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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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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蔺自明听见笛声骤然抬头,打断望着行军图沉思的应承黎,沉声道:“臣适才说,上策九死一生”

    他话音未完,诸略裹着一身杀意破窗跃出,巨响震得应承黎抖了一下,略有不安地抬头看向蔺自明,正想询问何事,冷不防门外被人屈指扣了三下。

    “若循上策,您得清白无暇才成,非如此不足抹消首倡一事,”蔺自明垂首道,“殿下恕臣冒犯。”

    他说完一掰手边机括,脚下座椅翻转,带着他直直坠下,又嘭的一声严丝合缝地合拢。

    应承黎尚未反应过来,蔺自明便已从他面前消失,雁探提刀强行劈开门,轻轻一卸将门板取下,随后退去,露出拥衾倚在栏杆上的越梅臣。

    越梅臣唇边噙笑道:“一别月余,广宁侯当真叫人刮目相看。”

    雁探司副使曾沦落教坊中,为遮掩身世,免受调教优伶手段的羞辱,狠心用烧红的木炭毁了半张脸,后来被宿抚搭救,跟在他身边效命,便在脸上罩了张面具。

    雁探司佩戴面具的惯例由此而来,只是今日并非夜行密谋,只有越梅臣手中拎了张青铜面具,见到应承黎脸上露出惊惧之色,连连向后退去,提起面具轻描淡写地敲了下栏杆。

    栏杆是硬木雕刻,青铜面具敲去隐隐有金戈交击之声,应承黎闻声望去,竟难以遏制地颤栗起来,仓皇中腰背撞上窗沿,整个人趔趄一下,身向后仰去,看上去像是要翻出望京阁。

    随越梅臣而来的雁探惊了一瞬,下意识迈步上前伸手去抓应承黎胳膊,但跨出一步,余光瞥到越梅臣面上并无急色,又生生顿住,默不作声地抱着门板退到一旁。

    今日宿抚遣来的人分作三路,徐荆去见诸略,越梅臣在望京阁中做防备,随行禁卫既保护这二人安全,也身负监视之责,但宿抚用人不疑,只将禁卫放在川色楼与御辇旁,适才射向诸略的数箭便是从川色楼上而来,见他窜入旁人宅邸,也调派人马追了上去。

    应承黎听到他们在楼外呼喝吩咐的声音,面色稍白,但好歹稍稍镇静下来,记起蔺自明用机括脱身前的交代,手扶住窗沿正要起身,窗外骤然又是一声惊雷炸响。

    应承黎只觉热浪席卷而来,他下意识回头望去,便见不远处一间庭院院墙四分五裂,目之所及火蛇游走,缠住痛苦翻滚的院中人,将其烧为焦尸,又飞快蔓延去,坍塌的院墙恰恰砸在停在不远处的御辇上,骏马哀鸣一声,屈起前腿跪在地上,晃动两下,断裂的骨头撑不住重量,倒地而死。

    更不提墙外行人与邻里,哀嚎呼救之声凄惨尖利,数里可闻。

    他一时惊骇,竟忘了起身,手臂用力牵动银针穿过之处,痛得皱了下眉。

    不知道蔺自明是真想救自己脱身,还是来害他。

    应承黎沉吟不定,神情便愈发难看,目光中不免带出阴鸷,盯得那抱着门板的禁卫又下意识地想拔刀,却听这位前朝皇室愤恨道:“尔等消息当真灵通。”

    越梅臣不理会他,微微皱眉,道:“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每坊各有二到四座门楼,高逾三丈,由京兆尹管辖,日夜有人巡视,今日值守士卒瞥见坊间大火,忙敲响铜锣,放声大喊:“西坊失火!川色楼左近,行人避让,救火兵速去!”

    街上巡值士卒听闻,便一起同他呼喝,不多时声音传到望京阁楼下,就见救火兵抬着水袋匆匆赶来。

    赶去查看的雁探步履慌乱地跑回来,匆匆道:“诸略在院中埋了数桶火药,一窜入就将其引爆,禁卫遇害者颇多,请我等援手”

    越梅臣凝神听了听窗外喊声,皱起眉,抬手将面具扣回脸上,迈进狭窄隔间环视一周,从应承黎对面桌上捡起蔺自明适才所用的茶盏,用指腹试了一下温度。

    “我身边留两人,余下去替换京兆尹衙役,”他简要道,“蔺自明刚离开不久,封锁望京阁,查实今日食客身份,确认一个放一个走,但仆从全扣下,直到找出蔺自明为止。”

    雁探应声受命,当下带人转身而去,越梅臣再度看向应承黎。

    这回他的声音中全无笑意,只冷漠道:“广宁侯既然知道畏惧,又何必出现在此地?”

