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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云?符雅想起那个单薄得好像清晨露水一般的小女孩。“二……二十五岁了吧?”她道,“素云公主不是夭折了吗?”
“没有!”皇后摇摇头,“她失踪了。在朝阳公主和亲的那一天失踪了!”
“夺”符雅手中捧着“花神图”卷轴摔倒了地上:那个体弱多病却敏感倔犟的小妹妹,一直以为她已经死了,原来是失踪了——或者还活着?
“我当初猜想,她是偷偷混在朝阳的送嫁队伍里去了樾国。”皇后道,“那样也和死了没什么分别,因为朝阳遇到了刺客,她和陪嫁的所有人没有一个生还的。不过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疑心或者素云没有死……没有去樾国……她还活着……她来找我报仇了——你知道么?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这句诗下面就是素云小时候刻在墙上的一幅画,画的是她,朝阳,还有韩国夫人……这三个人里,唯一可能还活着的,就是素云。”
那一场冤孽!符雅愕然地看着皇后,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倘若素云还活着,那真是太好了!可是这么多年,素云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怎么可能独自活下来?难道有人收养了她?若眼前的事都是公孙天成所为——莫非是公孙天成?这怎么可能!
她真想立刻就去找公孙天成问问,但是她知道如此行只会引着皇后找到老先生而已。她便垂头不语。
“如果素云活着回来,你说她是什么样子?”皇后端详着画中的韩国夫人,“朝阳跟她母亲一模一样。素云嘛……素云这个孽种!”
这话说得咬牙切齿,符雅不由打了个冷战。
“我不管是素云,是康亲王,还是别的什么我暂时没想到的人,”皇后道,“我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谁也别想来破坏!”她看了符雅一眼:“我要先发制人!”
她疯了,全然疯了!符雅忍不住微微摇头。
正这时,外面来报,说是宗人府被劫,白羽音逃走了——这都是皇后的计划,又是被符雅和崔抱月重新计划过的。这是命运的连环套,有人贪心不足,有人怨恨无边,有人想息事宁人,有人却欲盖弥彰。
看皇后煞有介事地命令人追查,符雅只想:这些无穷无尽的算计,到何时才能是一个尽头?她羡慕程亦风,心里摆着大义,就目不斜视地朝那个方向前进。自己呢?皇后倒台的那天,恐怕也是自己的秘密被公开的日子。她只能给这场阴谋陪葬了!她看了看房顶,不知崔抱月在哪片瓦的后面:崔抱月应该把这一些告诉公孙天成,这是她们约定的。不过公孙天成会怎样应对呢?公孙天成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一切她自然猜不透。就连崔抱月,记下了皇后说的每一句话,回去向公孙天成报信,也是一头雾水。
“我算是明白了一条——”崔抱月道,“先生让管不着去收拾的那个大恶人就是皇后吧?唉,那把符小姐留在宫里岂不是很危险——先生,韩国夫人是谁?素云是谁?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老先生面色阴沉,静静听着,不发一言。崔抱月急了:“先生,你倒是说句话呀——你知道皇后就是大恶人对不对?她就是毒害皇上的真凶呀——她很怕那个素云出面,说出当年的真相,你要是知道素云的下落,就叫她出来吧!”
“崔女侠别在这事上纠缠了。”公孙天成道,“老朽之所以叫管二当家把图样放回去,就表示老朽不想再插手这件事——崔女侠不妨静下来想一想:皇后不是个好人,但皇上呢?又算哪门子明君?康亲王狼子野心,也不是省油的灯。无论他们谁在这场争斗中胜出,对崔女侠和程大人这样真心想为社稷做事的人,岂不大大的麻烦?如今他们狗咬狗,斗得难解难分,皇上瘫痪了,康亲王闭门不出,剩下皇后一人,又不能垂帘听政——太子登基,国家中兴有望,也是女侠你大展拳脚的好时机。这不是一件好事么?女侠要介入后宫的纷争,岂不和寻常妇道人家没了分别?”
崔抱月愕了愕,公孙天成的话她不同意,但是一句也反驳不出来。
老先生打了个呵欠:“老朽累了,明天还要帮程大人参详新法的事呢——女侠请吧!”
崔抱月于是稀里糊涂被“赶”了出来。到门口,想起来问一句:“霏雪郡主有没有来找先生?”
“没有。”公孙天成摇摇头,“这个小姑娘鬼点子可多着呢——她逃了出来,还会听你们的安排吗?女侠听老朽的劝,去操练民兵吧。如今樾寇一统北方,南下的日子还会远吗?”
“这……”崔抱月张口结舌。公孙天成已经把门关上了。
她的确是应该回去操练民兵的。然而越想越不甘心,又来找邱震霆和管不着。这两人也快要回鹿鸣山去了,启程前哥俩弄了点儿酒菜,享受片刻清闲。听崔抱月把经过说了一回,都跳了起来。“他娘的,”邱震霆骂道,“竟然有这种事?俺们在外头出生入死,好容易把袁哲霖和康亲王两个都打垮,却叫皇后这老妖婆捡了便宜?这是什么世道?待俺进宫去,将这婆娘砍了!奶奶的,这种国家,这种朝廷,俺也不稀罕当这破官了,还当俺的山贼去!”
