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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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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虽然不是很喜欢世家子四处联姻,天南地北都沾亲带故,但不得不说,结为姻亲是最便捷省心的路子,”应承安慢吞吞地说,“你看宿抚就不会怀疑杨丰登门的用意。”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话音慢慢低了下去,最后几字像含在口中,模糊不清,兰臣连猜带蒙才隐约明白。

    伯劳官之首眼神微动,想到了今年年初时应承安吩咐他去探查几个适龄的世家女。

    应承安当时并未明示此举为何,兰臣只照吩咐行事,并未探究深意,今日方明白过来,欲言又止地望了眼应承安的背影,最后还是没能说出什么。

    “卢那边还需要盯着吗?”他低声问,“他现在不知道越梅臣早不在府中,还在绞尽脑汁地寻他破绽,妄图一击致命殊不知已无必要。”

    应承安没听兰臣说卢天禄找到了越梅臣的什么破绽,大约不是没有探查到,就是心中另有算计,不想叫宿抚知晓,因此他也没问,只探手取来皂角,用水打湿擦了擦肚皮。

    他总觉得身上还有点宿抚留下来的黏腻,不过搓了几遍,知道只是自己的错觉,便无奈地摇了摇头,踩着水声走出汤池。

    应承安穿来的单衣已经湿透了,兰臣见他起身,忙去取来一套新衣搭在手臂上,捧着干燥方巾递给他。

    应承安随意擦了擦身上水珠,张开手臂让兰臣侍候他穿上单衣,对他笑了一下,应道:“那便不必盯着了。”

    他腰间有一片指握出来的青紫痕迹,前一次的淡去,后一次的又叠上来,一层一层地压在颜色苍白的肌肤上,既叫人心生怜惜,又诱人凌虐。

    兰臣半跪下来为他收拾腰间系带时瞥见这些痕迹,情不自禁地皱了下眉。

    “臣虽不学万人敌,却愿持剑一人敌,”他换了话题道,“请陛下允臣守夜。”

    应承安不答,他自己打理好衣领,待兰臣站起才道:“不必。”

    亡国君转身回了卧房,床榻上被褥又已经换了一套新的,窗扉半开着倒灌凉风,将奇异味道吹得干干净净。

    “我知从文辛苦,不必在无用事上耗费精力,”应承安不咸不淡地补全了自己的话,“至于我”

    余声隐匿在一个自嘲的苦笑后,应承安抿了一下嘴唇,抬手关了窗扉,从床头取了一根熏香。

    兰臣接过熏香点燃放进香盘中,抬头望着应承安,眼中露出恳求之色。

    兰臣为应承安四处奔波,而他自己被困在囚笼中,无所事事,每日有大把时间需要消磨,假如宿抚不来寻他,除了读一读游记,也只剩下摆弄他送来的沙盘,琢磨些阴谋诡计。

    那太消磨志气,还不如放任了宿抚。

    应承安站在床边,微微垂眸望着有些磨痕的地面,一面冷静地权衡利弊,一面拆开微湿的发髻,咬住一截缎带,将长发潦草一束,仰了一下头,身体松懈下去,重重地砸在床上,做出准备休息的架势。

    兰臣原本还想再劝,见状只好收起话音,低头向他告退。

    应承安从喉咙里滚出一声懒洋洋的“嗯”,抬手覆在眼上遮掩光线,片刻后听到门轴吱呀了一声,是兰臣退下,方睁眼望了会儿床顶,撑着酸胀的腰缓缓坐起来,拨开床头柜中的熏香,取出一只精巧香囊。

    那香囊中另有机括,内盛之物并不会虽香囊转动倾覆,碗口始终向上,放置在其中的药物至今没有损失,也无人知晓应承安受了补骨脂近一月的折磨,手中竟还留了数份从未动过。

    应承安坐在床上,指腹摩挲了香囊片刻,百无聊赖地躺了回去。

    还不是时机。他在心中想。

    节气已经将近深秋,应承安在床上躺了片刻,光线慢慢暗了下去,他生出困意,疲惫地睡了过去。

    宿抚派遣过来的那名女官站在门外,见兰臣从卧房中出来,上前问道:“含元宫中宫人名单俱已列好,但混堂司失踪的那名内监姓名并非从文二字,不知掌令有何解释?”

    伯劳官掌令虽然自幼没入宫廷,做过几年伺候人的杂物,被应承安选为伯劳官后自然从宫中名册上除名,只按伯劳官的惯例另备了几个身份。

    但伯劳官初创时宿抚在场,兰臣不敢赌他是否知道这些惯例,在潜入兴都宫时便一个没用,随意顶替了一个叛军入含元宫时杀死的混堂司小太监的身份,他惯于隐藏,又有下属在旁侧协助,倒也无人察觉。

    兰臣浑不在意道:“冒名顶替很奇怪?”

