得的报酬。剩下的一些皮毛跟珠宝,她上次也打包好了托丁凝带回去给她妈了。好在费用没有她想象中的昂贵,她不至于发生钱不够的窘状。
这位叫谢列夫的年轻医生帮钱苗苗拍了片子,然后仔细地观察后得出结论:没有伤到骨头,但是有肌肉拉伤,而且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休息与治疗,所以她必须要好好休养。
他露出了个笑容来,向冯小满打听雅兰达的情况:“噢,她现在怎么样?在巴黎还习惯么。你要知道,问她的话,她总是什么都很好。”
冯小满点了点头:“还不错,雅兰达已经签到了经纪公司,也开始陆续有工作了。嗯,她还在艺体俱乐部里兼职,生活基本不成问题。”
谢列夫医生点了点头,笑道:“那个时候我说等我当医生了,她就不用担心受伤了。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退役了。”
冯小满笑着向谢列夫道谢。其实即使雅兰达不退役,阿芙罗拉教练也不会轻易让她到指定医生以外的地方看病。因为担心会误服药物,尿检出问题。
钱苗苗的病类似于冯小满奥运会时受的伤,肌肉急性拉伤后的慢性损伤。她发现自从那位李主任上台以后,她就处于一种“我竟无言以对”的常态之中了。当时她作为第一位闯入奥运会个人全能赛决赛的中国艺体队员,是抬着也得上场比赛。钱苗苗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表演赛,可这位李主任愣是能逼得人家小姑娘提都不敢提这茬,硬着头皮扛了整整一个礼拜!
医生给出的建议是让钱苗苗好好休养,定期理疗。冯小满谢过了医生,直接将钱苗苗带回了宿舍。
定期去谢列夫那里理疗不现实,因为出去的次数多了,肯定被发现的概率就大。更何况,一直到四月底莫斯科的气温才会有回升迹象。这么冷的天,来来回回地奔波,对钱苗苗的伤势本身就非常不妙。
冯小满琢磨了半天,决心先搞定奥尔加教练再说。她解释说钱苗苗正在抽个子,所以骨头疼。这在她们艺术体操队员中,也是经常发生的事情。奥尔加教练,表示理解,她给钱苗苗调整了训练内容跟强度。
把训练给对付过去了,冯小满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给钱苗苗做针灸。她自己受伤学会针灸术以后,就一直将针灸的器械随身带着。因为运动员经常会有哪儿扭到了这种伤,为了防止误食药品,大部分时候她们自己都是强忍着。
冯小满既不愿意在疼痛的时候注射止疼药,又娇气怕疼的很。所以她索性给自己扎针。条件允许的时候,她还会艾灸。
这一回,冯小满得在钱苗苗身上施针了。她联系了之前给她做针灸的医生,说明了拍片子的情况,又说了自己现在哪儿疼。那位老医生告诉了冯小满施针的穴位名称,然后冯小满就翻着简易的赤脚医生培训手册,在上头找穴位了。
老实说,她一点儿也不害怕。因为教她针灸术的老中医说了,扎针不难。他还有学生出国前学了三天,等到了国外就直接去中医诊所打工挣生活费的。冯小满当时听了囧囧有神。等她自己给自己施针之后又想开了。反正又不是后脑勺脖子那块儿,在胳膊腿上扎一针,就是没找到穴位,也没什么啊。
不过动手之前,冯小满还是正儿八经地告诫了钱苗苗:“我什么情况你清楚。咱们现在最稳妥的办法是直接告诉阿芙罗拉教练,然后由她安排你回国接受治疗。”
钱苗苗小脸吓得小脸煞白,连连摆手表示拒绝。她才不要回国去呢,回去了更加甭想出来了。
冯小满都觉得此事充满了黑色幽默的意味。她叹了口气,拿医用酒精帮钱苗苗的皮肤消了毒,开始扎针。等时间到了以后,她拔下银针,又消了毒,然后拿趁等待的时候在食堂微波炉里转过的盐袋给她做热敷盐灸。
她不知道在莫斯科应该去哪儿买艾绒做艾灸,所以一直采取这种方法来去除寒湿。莉莉娅她们将这个当成暖宝宝一样的存在,也不觉得奇怪。
冯小满做完这一切之后,在心底微微冷笑着自嘲。她还真是爱给自己揽事儿,她原本不是个多事的人啊。