“要是把皇后砍了就能解决问题,我不是早就做了?”崔抱月道,“你砍了皇后,人家只会当她遇刺,她照样风光大葬,还要被后世纪念呢。”
邱震霆当然也只是说句气话,干了一碗酒,道:“砍了她算是便宜的,当然要查出真相来,好叫她身败名裂。”
“问题是怎么查!”崔抱月道,“我看我们得找到素云,但公孙先生像是怕了皇后似的,半分也不肯透露。”
“这个嘛……”管不着摸着下巴,“你不是听符雅说,假如素云活着,应该是二十五岁吗?公孙先生一个老头子,他身边也没见过有年轻姑娘——你们说,他见年轻姑娘要到哪里去,才不会引人怀疑呢?”
“那当然是……”邱震霆和崔抱月异口同声:“啊,妓院!”他们都想起他们去疾风堂偷窃卷宗的那一天,自忘忧川遇到画舫上的公孙天成:难道素云就是那些年轻妓女中的一个?公孙天成借看相算命掩人耳目和素云相见?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三人立刻商定,找遍凉城的花街柳巷也要把素云找出来——至于素云是什么样子,只消去找一张花神图,依上面的韩国夫人按图索骥总没错!
邱震霆和崔抱月两人都是说做就做的性格,管不着则还对偷窃图样半途而废的事耿耿于怀,于是自告奋勇加入他们,替他们“偷花神图”。这自然是手到擒来的事情。三人便拿着那花神图直奔花街,一间店一间店地找寻素云。
都说从茫茫人海中找一个人比从稻草堆里找一根针还困难。三人原想,花街里不过那几处楼阁,那几个女子而已,应该一晚上就有了眉目。岂料,真的到了那花花世界才发现楚国的莺莺燕燕实在多不胜数——有唱歌的,有舞蹈的,有说书的,有杂耍的,有不出门的,有陪着游玩的……一条花街看不到尽头,他们自己却已经头昏眼花。
不过三人不气馁,次日又来。如此往复,一直查了三天,眉眼和图中花神相似的女子见了几十个,却没有一个和画像一模一样的。尤其,在倡优之中,二十五岁便算“人老珠黄”,多数都从良嫁人了。三人一无所获,不禁焦躁了起来,在茶馆中歇脚兼发牢骚——邱震霆怪崔抱月,崔抱月埋怨管不着,管不着就叨念公孙天成,但絮叨毕竟不解决问题,三人说了一会儿便觉无趣,闷闷地四下里张望。
那馆子里有一桌世家子弟在饮宴,请了十来个歌姬舞娘陪席。不过,他们也请了一位花魁娘子,说是先赴别人的局去了,至今还没有到,大家都翘首盼望。过了一刻,轿子停在了茶馆门口,丫鬟将所谓的花魁娘子扶了下来。崔抱月等人几乎习惯性地盯住她,想看看是不是花神的模样,但可惜容貌相去甚远。不仅如此,连举止都吓人一跳——这花魁娘子满脸怒色,大步踏进店堂,哪里像是赴宴,倒像是找人吵架的。世家子弟都迎了上来:“潇潇姑娘,你不是去郊游了么,怎么,人家请你吃了火药?”
花魁潇潇怒冲冲走到桌边,先斟杯茶饮了,才道:“别提了,本来好好儿的,谁知有人打架。”
“咦,”众人笑道,“你不是去赏花的么,风雅之地打起架来,莫非是争风吃醋?是不是少年人为了潇潇姑娘打架?”
“要是为我,我这么生气干什么!”潇潇道,“你们知道芙蓉庙那闹鬼的宅子么?”
“哦?就是墙壁上让人写了‘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的?”众人问。
“可不是!”潇潇道,“就那一间破宅院,有什么好的?这么多人喜欢到那里去游玩。再说,什么闹鬼,这种用磷粉写字故弄玄虚的事多着呢——还有用蜜糖写字引蚂蚁来,假装是天书的。之前我有一个姐妹就是用这法子逼一个冤大头娶她过门。我看还不是有人听说那里闹鬼,就故意去写几个字,引你们这些无聊的人去看热闹。这么一来,周围的饭馆茶亭就都发财了!”
席间众人哈哈大笑道:“不愧是潇潇,见解独到!”
而崔抱月等人却警觉了起来,细听下文。
潇潇道:“我不管是真闹鬼还是假闹鬼。反正那宅子空了很久了。今天我们郊游去的时候,来了个公公,自称在坤宁宫给皇后当差,皇后说他多年侍奉有功,准他在京城置一座宅院将来好养老。他看中芙蓉庙那宅子了,今日就带了风水先生前来,要看看怎么修葺改造才好。”
“一个阉人还讲风水?”众人嬉笑道,“难道他还指望能子孙满堂么?真是笑话!”
