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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城依山傍水,易守难攻,而土壤肥沃,又经营六朝,交通畅达,钟灵毓秀,乃是人文荟萃之地,天下英才多聚于此处,若无一手好技艺,在此讨生活尚且不易,遑论出人头地。
“科举取士,取的便是杰士,”应承安似笑非笑道,“见识过一二回朝堂倾轧,自然能触类旁通,副统领也是沙场称雄之将,才智不下他人,何需惊慌?”
他并无打扰宿抚和徐峥这一对君臣惺惺作态的打算,因此声音也放得颇低,近乎耳语,徐峥一无所觉,倒是宿抚耳力敏锐,像是听见了什么一样回头看了他一眼,再看看一脸虚心受教的屠毅,无奈地摇了下头。
应承安并无不实之语,只是略过了一点未提:牵扯倾轧之中,全身而退,本就不是易事,何况设计屠毅的徐峥已经做了四朝元老,便是宿抚也得严阵以待,哪有那么容易脱身。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徐峥这一遭并无恶意,只是想示好皇帝近臣,可惜屠毅没什么经验,露了破绽,被宿抚瞧见,才受了顿警告。
宿抚心思转动,对上徐峥时却分毫不露,含笑做宽慰语,温声讲道:“行军参谋一时糊涂,不慎偏听偏信,也是人之常情,知了教训就好,不必如此战战兢兢”
徐荆此时虽无官职,但毕竟沾了个从龙之臣的名义,宿抚对他还算优容,便用旧职称呼他,以示自己未忘旧情,兼而暗示徐峥自己暂时并无启用他之意。
徐峥侍候过四朝君王,除了第一朝时他还未入阁执政,不能随侍帝侧,余下三朝都是位高权重的重臣,于揣摩帝王心思一道上已是炉火纯青,宿抚起了个头就明白他的暗示,绝口不提徐荆的前程,连连谢罪谢恩,好似保下他性命便已心满意足。
应承安被屠毅留在书房门外,禁军副统领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他眼下扮了个禁卫模样,不好自揭身份硬闯进书房,只得闲聊几句,略分说了徐峥心思,听到书房内片语只言,好奇问道:“徐荆是哪里惹了他?”
屠毅的职责在宫内禁卫守备,并不管宫外事,但殷桓告病在家,暂代了他的公务,知晓徐荆是在率禁卫埋伏蔺自明和诸略未果后被皇帝发作,徐荆对原因讳莫如深,但屠毅这两日不随侍帝驾时忙着抚慰死于此事的禁卫家人,也听人讲了两三句闲话,不算一无所知,只是不好对应承安提及。
他刚得了点拨,现学现用,神色严肃地思索片刻,投桃报李道:“我确知缘由,然而不该语及禁内,不好多言,不过”
屠毅稍微顿了下,转头偷觑了书房内君臣一眼,小声对应承安说:“我听闻他曾请陛下赐婚,求娶清和公主,陛下没应,却也没再给他封赏。”
应承安从未听宿抚向他提过此事,但他稍想了下应承婉嫁与他人的场景,便觉得怒火中烧,草草向屠毅点了下头,拎起袍角跨进书房,走到宿抚身边,自顾自地伸手解了他腰间佩剑,冷冷道:“借我一用。”
宿抚对他毫无防备,只觉腰上一轻,才发觉佩剑被应承安拿走,稍怔了一下,没来得及开口,应承安就已经提着剑转身出了书房,气势汹汹地往禁卫值房走去。
两日前应承安身上补骨脂发作时徐峥也在场,亲耳听到书架后声响,自然知道宿抚近来新幸了个美人,对其爱不释手,走到哪里都要带在身边,但不想这样快就有了一面之缘——
尽管听声音是个男伶,不知相貌如何,但看身段颇有不凡之处,无怪新君被迷得不顾朝政。
大约是年迈耳背,竟没认出是应承安的声音。
应承安一副恼火模样,行动如风,宿抚阻止不及,身边还有个徐峥要应付,忙用眼神示意屠毅跟上去,免得他拿着自己的剑生出事端。
屠毅心知又是自己多嘴惹事,愁眉苦脸地领命跟了上去。
徐峥看见他目光追随那穿着禁卫绢帛甲的小将军而去,费了一番力气才忍住劝诫之语,轻咳一声,将宿抚注意力拉回来,沉声道:“臣这两日翻看各地奏表,似是不解陛下‘摊丁入亩’用意,颇多乱言,因此臣想是否选些擅言辞的官吏为天使,遣往四处讲解,以免误事?”
一提“摊丁入亩”四字,宿抚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应承安昨日言谈,心中先对徐峥的目的抱了三分疑惑,谨慎问道:“首辅以为何人可用?”
