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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宸跟着燕七在这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院子里悄然穿行,从东到西,由南至北,硬是没有一人发觉,如入无人之境,恰似“随风潜入夜,探宅细无声”。
——这姑娘家里究竟是干什么出身的?!
跑得快,看得准,避得轻,落得稳,猫一般灵活,豹一般迅捷,蝠一般无声,鹰一般果断——这姑娘太凶残了!
当两个人再一次翻过一道小院的墙头后,终于找到了本次绑架行动的目标肉票!
郑显仁打着赤膊,只穿了条贴身的绸睡裤站在院子里,仰脸望着月亮伸懒腰:“我这腰今儿训练时抻了一下子,碧桃,一会儿拿药进来给我推一推。红杏,去问伙房热水烧好没有,新来的婆子笨手笨脚,一个洗澡水能给你烧俩时辰!翠竹,今儿太太赏的那一筐子枣给我洗一碟子来。雪梨?雪梨!”
“爷,小婢给您熨衣服呢。”shirley在房里喊。
“爷就是想告诉你,别用那个四叶饼子香熏,爷不喜欢那味儿,换四合香!”
“爷,”雪梨从房里掀了帘子出来,“四合香里用的那几味香料如今比金子还贵,太太上月给的那点子早用完了,再想得怕是要等到过年去了,您要是不喜欢四叶饼子香,小婢去库房里给您找找看还有没有小四合香,那味道和四合香也差不了许多。”
“嘁,一个‘小’字差了多少去,”郑显仁嘟哝,“行行行,去吧去吧!……家里头是要钱没钱要香没香,我一堂堂四品官的儿子,成天穿用的跟个平头百姓似的,教我在同窗面前如何抬得起头来!比上不足总得比下有余吧?看看我这——”
一阵风刮过,郑显仁发现自己飞起来了,还未来得及惊讶,后颈一疼眼前一黑,人就诸事不知了。
萧宸背着郑显仁跟在燕七身后一路奔到了郑府外院墙根儿下,先翻出去把郑显仁放下,再翻回来搬运燕七,直到坐进了来时的马车里,萧宸还没有从自己这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绑票活动中回过神来。
他以为要把郑显仁绑出来至少也要先等他院子里所有的人都睡下,然后想法子从外头撬开里面的门栓,再悄悄摸进屋去,找到床上的郑显仁后点个穴,小心扛出来,关上门,神鬼不觉地再从郑府出来。
结果车上这位姑娘干脆利落得不像样,简简单单只给了他一句话:“冲过去弄晕他扛上墙,然后我们走。”
然后我们走。
然后他和她就真这么掳了个大活人走了。
我轻轻地来正如我利落地走,我挥一挥衣袖把肉票弄到手。
不过郑显仁也算是一个非常配合的肉票了,先不先的就主动把自己院子里的丫头们全都支去干活了,用独处给绑匪们创造了一个完美的实施绑票的五星环境。
但他院子里的丫头很快就能发现郑显仁失踪,这下子就会闹大了吧?
“不用担心,”燕七道,“门房没有见到郑显仁出门,短时间内他的丫头们大概只会以为他还在府里,先要满府找一遍,找不到才会考虑去外面找,外面再找不到才会报官。这个功夫我们已经能把事情解决了。”
“你想怎么解决?”萧宸看了眼被丢在马车地板上的郑显仁,怎么看怎么觉得这货印堂发黑,森森地预示着他今晚宿命里的一个大写的“衰”字。
“你把他弄醒,点住穴道不要让他动,然后放着我来。”燕七道。
放着你来。
萧宸依言动作,很快便见郑显仁幽幽地醒了过来。
“冒充我和萧宸的字迹相互约战的字条是不是你写的?”燕七问。
连开场白都没有,直接进入正题。
郑显仁还懵着呢,躺着看了燕七半天才认出来:“你怎么在我房里?!你怎么进来的?!碧桃!碧桃!快来人——”
“别喊了,你被绑架了,现在闭上嘴听我说,回答刚才的问题,否则杀了你。”燕七道。
萧宸看她一眼,这个杀字说得也太随意了,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你开什么玩笑?!你——我怎么不能动了?!你对我做了什么?!萧宸?!你怎么也在我房里?!你们两个干什么!?快放开我!为什么我不能动了?!”郑显仁这时才觉惊慌起来,想动不能动,又急又吓地出了一头汗。
“对,你不能动了,现在是任人宰割的状态,你也没在你的房间,你在我的马车上,这辆车正在去往千岛湖的路上,所以你现在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如果不肯配合的话,我只好把你装进麻袋,里面放上石头,然后将你沉湖,让你的家人永远都找不到你,并且没人会知道是我掳了你。回答问题吧。”燕七道。
“你——你你——”郑显仁吓疯了,“你为何要这样做——你让我回答什么?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四品官的儿子!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你要偿命的!你不能杀我!”