潇潇继续说下去:“本来今天邀我去郊游的张员外就是想去看看鬼屋里那两句稀罕的诗。不过既然那屋子都成了人家的,我自然劝张员外退出来啦——可是他偏偏不看到闹鬼就不甘心,跟那公公好说歹说,非要看了那两句诗才走。公公倒也好说话。不过,等我们看到诗的时候,那风水先生突然说某某方位有煞气,会克住这公公未来二十年的运势,又说有什么阴魂作祟——”
“莫非真的有鬼?”众人好奇。
“屁!”潇潇道,“风水先生不这么说,还怎么赚你银子?他教那公公如何破煞气。张员外也是,非跟去看热闹。到了那煞气源头,果然是有个坟的——什么文正公?还有好些人在哪里拜祭呢,据说今天正好是这个人的忌日。”
“这风水先生还真灵验嘛!”众人嬉笑。又有一个世家子弟皱眉道:“你说‘文正公’,难道是于适之于文正的坟?”
“就是这个名字!”潇潇道,“这是什么人?我看祭拜他的挺多的,而且都是书生。他难道是个大官么?要是大官,怎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这人过去官至崇文殿大学士,不过元酆元年就死了。”这世家子弟答道,“听家父的几个幕僚议论,此人的确是位大忠臣,所以才能谥为‘文正’——听说他的谥号还是皇上钦赐,牌位迎奉忠烈祠。而芙蓉庙的那间宅子好像正是他家的旧宅,过去墙壁上有些题咏,都是他的门生和朋友所作的祭文。”
“是个挺大的官嘛!”潇潇道,“那这太监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了——他说这坟碍着他的风水,叫人把坟掘了,当场就砸了墓道的条石。那些拜祭的人怎么能答应?两边就打起来啦。我当然叫张员外快走,免得殃及池鱼,谁知他连这种热闹也要看——树枝石头乱飞,万一打到了我可怎么办?我就不理他,自己先回来了。”
“这张员外真是睁眼瞎!”大家骂到,“放着潇潇姑娘这样的大美人不看,又是看鬼宅又是看打架,暴殄天物!”
他们那边自喧闹,崔抱月等人却凑到一起低声议论:虽然崔抱月在坤宁宫偷听并没有弄清事情的前因后果,甚至连韩国夫人和于适之的关系都没弄明白。但是她知道,芙蓉庙的宅院,宅院上的诗句都和皇后害死韩国夫人的往事有莫大关系。宫里的人突然出现在芙蓉庙,且偏偏挑在宅院故主于适之忌日那一天毁坏他的陵墓,莫不是有阴谋?
“我看皇后是想引对手出来。”崔抱月道,“不知公孙先生在哪里,要及早通知他才好。”
邱震霆和管不着也同意,三人于是打算离开。不过,正这时,外面慌慌张张跑进一个丫鬟来:“潇潇姑娘,妈妈找你!”
“我椅子还没坐热呢!”潇潇不耐烦道,“做什么?”
“素素姑娘叫凉城府给抓了。”丫鬟道,“妈妈说,你跟孙大人熟,让你去通融通融——”
“素素怎么会被抓了?”潇潇奇道,“她不是陪她的相好——那个什么户部的文大人郊游去了么?”
“是郊游去了!”丫鬟道,“但是文大人说今天是一个什么人的忌日,他很仰慕这个人,要去拜祭,没想到在那里跟几个公公起了冲突,被凉城府的衙役抓了。”
她这样一说,满桌皆惊。“原来素素也去芙蓉庙了?”潇潇道,“唉,我就说跟着那个文大人没什么好。穷死了的京官,还专惹麻烦——话说回来,文大人自己好歹也是个官,算起来还是程亦风大人的门生呢。他这么喜欢素素,自己去给素素说句话,不行么?”
“要是顶用,妈妈也不着急啦!”丫鬟道,“凉城府把所有在那里拜祭的人统统抓了起来,除了像文大人这种身有功名的没人敢动,其他不管男女老幼统统倒了霉。光是各处堂子里的姑娘就抓了十几个呢!谁不是陪着相好的去芙蓉庙的?没一个说得了情的。”
“这么兴师动众?”潇潇噘嘴皱眉,“那你叫我去找孙大人也没有用呀……”
他们自吵嚷,崔抱月等人却是再也不能等了,飞速冲出来赶到公孙天成家。那看门的童仆说,老先生一早就去拜祭故友。崔抱月等人怎不更加着急跺脚,再转头跑来凉城府,芙蓉庙“斗殴闹事”的一干人犯已经全部押到,不过并不见公孙天成的影子。
凉城府尹孙晋元升堂审问。一边是坤宁宫大太监戴喜——鼻青脸肿,尖着嗓子大叫冤枉。另一边则男女老幼一应俱全,除了之前那丫鬟提到的儒生和倡优,不乏寻常百姓。而未被逮捕却跟着来助阵评理的大多是官员——除却素素的相好“户部的文大人”文渊之外,还有好几位风雷社的年轻人,都指着戴喜,愤慨无比:“文正公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当今太子殿下所行之新法也有数条出自文正公生前的设想,你竟然敢毁坏他的陵墓?”
戴喜也不甘示弱:“我不过就是砸坏了他墓道上的砖头,你们却把我打成这样——皇后娘娘恩准我置办宅院,那地方是我的,我爱怎么修就怎么修——你们这里有于家的后人吗?要是有,你们迁坟就是了!”