徐峥沉吟片刻,从科道言官、翰林院与内阁中举荐了数人。
他提名者均是因才干被宿抚记住姓名的青年俊彦,世家寒门都有,乍一听不厚此薄彼,然而宿抚手持雁探司探听文武,既然要用人为官,自是要先探一番生平,他思索片刻,串出其中关联,眉头微微一挑。
自前朝以来,历任皇帝都将世族视为心腹大患,世族为谋生路,也会培养寒门子弟以防不测,细究之下,徐峥所荐寒门之人皆已投效世族,可见其心可诛。
但宿抚面上犹带笑意道:“首辅老成持重之言,确当如此。只是三十五府百余县,十数人不足用,需得多挑些。这样,请首辅稍后写封奏疏,明日呈来,朝上公论选才。适才举荐之人就不必再论,朕信首辅眼光。”
徐峥似还有话说,但宿抚已有决断,不愿与他耗费唇舌,另起话题道:“还有一事。册封前朝君王的那份圣旨内阁不用压了,但还需再改几字,首辅回时朕遣人将它拿过来,朕稍作修改,明日昭告天下。”
他不待徐峥露出疑惑神色,解释道:“改侯为王,改朕之潜邸为旧朝宫室,其余不变。”
这一改封毫无征兆,徐峥不知为何心生寒意。
宿抚孤家寡人,无至亲可以封王,手下从龙之臣因功封侯者有数人,封王者却无,如此一来应承安在名义上位列三公之上,乃至可以自建府衙,宿抚此举殊为不智。
但徐峥再怎么两头下注也是前朝之臣,不能不有所表示,当下老泪纵横道:“谢陛下宽容。”
又流泪半晌,将自己疑惑委婉问出。
宿抚难得没想着什么阴谋,反而会被臣下误解,不知如何解释,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借口徐峥今日大喜大悲,不宜论事,命人将他送回内阁值房。
一边又宽慰道:“朕看行军参谋这两日不便移动,待他能走动了,朕再放他回家。”
徐峥自是又一副感激神态,宿抚注视他走出书房不见踪影,坐在椅上沉思片刻,起身去寻应承安。
书房在大成殿东厢,禁卫值房在西厢,两者相距不远,宿抚一出门绕过回廊,还没走两步便听西厢那头人声鼎沸,想来是应承安闹出的热闹,随手抓来一名禁卫问:“那边出什么事了?”
禁卫原本目不斜视地立在回廊边,看似尽忠职守,却能回答上宿抚的问题:“徐参谋不知觊觎了谁家妹妹,被人提剑揍上门,屠副统领拦不住,只好往外撵人。不到轮值时不得走动,同袍聚在门口议论,臣耳力尚可,在此听得一清二楚。”
宿抚一听就明白是徐荆求娶清和公主的事被应承安知道了,多半是屠毅多嘴,当下吩咐被自己抓来的禁卫道:“去那边说一声,出了气就回来,别误事。”
禁卫应了“是”,小跑着去传话。
片刻后应承安拎着剑从值房里走出来,冷淡地瞥了宿抚一眼,把剑扔还给他。
“清河是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他苦恼道,“但我看这满朝文武没一个顺眼,真叫人为难。”
宿抚明智地闭口不言,没一会儿应承安果然从有人觊觎幼妹中恢复理智,无声地叹了口气。
公主能随意挑选夫婿,但前朝公主不能,应承安一向疼爱幼妹,不舍得她有分毫不顺心,然而他自己尚且仰人鼻息,思来想去,一时竟是无计可施。
宿抚开解他道:“我也照看公主长大,怎么忍心让她所嫁非人,何况承安不应,我也不能越俎代庖,替人妄定终身。且安心,且安心。”
应承安沉默片刻,把头盔摘下来抱在怀中,神情复杂地凝视宿抚片刻,记起来时所言,妥协道:“我被困在宫中,无法护她周全,陛下若自觉能掌控住我,明日毒发后我便搬回旧宫。”
这正合宿心思排,他不管能不能看管住应承安,叫他作不成乱,先一口应下,回到书房中开始逐一安排:“朕指派两支禁卫给承安,承安这几日用谁顺手?”
宿抚的禁卫大多神出鬼没,能窜房梁绝不下地,应承安人影都没见过几个,谈何用的顺手,但他确实有个人想要。
“昨日城楼上有个和我差不多高,白面无须”他假装回忆片刻,努力形容道,“形貌风流的禁卫,能把他给我吗?”
那禁卫也是从威靖关开始就跟在他身边做亲卫,与京中素无联系,也没被放到应承安身边过,除了昨日一面之缘,两人应当没有交集。
因此宿抚不解道:“为何选了他?”
应承安要留宿拙做把柄,自然不会告诉宿抚缘由,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看他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