“我想我已经说过了,没人知道是我掳的你,毁尸灭迹后更不会有人能找到证据。”
“你——你为何如此对我——”
“你只需要告诉我那张字条是不是你写的就好了。”
“什么字条?!我不知道什么字条!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啊,那好吧,你可以去死了。”燕七转头敲敲车门,“葛黑,车再快点,我赶时间。”
马车果然辘辘地飞驰起来。
“不——不要啊——你不能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为甚还要杀我——”郑显仁惊慌大叫。
“那张字条很可能会毁了萧宸的前程和我的名声,男人的前程和女人的名声,差不多相当于除了生命之外最重要的东西了吧,你毁了我最重要的东西,我此生无望,当然要搞死你泄泄心头怒气。”燕七道。
“可那字条不是我写的啊——为什么要搞死我啊!”郑显仁狂呼。
“搞死你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你太蠢,你不承认字条是你写的,我就要因此而被毁掉名声,我毁掉了名声,我就要杀了你泄愤,而若你如实坦白,至多被罚写个检查,我洗刷了清白,你也不会死,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想不清楚,活着干什么呢。”
“我……字条不是我写的,但……如果你不杀我,我,我可以谎称字条是我写的,保你清白,如何?”
“也行,那你重新写两张字条吧,我收到的那张字条看完便扔了,连个证据都没有,还有萧宸的那份儿,一并写了吧,我拿着去交给石次山长。”
“那……那我写完了你是不是就可以放我回家了?”郑显仁目光微动。
“嗯,可以,我有了字条在手就足以证实我的清白,我既清白了,就不必再摊上人命了。”
“……好,我写,你们放开我。”
燕七就让萧宸解开他的穴道,车上备有现成的纸笔,平日都是燕九少爷偶尔用用,今日倒派上了用场。
郑显仁趴在马车上的小桌上将两张字条写完,才刚抬起头要说话,颈上一疼眼前一黑,就又晕了过去。
“扛上他一并去见石次山长。”燕七和萧宸道,马车已在书院门口停了下来。
“他不会承认字条是他写的。”萧宸道。
“但我们手里有他刚写的字条。”燕七道。
“之前的字条他不会用自己的笔迹写,”萧宸道,“如果此事确是他干的,那么写这两张字条的时候他应该会用他自己的笔迹写,这样就可以诬陷是我们逼迫他写的了。”
“字体一不一样,我们找个有光的地方对比一下就行了。”燕七掏出那张原始的字条,马车上没有灯,一时无法进行对比。
不多时抵达了锦绣书院,大门口的灯笼还亮着,燕七便拿着纸条凑到光下,两厢一比较,字迹却是一模一样。
“……证据确凿了?”萧宸对这来得太轻易的结果感到不太相信。
“不出所料的话,这先后两份字条上的字体应该都不是他本人常用的。”燕七道。
“这是为什……”
“我告诉他我们看过那字条就扔掉了记得吗,”燕七道,“第一我们从没见过他的字迹,第二我们看过一眼字条就扔掉的话也不会记住那字条上的字迹,石次山长更没有见过那字迹,第三我答应了等他一写完就放他走,而他也认为我们会拿着这两张新写的字条去给石次山长看,所以他这两张新写的字条不会用他自己的字体、而还是会用原始字条上的那种字迹这一行为便能说得通了。
“这样的话首先他可以保证自己不会被我们‘诬陷’到,届时石次山长找来他的笔迹一核对发现不一样,必定会认为我们是在扯谎——别忘了,石次山长是个‘眼见为实’的忠实执行者;
“其次,郑显仁也不会担心咱们再回头去找他算账,因为他已经被我们放走了,回到家后他便可以带着家人气势汹汹地来找我们甚至报官,那个时候他也不会再怕被我们知道他就是在陷害我们,因为我们的名声已经完了,而且还犯了绑架罪,不会再对他造成任何伤害和威胁了。
“再次,从他刚才在院子里发牢骚的内容可知,他是个极好面子的人,他一定不愿承认曾被我这个女人绑架并威胁着写下字条而换取逃命,所以只要他不用自己的笔迹写这两张字条,他就可以避免被人猜测为他是被我胁迫着写下字条的。
“综上,我们现在可以理直气壮地说,陷害我们的人,就是他。——我嗓子有点疼了。”
“……”萧宸扛着郑显仁跟着燕七往院察署走,“为何还要把他带去?”
“得让他亲口承认这两张新字条是他写的呀。”燕七道。
……这姑娘不仅行为凶残,脑子也挺不省油的。
敲敲门,里面一声“进来”,推门进去,见刘院监的桌案后头又换了人坐,那人穿着胸前绣了孔雀纹的紫色官袍,翘着腿歪着身,一手支着下巴,另一手里捏着笔,垂着眸子正在一本卷册上笔走龙蛇,再看旁边,堆着十来本卷册——这是把办公室的活儿拿到这儿来干了,瞅把他忙的。
石次山长铁青着脸坐在了角落里的一只墩子上——那通常是被拎到这儿来接受教育的学生们的座位,此刻这位先生头上的几根碎发丝都乍起来了,也不知道刚才是经历了怎样的一番灵魂洗礼。
萧宸的父亲萧天航萧大人则背身立在窗前,背脊挺得笔直,甚至可以说是僵硬。
他在紧绷着什么,燕七感觉到了。
听见两人进门,他连头都未回。
“你们所谓的证据可找到了?”石次山长咬着牙问。
总算是肯接受当事人提供的证据了,不眼见为实了?