“简直荒谬!”文渊骂道,“文正公的谥号乃皇上钦赐,他的灵位也由今上亲自迎奉忠烈祠,你如此行径,何止是对文正公不敬?简直是对今上不敬!”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崔抱月等人自然无心细听,迅速地在人犯中扫了一遍,没有见到容貌和韩国夫人相似的,大约素云并不在其中吧!此事若系皇后的圈套,必不会就此罢休——为今之计,当火速找到公孙天成,再求应对。
当下三人分头行动:管不着的身手灵活神出鬼没,便去芙蓉庙打探,邱震霆到程亦风府等各处去搜寻,崔抱月则利用命妇的身份去宫里探听消息——对于这个分配,最不满的当然就是崔抱月,要她和宫里那些虚伪的人演戏,比要她以一敌百跟人动手还要命。可是她也别无选择,唯有搜肠刮肚找出了一条理由,去求见皇后。
可以想见,她的理由十分的不高明——她说她要告老还乡。皇后听了自然十分莫名其妙:“陈国夫人三天前才受封,又对本宫说了许多操练民兵的打算,怎么突然又要还乡?”
“臣……”崔抱月按照自己编造的理由回答,“臣的师父病重,希望臣能回去见最后一面。”
“那倒是应该去尽孝的。”皇后道,“本宫听说你以前是做镖局的,那么你师父也是这一行了?”
“正是。”崔抱月道,“师父教导过,走镖靠的不是拳头,是面子。与其打遍天下,不如和天下人交朋友,有一次……”
她想要等着外面向皇后报告戴喜被抓到凉城府的消息,然后看皇后是何反应,于是尽量拖延时间,天南地北地胡吹。边说边观察皇后的表情,生怕一道懿旨将自己打发出去,那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所喜皇后似乎对她走镖的经历十分有兴趣,且听且笑,还时不时对身边的宫女点评:“你们看看,咱们宫里的女人,都说养尊处优,却哪里体会得到江湖的乐趣呢?”
终于,崔抱月的各种奇遇都快讲尽了,才听内务府总管孙镜轮跪行进来报告:戴喜被抓了。
皇后听他说了经过,自然“震怒”,呵斥道:“我准他买宅子养老,可没准他挖人家的坟!文正公是什么人?是本宫的姐夫!他还有胆让本宫评理?你去告诉凉城府尹,这个奴才本宫从此不管了,随他发落!他得罪了些什么人,好好赔偿人家——他私下里存了多少财宝,本宫清楚得很!都抄出来,赔给人家!”
她忙着交代孙镜轮,崔抱月就直向符雅使眼色。符雅不得已,靠近了,道:“我的姑奶奶,你这时跑来胡天胡地地说些什么!”
崔抱月瞥了皇后一眼,小声道:“不就是那件事——芙蓉庙的坟是皇后让人铲的吧?为的是引她的对手出来?”
“你怎么知道?”符雅惊讶,“不管怎样,你现在跑来只会引人怀疑的。”
“没事!”崔抱月颇得意,“我刚才吹了那么一大通,不是也没露出马脚么?你知不知道她下面的计划是什么?她是不是派了大内高手在芙蓉庙那里等着人上钩?她有没有怀疑的对象?没怀疑到公孙先生头上吧?”
“我的姑奶奶!”符雅着急,“连我都听出你是胡说八道,皇后娘娘还能听不出来?我拜托你赶紧想个法子把谎说圆了,否则——不,你别说话,多说多错。你趁着当儿赶紧走吧,我一会儿随便编个理由掩饰过去。”
崔抱月有点儿不高兴:“怎见得她就听出来了呢?”但是看符雅神色焦急,也不好逞强,只道:“那小姐当心,若是有需要我在宫外接应的,只管传消息出来。”
“好了,快走吧!”符雅推她。她便快步朝门口走去。
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皇后对孙镜轮的训话也告一段落,抬头看到了崔抱月:“咦,陈国夫人,怎么要走了?”
“臣……打扰娘娘也很久了。”崔抱月道,“看娘娘忙着跟这位公公说话,就想先退出去……民兵那里,还有不少事……”
“要退出去,也得跟娘娘禀报一声,娘娘准了,才能跪安!”孙镜轮小声道,“这是规矩,陈国夫人不晓得么?”
“别为难她。”皇后微笑道,“本宫就喜欢她这江湖气,直率,有一是一,有二是二,不会装神弄鬼。再说,陈国夫人来坤宁宫看我,就是我的客人,是我光顾着和孙总管说话,就把客人撇在了一边——这全怪戴喜这奴才,太过可恶!他是不是以为现在宫里为了皇上的事乱成一团,没人可管他了,就无法无天起来?陈国夫人从宫外来,听说戴喜做的事儿了么?”
“这个……”崔抱月没想到皇后会突然问自己,不由地看了符雅一眼,想寻求一点儿提示。见符雅神色紧张,微微摇头,她立即矢口否认:“臣没听说。”
“没听说?那也好。”皇后道,“我们不要提这恼人的奴才了——陈国夫人,你说要告老还乡,本宫不准。你哪里老?是你师父老——不如接他进京来养老,也可以尽孝,不是吗?”
