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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宦官面色一变,随即笑道:“宫里使唤人手多了,今儿这个,明儿那个。你们宁远侯府素来大方,来宣旨是个肥差,多少人想着来呢。”
郝大成连连称不敢,朝那女官堆笑道:“黄司侍,小的有个不情之请,趁咱们夫人还没来,托您跟娘娘跟前的韩宫令递个话,说小的这回新弄了上好的枇杷膏,不知什么时候能送进去;如今天日乍寒乍暖的,若宫令大人的咳嗽又犯了,可怎么好。”
那女官纹丝不动,目光冷电般扫过去,道:“娘娘跟前统共两位宫令,一个姓刘,一个姓吴,何曾有姓韩的宫令?你少给我使花样,赶紧叫顾侯夫人出来,耽误了大事,你们顾家满门还要命么!”
这句话一出,明兰紧绷的神经便如松了绑般,腿脚一软,险些站不住,她扶着小桃缓缓走开槅扇,坐下后揩了把冷汗,长长出了一口气。
皇后身边的确没有韩姓宫令,但却有位颇受信重的韩掌事,那位刘宫令如今愈发老迈,眼见要退下了,皇后属意韩氏顶上,是以自年前起,小宫女小宦官们已早早叫上韩宫令了。
当然,这种事自来是对下却不对上的,下头人知道,上头主子却未必知道;这黄氏小小从五品的司侍怎会不知,怎敢不敬?
除非,她根本不是皇后宫里的!那么就是……明兰微微眯起眼睛。
顾全再次跑入前厅传话,郝大成原本正在不住赔罪讨好,附耳听了后,顿时眼睛一亮,转头哈哈一笑,大声道:“两位大人,小的孤陋寡闻。都说无中生有是假传圣旨,那乱说下旨的主子,算不算假传圣旨呢?”
那两人顿时面色大变,那宦官将桌子拍的砰砰,声音尖利:“吃了雄心豹子胆!竟敢这般污蔑!”那女官阴yīn道:“都说顾侯在外头威风八面,这回可是见识了,如今连宫里的话都敢不放在眼里了!今儿敢抗旨,明儿怕是就要造反了吧。”
“两位不必拿大帽子扣人。”郝大成笑眯眯的,他在外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里是一吓就软的,“咱府里不是那等没见识的小门小户,以郑骁将军夫人跟咱们夫人的交情,皇后娘娘身边有哪些大人,咱们还是知道的。”
那两人对视一眼,那宦官忽堆出笑脸:“郝总管好眼力,咱们确实不是皇后宫里的人,不过嘛,这旨意确是皇后娘娘下的,因近日宫中忙,娘娘便差遣咱们来办事了。”
郝大成微笑着问是哪宫里的,那两人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只道是寻常使唤的宫人,郝大成立刻放下脸来:“两位也太小看人了,小的便是蠢钝如猪,也不至于信了这话!宫里的规矩只有比臣子家里的更严,这一大队人要出宫,必得有放行令牌,说句不敬的,皇后娘娘再宽厚大度,也不见得会把自己宫里的令牌随意给人罢。”
那宦官见郝大成不好糊弄,暗暗着急,此时那女官忽道:“咱们是圣安太后宫里的,太后的位份犹在皇后之上,这下你可放心了罢。”
郝大成冷冷道:“怎么放心?两位一会一个说法,侯爷眼下出门在外,咱们更要小心护卫夫人,怎能把夫人随意交给不明不白的人!”
“那你要如何?抗旨不成!”那宦官急了,尖着嗓子叫了出来。
“总得知道两位究竟是不是宫里来的罢。”郝大成悠悠道。
那女官冷冷注视,缓缓从袖中掏出一枚黑黝黝夹金丝的令牌拍在桌上,郝大成凑过去一看,果是皇宫大内的出入令牌;可惜那女官很快又收回令牌,郝大成看不清令牌底下刻的甲乙丙丁戊已庚辛的号数。
那女官道:“咱们确是宫里的来的,宫里的都是主子,请顾侯夫人走一趟不算委屈了罢。”
郝大成摸摸胡须,正要开口,忽听外头一阵杂乱,只见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扑了进来,哭喊道:“夫人肚子疼的厉害,还见了红,叫您赶紧去请大夫呢!”
郝大成脑中一阵急闪,立刻‘满面惊慌’的拉长调子高声叫起来:“哎——呀——,这下可糟了,前阵子大夫还说夫人怀相不好呢,果然出事了!”
又冲着身边一个小厮叫骂道,“你这蠢货,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请大夫呀——!”
那小厮滚着地面的飞跑出去,郝大成回过头来,笑着告罪:“两位见了,咱们夫人这几日就要生了,是以保不准这就……唉,看来是没法进宫了。”
那女官和宦官的脸色极是难看,正要开口威吓,只见郝大成又转头对那报信的丫头道:“赶紧去回夫人,说大夫片刻就到了,请千万撑住。夫人别为进宫之事着急,想宫里的主子都是仁善和气的,总不会存心要了夫人母子的性命罢!”