燕七把前后三张字条展开了放到燕子恪面前去,石次山长一张脸登时黑成了炭——这女学生压根儿没看他!
只略看了看,燕子恪便道:“出自同一人手,年纪在十五至十八岁之间的男子,手部力量足,推测为擎重或骑射社成员,好虚荣、软骨头、心胸狭窄、嫉妒心强,第一张字迹里心怀恨意致笔划扭曲,第二张第三张应为同一时间所写,字迹虚浮,应是正处于恐慌之中,然虚中又有实,其实处尖细逼仄,似藏奸带恨,当是怀有报复之心。吃东西了么?”
最后一句天外飞仙险把石次山长闪着——这都什么思维轨迹啊?!
“没呢,你也没吃吧?这么忙。”燕七道。
“带你去吃宵夜?”大忙人撂下手中的笔,双手交叠着往膝上一放,仔细地端详着侄女的面色。
这是怕她饿黄了脸吗?
“好啊,我想吃五味杏酪鹅了。”燕七道。
“就去那家店。”燕子恪站起身,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一枝便从外面进来,走至桌前给大忙人收拾工作文件。
“你——你们——”石次山长豁地从墩子上站起身来——这说走就要走啊?!此事还没有了结就目中无人地想干什么干什么去,你们燕家人莫要欺人太甚!“敢问燕大人,此事最终要做何解?!”
“本官方才的话你未曾听见?”燕子恪用了“本官”二字,这就是没打算把母校的先生敬着哄着。
“然而眼见为实——”石次山长梗着脖子。
“人我们带来了,”燕七一指萧宸背上的郑显仁——诶,他怎么还背着他呢?“字条是他写的,只要他承认了便是眼见为实吧?”
“这人是谁?他怎么这副样子?!你们对他做了什么?!”石次山长惊怒地看着赤膊上阵的郑显仁。
燕七萧宸谁也没理他,把郑显仁放到地上,然后解开穴道,两张脸凑上去悬在上空。
郑显仁再次幽幽醒转,睁开眼一看怎么又是这俩人!他这次的反应很快,立刻想起晕过去前发生的事,不由怒喝:“我都写了那字条了你们为何还不放我走?!”
“喏,他承认了,眼见为实。”燕七摊摊手,跟着燕子恪就出了门。
石次山长&萧宸:“……”
就是这么简单。
郑显仁成功地将自己瞬杀在院察署里。
“才刚的推测不过是推测,做不得准,眼见为实……”石次山长大步追出去在燕子恪屁股后头抗议。
“呵呵,”燕子恪偏过头来看着他,“本官辩字识人定过百人生死,其中数十桩判决都是经了圣上御笔钦准执行死判,石先生现在说这方式做不得准……是在质疑谁的判断呢?”
石次山长冷汗就下来了,他再倔也不敢指摘顶头那位啊!
“此案本官现已定论,石先生若有疑虑,”燕子恪说至此处挑起唇角,“也是无用,本案,本官说了算。”
把学生纪律问题上升成案子,那管事的便是他燕子恪,而不是你石老师,你说不许就不许?你算老几?我说这是件案子它就是件案子,只要有纠纷就可以产生诉讼,你还要凌驾于律法之上不成?
石次山长再倔再死板,他也知道什么叫律法,再不服,他此刻也被蛇精病堵得无话可说。
满怀着忿然和憋屈,石次山长慢慢地走向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得去收拾东西了,燕子恪那会儿对他说:“身为师长,当以身作则,先生是学生的引路人,是范例,是表率,是榜样。反之而言,身为先生当更应严于律己,学生犯错要罚,先生犯错更要罚。今日之事,你若对,便是恪守职责,你若错,便毁掉两段人生,每一个人都当为自己之行为担得起责任、付得出代价,任何人无权在伤害他人后而不受到半点惩戒。石先生,此案本官正式受理,你若胜诉,自不必说,你若败诉,且被告方家长提请反诉,则你将以诬告诽谤罪入狱待判,望你知悉。”
现在燕子恪走了,没提反诉的事,这大概就是要让他自觉点知难而退的意思,可他看得出来,这个人并不想这么轻轻放下,权看他的决定是否能让他满意。所以他得退得狠,他得让他满意,他得让他替他的侄女出掉这口气。
于是石次山长不得不决定明天一早就递交自己的离职报告,惹谁也不能惹一个蛇精病,惹谁也不能惹一个不要脸到随时拿皇帝当锤子榔你的流氓,惹谁也不能惹一个护犊子护到直接把还在跟他撩骚的皇帝甩在一边抱着公文跑出来的超级奶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