“这……”崔抱月勉强笑着,“多谢娘娘恩典。”
皇后向孙镜轮递了个眼色,将他打发出去,又对崔抱月道:“陈国夫人方才说了那么多好玩的事给本宫听,一定口干舌燥了吧?本宫有些好茶,正愁没处请客呢——瑞香,还不上茶来!”
“是。”瑞香应声而出,看到崔抱月,表情还是有些惧怕的:“娘娘,茶。”
皇后自己拿了一杯,赐了一杯给崔抱月,一杯给符雅。“这是西瑶的茶,白毫银针,很难得。”她轻轻啜了一口,“你们快试试,这是西瑶跟我们结盟,进献的礼物。”
崔抱月看那杯中茶叶洁白如雪,但茶水却是一潭凝碧,甚是特别,加之异香扑鼻,忍不住一饮而尽:“果然好茶,谢娘娘!”
“陈国夫人怎么喝得这么急?”皇后笑道,“果然是急性子的人——符雅,你看这茶如何?”
“甘甜爽口。”符雅淡淡地回答,“臣女谢娘娘赏赐。”
“那瑞香也尝尝——”皇后将自己喝过的那一杯递给瑞香。瑞香跪谢了,双手捧着喝了一口,不料立刻两眼凸出口吐鲜血:“娘娘……我……”
崔抱月也大惊:“有毒!”
“有毒么?”皇后做出惊诧的模样,“快来人!有刺客!”
踩着她的呼声,孙镜轮带着十几个强壮的太监冲了进来。
“娘娘……你……你怎么……”瑞香浑身抽搐,蜷缩在地,还想要抓住皇后的脚,但被皇后一脚踢开。
“陈国夫人,你是不是很奇怪?”皇后挑着眉毛,“为什么同样的茶,瑞香喝了就立刻毒发,你、我和符雅都还没死呢?”她笑了:“其实很简单,因为瑞香吃了你的什么百虫丹,同茶里的药起了反应,死得就快了!”
皇后已经知道了!崔抱月心中一凉:她还以为那天的一切都很完美——她以为今天的一切也很完美,她以为自己占了先机,没想到……皇后果然厉害,难怪符雅这么害怕!不过,她又奇怪:瑞香吃的哪里是百虫丹,是清凉丹而已!况且那茶皇后也喝了,怎么会没事?她不由惊讶地盯着皇后。
“怎么?你是想说百虫丹是你编造出来的,是不是?”皇后冷笑,“哼!你那点儿道行,也就只能糊弄糊弄瑞香和裴翌手下的那群蠢材!瑞香是我看着大的,她说什么、做什么,讲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想利用她来骗我?简直是异想天开!她早就什么都招认了!”
“娘娘……”瑞香七窍流血,“娘娘,奴才什么都说了,娘娘为什么……娘娘救救奴才……”
“你是什么都说了——你什么都说给崔抱月知道!”皇后怒道,“你帮着乱党来算计本宫,还要本宫饶你?再说,砒霜有解药吗?”
“砒……”瑞香的身子一直,滚下台阶来,断了气。
皇后取出一方帕子,擦了擦嘴唇:“百虫丹是假的,能和它作用的毒药自然也是假的——只不过是本宫在朱砂里掺了一点儿砒霜而已。”她将那沾了毒药的帕子扔了下来,白底子上一点猩红,好像一个血洞。“不过你也不要得意。你喝的茶当然也是有毒的——崔抱月,你猜的没错,芙蓉庙的局是我设的,目的却不是为了引别人,就是为了要引你,你果然来了。快说——你放走谋害皇上的重犯霏雪郡主,究竟是何企图?谋害皇上,究竟谁是幕后主使?”
竟然把这罪名扣到我的头上来了?崔抱月勃然大怒,她头不昏,肚子不痛,没有中毒的感觉,暗想,莫非皇后也是虚张声势骗人的么?便一扬头:“我有何企图?这些坏事分明就是你做的!不错,我是放走了霏雪郡主,因为你要杀她灭口!我救了她的性命,日后好指正你!”
“血口喷人!”皇后喝道,“还不拿下了!”
孙镜轮等太监立刻响应,一齐扑向崔抱月。崔抱月冷笑一声:“就凭他们,能困住姑奶奶?”振臂一纵朝皇后扑了过去。
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她跃起的时候,忽然心口一阵绞痛,跟着四肢也抽疼起来,还没腾空,人已经摔倒。再要站起,却没有丝毫的力气。
“百虫丹是假的,软骨散可是如假包换!”皇后似笑非笑,“快拿下!”
可恶!崔抱月怒不可遏,但是连咬牙切齿的力气也没有。她恨自己鲁莽,恨自己驽钝,她唯一的长处就是身手,现在却也施展不出。
“谁敢动!”蓦地听到符雅一声断喝。
众人回头去看,只见符雅挟持着皇后,一根尖利的簪子对准了皇后的咽喉:“全都退下!放崔女侠走!”
孙镜轮等全都愣了。
“快退下!”符雅将簪子又逼近了几分,表情丝毫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传旨让他们退下!”她命令皇后,“崔女侠不安然走出宫去,我就杀了你。”
皇后面色铁青,沉声道:“你疯了么?你和她勾结的那笔账我还没跟你算。我是有心要维护你,你竟然恩将仇报?”