那小丫头似是吓坏了,抹把脸上的泪,一溜烟的跑了出去,一路往里直至嘉禧居,走进里屋时,她脸上已无半点哭泣惊慌之意,顽皮得意道:“小桃姐姐要给我抹葱头,我说不用,适才我哭的可真了,把大家都唬住了呢!”
“小丫头还卖弄呢,快说,怎么样了!”绿枝把她扯进屋里,连声追问。
翠袖跟小桃一个路子,半憨不傻道:“没怎么样呀。说完我就出来了,哦,郝总管说大夫很快就来了。”
绿枝急得直跳脚,哪个问大夫了!
明兰失笑道:“你吼她作甚,本就叫她去做戏,做完就回来了呗。”绿枝瞪了小翠袖一眼,又无奈的叹口气,领她出去吃果子了。
崔妈妈便和翠微两人替明兰松袄子,散发髻,脱去鞋袜,侍弄了半天,明兰才躺上床铺,直觉得浑身酸软,小腿抽疼。
见翠微收起诰命服饰,拿到后头用熨烫整理,崔妈妈回过头来,“夫人,这,这成么……?那到底是太后呀。”
明兰揉着太阳穴,细声细气道:“太后倒是太后,只不过,不是圣安太后,而是圣德太后罢了。”一个是亲妈,一个是……连后妈也算不上。
崔妈妈一惊:“啊,是圣德太后!咱们与她素日无仇,干嘛来为难夫人?”
“是呀是呀,都知道她这是为难我。那老太要消遣人,若叫我进去站两时辰,或跪半时辰,就算皇帝皇后来救,怕也要糟糕。性命要紧,安全第一,是以,哪怕这旨意是真的,我也不能从命,大不了以后去御前打官司。总之,这个眼前亏咱们不能吃……”
明兰正喃喃着自言自语,忽见小桃脸颊红红的跑进来,后头跟着着急上火的绿枝,她扭着小桃的胳膊,连声问着,“你在外头守了半天,赶紧说说!”
小桃甩脱绿枝着爪子,瞪眼道:“疼,放手,听说我啦!”
喘匀了气,她才凑到明兰跟前,禀报道,“现下郝总管已把那些人打发走了。夫人,您不知道,适才那两人发好大的脾气呢,又拍桌子,又骂人,还说咱们侯府要造反了,一定要叫夫人出去!我吓的厉害,谁知郝管事反倒不怕了,愈说愈硬气,最后那两个人没了法子,又不能冲进来打,只好走了。”
明兰听的嘴角翘起,又问了几句那宦官和女官如何发脾气,如何语出威胁,小桃都一一说了,最后明兰赞道:“郝总管是个有见识的,这回宣旨的确有猫腻。”
自来去臣子家宣旨的内官,那都是鼻孔朝天,拽的不可一世,哪家敢抗旨不尊,人家也不多说,不过冷笑几声,回去跟皇帝皇后复命时,狠狠告上一状就是。
哪像今日这两个,着急的什么似的,好像非要带走自己不可。
“他们气急了,临走前还说要我们等着瞧呢。”小桃补上最后一句。
明兰不屑冷哼:“等着瞧就等着瞧!”
只有皇帝才握有诏卫和禁军,才能锁拿人犯,抄家问罪;倘若这旨意没有问题,圣德太后也得先告到皇帝面前,由皇帝下令拿人才行,因为后宫本身是没有军事权力的。
但若这旨意有假,呵呵呵……
——哎呀,不对!
微笑凝结在脸上,明兰忽的脑中警铃大作,猛的从床榻上坐起,用力一捶枕头,大叫道:“糟了!糟了!快快,小桃,绿枝,你们赶紧去找郝总管,叫他派得力亲信的人,先去找刘正杰大人,把这事说了,再挨家上门,说千万别进宫!”
“哪些人家呀!”小桃被吓了一跳,绿枝也愣愣的。
“段将军家,沈国舅家,英国公府,还有薄家,钟家,耿家,伏家,郑家……先这几家,别的等我想到了再说,快去快去!”明兰急的连连拍床。
两个女孩连忙应声出去。
崔妈妈见明兰满面惊慌,颤声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明兰凝重了神色,缓缓道:“崔妈妈,你可还记得那年的‘申辰之乱’么;也是诓骗了好些贵家女眷入宫呢。”
崔妈妈双眼瞬间睁大,失声叫道:“不会吧!”
“但愿是我多想了。”
明兰疲惫靠在床头,双臂紧紧抱着肚腹,掌心贴在肚皮上,静静感觉有规律的胎动。
——这回肚里的孩子很乖,从不像胖团子那会儿乱踢乱动,只在不舒服时动两下抗议,将来应是个安静懂事的好孩子。
只盼他或她出生时,已是天下太平,再无纷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