可是她想到了雅兰达跟庞清,她们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是的,她们也会竭尽所能地帮助钱苗苗的。前者是因为自觉不能辜负朋友的信任。而后者,作为队里的大姐姐,一直习惯性地护着她们。冯小满心里头有个声音在提醒着她,纵使她懒,她个性差,她不喜欢多事,她讨厌事业以外的事情;但是她现在的确是师姐,应该照顾好这个小妹妹。
就当是,能帮国家队留住一个好苗子是一个好苗子吧。
冯小满怀疑,其实阿芙罗拉教练是看出来了钱苗苗受伤了,甚至连奥尔加教练也猜测到了不对劲。可是她们都选择了沉默,也对冯小满跟钱苗苗漏洞百出的说辞,采取了“你说什么我就相信什么的”态度。感谢她们这份沉默,默许的态度让钱苗苗有足够的时间进行针灸理疗,慢慢地恢复。
可是后面的情况,却越来越糟糕了。等到四月底,她们的训练合同期满之后,国家队没有按照往常的惯例进行续签,而是将冯小满跟钱苗苗都叫回了国。
据说上头有领导,对于这种运动员留学计划非常不满意。这位领导理由是,足球送出去好多人,花了那么多钱,结果什么成果都没有.血淋淋的经验教训摆在眼前,为什么其他队伍还不吸取经验教训?
丁凝跟冯小满吐槽道:有人吃饭被噎死了,那么剩下所有人都别吃饭,免得被噎死,对不对?
冯小满觉得焦灼不安。她不住地深吸气深呼气。对,她们都知道这个逻辑非常可笑。可是有什么办法呢?那时候她们拿赫鲁晓夫嘲笑赫主任不懂装懂。可是同样的领导从来就没少过。因为他们坐上了高位,所以他们处处都要比别人聪明能干,什么都是专家。
高尔基这样的文豪还得向斯大林请教怎么写作。
临走的时候,阿芙罗拉教练叹了口气,抱了抱两个孩子:“我祝你们好运,我亲爱的孩子。”
莉莉娅就是睁大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做呢?今年九月份就有世锦赛了呀,小满还想在世锦赛上拿奖牌呢!这个时候,为什么要把小满叫回国去?难道她不需要进行系统的训练吗?
冯小满安慰莉莉娅:“没事儿的,五月份我们又可以在德国见面了。嘿,我等着你的成.人比赛亮相。”
可是让冯小满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主任拒绝五月份带队去德国参加比赛。他的理由是,一个赛季里头,国家队的成套动作就那些。暴露的时间越早,那些裁判就越有机会挑毛病找扣分的地方。所以为了保存实力,不让别人知道她们真正的杀手锏。她们不应该在继续在国际大赛上亮相。
李主任语气沉痛地表示,隔壁竞技体操队吃的亏还不够多吗?他们就是因为一直在国际上亮相。所以裁判逮着找毛病,就等着大赛时扣分。前世之事后事之师,所以艺术体操队应该吸取经验教训,不要再以身涉险。
冯小满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闭关锁国、夜郎自大,也莫过于此吧。她真是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愚蠢而无知。
除此以外,冯小满参加法国站比赛的奖金也没有发出来。
李主任给出的理由是,之前国家队为她的出国训练掏了好几十万,这钱得从奖金里头扣除。
他笑眯眯的,语气极其温和:“毕竟,其他人可没有这样的机会,队里也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你也不用担心。以后参加比赛的奖金慢慢扣,总能够还清的。”
冯小满有一种“我去年夏天买了个表”的感觉。这特么的什么神逻辑?
接着,洗发水广告跟运动品牌服饰的广告,代言费也没有进冯小满的腰包。两笔代言费总共加起来原本应该给冯小满分五十万的。也被李主任以用来还债的理由给扣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