符雅凄然一笑:“没错,我是疯了。如果你不放崔女侠走,我一定杀了你。”簪子又向前顶,皇后的脖子被扎出血来——符雅果然不是开玩笑。
“放……放她走!”她颤声命令。
“不许追!”符雅又说。
“不许追。”皇后重复。
孙镜轮等无奈,只得让开了一条道,眼睁睁看崔抱月走了出去。“符小姐,那你……”崔抱月担心地回头。
“不用管我。”符雅道,“你走,他们不会把我怎样的。”
崔抱月怎能相信?但是她别无选择,只有凝聚仅剩的力气,奋力朝宫外跑。
符雅则一直紧紧地握着簪子,同皇后僵持了许久,直到确信崔抱月已经逃出宫去,才松手。皇后“啪”地回身抽了她一记耳光:“好你个恩将仇报的死丫头!什么叫不会把你怎样?你何方神圣?你挟持本宫,还想全身而退?”
孙镜轮等一拥而上。
符雅口角破裂,流下一线鲜血。她的神情是决绝的:我没有打算全身而退,我是想跟你同归于尽!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但皇后却解读得到。“等一等!”她喝住太监们,“你们先下去,这丫头我自有办法处治。”
“可是娘娘,她……”孙镜轮不解。
“下去。”皇后道,“此事不可张扬——把瑞香的尸首拖出去——”
“是。”他们不敢多争辩——瑞香死不瞑目,尸体被拖了一路,就瞪了皇后一路。
皇后丝毫也不回避死人的眼神,到看不见了,才回头盯着符雅:“你好哇!你想跟我同归于尽么?这怎么可能?我说过你的前途一片大好。你要嫁给程亦风,做诰命夫人呢!”
“你不要用程大人来威胁我。”符雅道,“我已经不怕了,就算程大人知道一切,我也不怕了。我只是不能让你得逞。我是死,还是让程大人看不起,都无所谓,只要能阻止你继续害人!”
“我害谁了?我害谁了?”皇后怒道,“霏雪?康亲王?皇上?他们哪一个不该死?啊,莫非你是指素云?你是不是知道素云的下落?她跟你最亲,她如果活着,不会不来找你吧?”
“我倒希望她死了。”符雅道,“起码不用再给这些恩怨折磨!”
“你想死么?”皇后道,“死就能解决一切么?”她笑了起来:“公孙天成……我听瑞香交代,你让崔抱月去找公孙天成,好像叫霏雪也去找他了——为什么?这个人是不是跟韩国夫人有什么关联?”
符雅闭口不答。
“你不说么?”皇后冷笑,“没关系。公孙天成是程亦风的幕僚。他串通霏雪郡主图谋不轨,我要彻彻底底地查一查——牵连到程亦风,可不要怪我!”
崔抱月逃出皇宫之后全身连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但是她害怕有人追来,片刻也不敢停留。街道上的人熙熙攘攘,这人潮成了她的掩护。她坚持着跑到离开皇宫两里地的闹市,才确定没有追兵。停下来喘了口气,愤怒、愧疚、懊恼齐齐涌上心头,她竟然有了想哭的感觉——没用!她狠狠咬咬嘴唇: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而是要想想怎么反败为胜!
下面要到哪里去?她忖度,不能去民兵营,不能去程亦风府,也不能去公孙天成家——这些地方只怕都会被皇后监视。唯有和邱震霆、管不着二人会合了!他们约定的地点在凉城北门,当时说过,无论找不找得到公孙天成都在掌灯时分碰面。于是稍事休息,就朝北门去。
到的时候邱震霆已经等在那儿。一见她那脸色立刻问她出了什么事。虽然一言难尽,崔抱月还是把经过一五一十都说了,邱震霆既诧异又愤慨:“皇后这老妖婆没想到如此厉害,俺得进宫去救符小姐!”
“我也这样想。”崔抱月道,“不过,皇后的毒计一条接一条,谁知道下面又怎样?符小姐……符小姐舍命救我出来,若我再回去,结果落入皇后的圈套,那符小姐的心思岂不是白费了?”
邱震霆一捶城墙:“他娘的,这歹毒的女人——无论如何,俺先帮你把软骨散的毒逼出来,等老二到了,咱们合计合计,总不能把符小姐一个人丢在老妖婆的身边。”
崔抱月的体力到了极限,只能微微点头。邱震霆就扶她到小树林里坐下,运功帮她疗毒。总过了有一顿饭的功夫,才见了效。崔抱月渐渐恢复了力气,也能站起来了。两人相携回到城门口等待,天色全黑之时终于见到管不着——可喜,他身边骡子上的人正是公孙天成。
“先生没事,就太好了!”崔抱月和邱震霆都迎了上去,让管不着别进城,转到了岔道上,才问:“芙蓉庙那边情形如何?”