    他只简单地回了一句,怕惊扰应承安入眠,做了个手势将王媱从卧房门前引走,提醒她道:“卢天禄入朝近二十年,关系盘根错节,只在京中谋事,十日已经足够,勿要拖延。”

    王媱应了,在寝宫门前站定,低头向他一福,算是谢过兰臣的提醒,兼与他告辞。

    兰臣今日还要去见几个伯劳官,因此并不多做盘桓,径直孤身出了宫。

    王媱是前来协助元雁管理含元宫的宫女,兼替代禁卫和雁探在不方便时监视应承安,故而手中也有直奏之权,只是要走雁探司的途径,比赵程与越梅臣要慢上一丝,将应承安的话转述给宿抚已经是第二日散朝后。

    应承安多日待在含元宫中,与宿抚隔了数十道宫墙,没有什么惹是生非的机会,可惜虽然少了这一项棘手的麻烦,新君仍忙得不可开交。

    前些天他收到雁探密报,说是蔺自明派遣来的使者已近京城,还没完全查明来意,使者就在城门口亮出旗号,摆明车马,规规矩矩地求见宿抚,同时在城郊住下,做出恭敬地等他召见再入京的架势。

    这般有礼守节的姿态得了士人们两三句好评,但碍于宿抚至今没有表态,还没人夸到他面前。

    此时正需礼部作为,然而卢天禄请了病假,不肯为君分忧,宿抚请了他三次不成,只好点了左侍郎裴意致商议。

    裴意致是货真价实的寒门士子,全副身家性命与前程都托在君王身上,在朝中是有名的能臣干吏,有三五好友同朝为官,但各有政见,称不上结党营私——

    倘若他原不是应承安为自己掌权后定下的储相,二人君臣相得之名广有流传,宿抚不会提拔卢天禄做礼部尚书。

    因此卢天禄称病不出时,宿抚想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裴意致。

    裴意致也不负干吏之名,受诏后当场就能做出安排,将一应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无一处不合规矩,也无一处叫人不喜,宿抚拿了章程一看,拊掌叹道:“恨不早识裴卿。”

    雁探司的奏折一向在早朝后送抵书房,宿抚当时正与裴意致面面相觑。

    裴意致打破沉寂道:“四方馆人去楼空,使团不见踪影,遍寻京城,一无所获,此臣疏忽。”

    名义上是应承兆遣来的使团在被礼部之人迎入四方馆的第三天消隐无踪,馆中无打斗痕迹,一应事物全部留在原处,巡逻士卒发觉无人起夜,入内查看,方知使团出事,忙上禀礼部。

    宿抚至今不知道使团是不告而别,还是遭遇不测,亦或是蔺自明早做的安排,舍几个下属推过于他,先收买一番士庶舆论。

    此事势必要用上雁探司,户凭乏术,宿抚无奈之下值得叫越梅臣改头换面,把他丢出去做事。

    新皇也算是见过朝廷倾轧如何惨烈与不择手段,因此并未放松对卢天禄的监视。

    他知道卢天禄打算从越梅臣出身教坊下手,以乐籍之人不得入仕阻他,只是觉得这计谋太过肤浅,知会越梅臣一声,按下不发,看他还有无后手。

    若是在应承安朝中,越梅臣的出身确实足够让君王为难,但宿抚临朝,他手下叛军什么出身都有,区区乐籍不足为虑,何况他还可以下旨为越太傅平反。

    两人都未把此事放在心上,越梅臣叫巧手匠人给自己易容,便带着人去寻使团踪迹,一路追出了长乐城,循着踪迹奔向了卫城扶风。

    却不知雁探探听到的是桩旧计,早已被杨丰暗中阻止。

    宿抚宽慰了裴意致两句,瞥见雁探送来的奏本中夹了含元宫的,探手拿来翻了翻,看到应承安的提醒,不禁皱了眉,话音也慢慢停了下来。

    裴意致垂首站在阶下,气定神闲,面上看不到差使失手的惊惧,宿抚的宽慰词句戛然而止也不见慌张,甚至还有闲心审视了一下阶陛上的龙形。

    宿抚看出了应承安想把事情往徐峥身上引的意图,但他也得承认自己确实是有所疏忽,他合上奏折,轻敲了两下手心,沉吟道:“朕今年不欲出兵沅川,佯装大军调动月余,也可以停一停了。”

    他将手中奏本丢到要拿去焚毁的竹筐中,停顿了一会儿,自言自语似的说:“卫城扶风扶风,朕的大军也在扶风。”

    裴意致无声站在原处,闻言眉梢轻轻动了动,插言道:“臣听闻雁探在扶风寻到了使团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