    他自顾自地讲完,不待应承黎回答,又吩咐说:“将他束手蒙面带回雁探司,严加看管,以防贼人来救。”

    应承黎能文善武,不似应承安那般手无缚鸡之力,论身手却比不过越梅臣带来的这几个雁探,气势又被越梅臣压制得萎靡不振,稍稍挣扎了两下便被擒住胳膊扣在身后。

    雁探“咦”了一声,撩起应承黎左臂衣袖。

    那几根银针首尾两端微微渗出血色,有一根在挣扎时被肌肉挤了出来,将擒着他的雁探手指刺出一个血洞。

    越梅臣望过去,藏在面具后的眼眸寒光微闪,片刻后嗤笑一声,竟端起桌上茶壶,手腕微斜,将壶中茶水尽数浇在了应承黎手臂上。

    茶壶一直在暖炉中焙着,茶水滚烫,一浇下皮肉当即红了一片,将露在外面的银针烫得微微卷曲,应承黎闷哼了一声,面容扭曲起来,难以自制地从唇缝间挤出嘶声,如同被激怒的蛇,但被反扣手臂紧紧按在桌上,只叫桌上茶盏跳了数下。

    越梅臣倒空了壶中茶水才停手,望着应承黎面上痛苦神色,不喜反怒。

    “侯爷与蔺自明为伍,视黎庶如草芥,以为此是天经地义,黎庶只得叩首谢恩,自然也有人能将侯爷视为草芥,掌生控死,随心所欲,”他轻轻地说,“侯爷且受着,日后落在我手中的日子长着呢。”

    应承黎怒目而视,越梅臣直起身道:“仔细搜身,银针暂且不用动,送进雁探司洗刷一下,明日我带他陛见。再去司中叫些人手过来,今日务必寻出这二人。”

    诸略早已不在庭院中,他一丢下火折便蹂身向院中小池窜去。

    小池原是此间主人掘出如厕之地,与西城沟渠相通,其后改做种花养鱼,沟通犹在,昨日被稍稍掘开,以供诸略从中逃脱。

    他憋住一口气钻进污秽管道,摸索着往光亮处游去,几十息后腕上一紧,被人拉出沟渠,兜头浇了他一盆清水。

    此时已经身在禁卫的包围圈外,诸略眯了下眼,转头向已经冒出火光的方向看去,见救火兵推着火烛车匆忙从身边经过,不由得微微皱了下眉头。

    “久居京城,不思报国,不见哀容,犹自寻欢作乐,愧对皇恩,死有余辜。”蔺自明淡淡道,“诸兄,此地不可久留,该走了。”

    沅川总督从连通了两座枯井的密道中钻出来,身上干干净净,只有肩头蹭了点灰,看上去比一身黑泥的诸略好上很多,但神色反而更凝重,诸略被人搀扶着跟上他,忍着腿痛往暂时栖身的城东民居中走去。

    一行人离开片刻后,适才推着烛火车经过的救火兵又带着几个禁卫跑了回来,信誓旦旦道:“我亲眼见着有个怪人从沟渠被拉出来,满脸刀疤,一看就不是好人,定是他放的火。”

    诸略站立时留下的脚印已经被谨慎抹去,禁卫走近观察半晌,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血痕沿着街道向东行去,待进入街道,便被往来行人的脚步踩得干干净净,不见踪影了。

    他思索一下,快跑回去将发现禀告越梅臣,雁探司副使带着两名雁探前来查看。

    雁探毫无顾忌地俯身跪在地上,捻起一把尘土观察半晌,又放在嘴里尝了尝,立刻紧皱起眉毛,向越梅臣点了下头:“有硫磺味。”

    “沿街分发画像缉捕,”越梅臣当即吩咐道,“叫围着院子的禁卫和雁探都撤出来,场地留给救火兵,你回雁探司找文书给我起草一份请罪折子,请户副使今夜带入宫。”

    雁探们纷纷应诺,甩开步子各履其职责。

    坊间火药殉爆引起的大火在夜色降临后才被彻底扑灭,为防火势蔓延,左邻右舍的房屋有大半被拆做隔离,便是不在风口处,也被火药炸成了危房,无法再居住,所幸无人在救火时伤亡,住在城西的又多豪富,不至于伤筋动骨。

    越梅臣应对不可谓不迅速,然而棋差一招,最后仍是与蔺自明一行失之交臂,因此第二日越梅臣尚未进宫,便有无数参他的奏本被抵入内阁。

    雁探司在外行走一向是用的禁卫名头,户凭不常在宿抚身边,未免引人注意,官位并不高,而越梅臣算是皇帝豢养在明面上的耳目,身兼禁卫千机营卫长,既为人惧怕,也为人嫉恨,得知他办事不利,落井下石者蜂拥而上,纷纷做言辞恳切状,请宿抚严惩不贷。

    宿抚昨夜刚安置好应承安,便收到了城西失火的消息,只得转头回到书房,其后不久户凭又带着越梅臣的请罪折子求见,简述失火缘由,自请去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