“凉城府的衙役看守着,说是斗殴现场,不得入内。”管不着道,“他们的守卫倒不怎么严,但我看旁边有不少围观的,都不是寻常百姓,想是皇后派来的。专为等着对头上门。”他又指着公孙天成道:“还好老先生机警。他也去拜祭于适之了,不过骚乱一起,他就躲了起来。谁能想到于适之的陵墓看起来普普通通,后面却有秘道呢?修建得可真隐蔽,要不是老先生自己走出来,我可发现不了。”
“要不是二当家及时出现,老朽还不知要在那秘道里躲到什么时候。”他道,“其实也不是秘道,是文正公的夫人生前打算和丈夫合葬才特意留下的。可惜,死后这个愿望却没能实现——三位也断断续续听说了些往事吧?文正公的夫人就是韩国夫人。”
“原来是这样!”崔抱月终于将各个片段连接在了一起,“那么……那个素云,就是文正公的遗孤了?”
公孙天成点点头:“其实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文正公是老朽的恩人,他为真宗先帝主持变法,被朝中奸小排挤,不堪迫害,在元酆元年自缢而亡。于夫人……崔女侠也听说了,不愿被当今那昏庸的皇帝霸占,被自己的异母妹妹,也就是皇后,溺毙在御花园镜湖。于家大女公子朝阳,被封为公主和亲到樾国,之后被人刺杀。二女公子素云……”
“素云还活着么?”崔抱月问,“先生知道她的下落?”
公孙天成摇摇头,叹气道:“老朽也一直以为素云夭亡。若是早知道她只是失踪了,就是走遍天下也要寻访她的下落,替文正公和于夫人将她抚养成人。”
“原来先生也不知道。我还以为先生有素云做杀手锏——”崔抱月失望——这几天他们四处寻找,看来也是白费力气的,“那样年幼的小女孩漂泊在外,谁知道……”或许已经死了呢!她想。
“老朽也不敢确定。”公孙天成道,“不过,她……她好像的确还活着,而且回来了!”
“什么?”三人都是一惊,“先生是说,素云回来找皇后报仇?”
“我不敢肯定。”公孙天成道,“不过,我在秘道里发现有人去过的痕迹。这秘道如此隐秘,除了老朽受于夫人之托,主理她的身后事,于家之外的人应该无人知晓。朝阳已经不在了,除了素云,还有谁呢?”
忠义之士被人陷害,漂泊遗孤历经艰险铲除佞臣,这是戏台上常见的传奇。但到了现实之中,谁敢奢望这样轰轰烈烈的报仇雪恨兼为民除害?也许正是在现实中往往不能实现,人们才对戏台上的故事更加向往。
于适之一家的遭遇固然令人慨叹,素云的命运固然令人关切,可是,谁也没有真的希望素云突然鲜衣烈马出现在眼前,用三尺长剑扫尽朝中魑魅魍魉。与其如此幻想,还不如切实商议一下未来的计划。
崔抱月将宫里的变故告诉了公孙天成和管不着:“都是因为我鲁莽,现在符小姐身陷险境,我们大家肯定也会被皇后通缉。总之这城是不能进了。但是符小姐也不能不救,公孙先生,你有好办法么?”
“俺来说!”邱震霆不等公孙天成发话就抢先道,“公孙先生,依俺看,这不光是营救符小姐的问题——听说你老早就知道皇后不是个好东西,设计要除掉她,但是后来想息事宁人,就半途放弃了。俺不知道大道理,你就是跟俺说,俺也不明白。俺只是想,坏人胡作非为,好人家破人亡,这叫什么世道?俺看不下去。这样的朝廷俺不拥戴,这样的国家算不得俺的国家,俺倒宁愿就地造反起义——他娘的,反正照你的说法,皇帝,皇后,康亲王,没一个好东西,太子就是个孩子——反了他们才好!”
“我也同意大哥的看法。”管不着道,“我们杀鹿帮的弟兄们当初之所以愿意为朝廷出力,都是因为佩服程大人,觉得他能把朝廷变好。如今看来,朝廷是个吃人的地方——文正公这样的大忠臣被活活逼死,夫人孩子没一个善终。害他们的凶手就逍遥法外,继续作威作福,这么多年来,也不知又害死了多少文正公那样的好人,现在是害到符小姐头上来了——用不了多久,铁定就要害到程大人的身上。我们如果为这样的朝廷效命,岂不也成了残害忠良之辈?不,不仅不能为这种朝廷做帮凶,就连旁观也不可以——明知道蛇要去咬人,还不把蛇打死吗?”
他们的态度鼓励了崔抱月,亦挺起胸膛:“先生,我承认我有勇无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过,我却不觉得我的想法有错——先生任由几个坏人狗咬狗,自己是省了力气,就不怕殃及无辜么?如果世上的人都奉行‘恶人自有恶人磨’‘善恶终有报’,那还要衙门做什么?还要路见不平的侠客做什么?”
公孙天成看着三人:焦急、诚挚、义愤,全然流露。他们都是不喜欢转弯抹角的人,都是不怎么会使用诡计的人,也都是不怎么会说话的人。但恰恰从他们的口中说出来的是最质朴的道理。
老先生心中激荡。夜幕下,凉城城楼上灯火闪烁。这是楚太宗皇帝在位时开始营建的,历经数代,成为中州大地上最繁华的城市,也是天下各国朝拜之地,又历经数代,其金碧辉煌开始生锈霉烂,其太平歌舞开始变得荒淫颓靡,如今这里已经成为一袭千疮百孔的华衣,一件腐烂发霉的糕点,若不彻底将蛀虫铲除将漏洞修补,这座城池恐怕再难获得新生,覆亡就在眼前。
救国的希望在于变法,变法的希望在于程亦风和年轻的竣熙。他不能让无聊的私欲之争毁了这希望!
先前为了报仇,引得皇后谋害元酆帝,待他想要收手的时候,事态却不受他控制,以致连累了符雅。如今,崔抱月中了皇后的奸计,皇后多半也知道了公孙天成和此事有关。他是程亦风的幕僚,这等于交了一筹码给皇后去威胁程亦风。坚守大义的程亦风自然不会受皇后的威胁,但是,也不能置爱人、友人于不顾,届时将是何等为难?
是该速战速决扳倒皇后,还是该以退为进避开皇后的锋芒?他还不能决定。他唯一知道的,是他们四个人都不能再出现于凉城之中。“三位的意思,老朽明白。”他道,“不过一时之间老朽也没有个万全之策——三位若不嫌弃,老朽有一处城郊的居所,可以暂避风头。”
邱震霆等都有些失望。不过,他们自己也没有切实可行之计,只得跟着公孙天成走。这一程路可不短,到半夜时分才来到了一座山前。邱震霆等人都饥肠辘辘了,忍不住问道:“先生,这是要带我们到哪里去?”
“已经到了。”公孙天成道,“这里是麻风村。”
“麻风村?”三人大惊——虽然都听说过基督教会收治麻风病人的事,但心里对麻风还是存着恐惧:“先生,你住在麻风村?”
公孙天成推开山脚一座小屋的门,点起灯来。可以看清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家什没有几件,不过文房四宝一应俱全——不仅笔墨纸砚,还有雕版用的木板、刻刀,印刷用的颜料,而屋子正中的墙上,正挂着一幅彩色套印的花神图。
原来这些也是出自公孙天成的手笔,三人已经不再惊讶了——既然素云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当然一切都是公孙天成做的。他为了替自己所尊敬的于适之报仇,费尽心机,甚至不怕感染麻风病,要把作坊修筑在此以掩人耳目——邱震霆等都是江湖儿女,见到有人为朋友报仇能如此全力以赴,不禁钦佩。但同时也为公孙天成此刻的犹豫而不解。
崔抱月四下里看着,见到一本手抄的册子上写了《花神记》三个字,就拿起来翻看。开篇是一首古人的词,云:“两两青螺绾额傍。彩云齐会下巫阳。俱飞蛱蝶尤相逐,并蒂芙蓉本自双。翻彩袖,舞霓裳。点风飞絮恣轻狂。花神只恐留难住,早晚承恩入未央。”
她本不通文墨,也完全不知道这词说的是什么,唯勉强认出最后一句正是那花神图上的题词,就问:“先生,这个《花神记》是做什么用的?”
公孙天成并不隐瞒:“这是一出戏,说的就是皇后如何杀害花神娘娘化身的贵妃。我已经把这戏交给了京城的许多戏班。本来打算趁着芒种节宫中女眷邀教坊女伶入宫,就把这戏演给皇上和皇后看,让皇后惊慌失措露出马脚,并让皇上知道当年的真相。不过现在皇上已经成了废人,这是一点儿用也没有了。”
可不是!三人想,皇帝如今这副模样,皇后简直就成了无所畏惧之人。“她干这么多坏事,难道真没人正治得了她么?”邱震霆愤愤道,“太子多半是不会相信亲生母亲竟然是蛇蝎心肠——太子之外,没人大过皇后?”
“要真说起宫里的规矩,”崔抱月道,“我被册封为这劳什子的陈国夫人时被逼学过——执掌宗人府的王爷是有权柄废掉皇后的——康亲王大概心里巴不得可以这样做,可是他因为霏雪郡主的事禁足在家,自身难保,只有任由皇后宰割了。”
“那可不见得。”邱震霆道,“康亲王这么阴险,才不会甘心被皇后宰割。我看他是在等待机会——皇后这么害怕康亲王,肯定康亲王手里有一大堆皇后的罪证,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使用罢了。好像抱着一大堆火油、火药,却没有引线和火折子。”
“假如谁能给他做引线、做火折子,不愁不能把皇后炸上天去!”管不着道,“或者这倒是个出路——咱们不如找康亲王联手?咱们把公孙先生的戏唱得全天下都知道,康亲王不就找到机会来整治皇后了么?不,唱到全天下都知道太花时间,只要在京里多唱唱就好了——公孙先生,你看如何?”
“借力打力的确是好主意。”公孙天成道,“不过,万一帮着康亲王除掉皇后,却让康亲王东山再起,岂不麻烦?三位想,是皇后对朝廷的危害大,还是康亲王对朝廷的危害大?”
三人都不作声了。
公孙天成叹了口气:“我看三位还是早些休息吧,越是着急越是容易做出错误的判断……”
“那可不一定呢!”蓦地,有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众人都是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两条人影从窗外扑了进来,正是哲霖和思韫:“康亲王不可能东山再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下俺要闭关去了……
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