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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姑老太太转头而笑,身上的金褐色的锦团褂子闪着光彩:“七丫头自是有福的。韩家这位三公子呀,年轻轻的就已是廪生了,因随着韩驸马在外,才耽搁了婚事,如今回了京,那上门说亲的人呀,都快挤破了门槛。我也就随口一提,七丫头才名在外,大的小的,都是一听就喜欢的,这才央我来说。”
“这可真是门好亲事了。”明兰很配合的表示喜悦。
“都是她姑母惦记了,真不知如何答谢。”太夫人亲昵的伸手去拉,杨姑老太太笑的得意,眼角的皱纹几可绽成一朵花了,“难韩家公子自小爱文,七丫头也是饱读诗书,又恰恰好碰上韩驸马回京,这不是天作之合么!”
一时间,厅内众人俱是连连恭喜道谢,其中太夫人尤其笑的真心。
明兰知道她为何如此高兴。这门亲事的确不错。
因静安皇后之死,宫闱大乱,刑狱四起,武皇帝膝下的公主们大多受了牵连,不是草草下嫁,就是郁郁而终,没几个有好下场。庆宁大长公主是个幸运的例外,庆昌大长公主次之。
她的生母亡故于静安皇后之前,是以叫她躲过了后来的血腥纷争,平静安宁的长大,然后由先帝兄长做主,尚了个相配的驸马。
庆昌公主在宫廷和皇室中人缘不错,在先帝面前也说的上话,重要的是,她的夫婿虽不能袭镇南侯的爵位,但韩驸马为人勤恳,办事利落,很受先帝重用。这些年经营下来,驸马府早就繁盛胜于渐呈衰势的镇南侯府了。
家世显贵兴旺,父母有权有势,加上自己还读书上进,以后也不必再忌惮继兄顾廷烨了。嗯,这婚事实在很可以了,难怪这俩老太乐得跟朵花似的。
有朱氏和邵氏捧哏凑趣,太夫人和杨姑老太太越说越高兴,冷不防瞥见明兰一脸神游,显然不够热情,杨姑老太太心下不悦,忽出声道:“二侄媳妇?”
明兰不妨被点名,连忙抬头,只见杨姑老太太翘着冷笑的唇角,“所谓男婚女嫁,生儿育女,乃人之大伦。以你这般,能嫁入咱们顾家也是极有福气的了,可这进门都快一年了,怎么肚子还不曾有动静呀?”
明兰大肆腹诽:你丫的,你旁边坐着的那位的大姐,进顾家门七八年都没生呢,那时你怎么不来‘人之大伦’呀!
杨姑老太太见明兰不说话,愈发兴头,大声道:“说来可怜,如今顾家长房的孙辈里,竟只有贤哥儿一个男孩,真是人丁寥落的叫人伤心。这样罢,回头我送两个好生养的丫头与你,让烨哥儿收了房,也好帮你分担一二。如何?”
明兰心里如火烧,冷笑连连,虽然她有满腹的推脱理由,但她并不打算据理反驳,对付这种荒谬的人根本不用讲道理,耍赖最好,还可以拉大秦氏出来溜溜。
正打算开口,忽闻门口一声响亮的通传。“侯爷来了!”
太夫人脸上的微笑立刻凝固,杨姑老太太一脸逗弄猎物般的愉快神情也断了档;邵氏和朱氏互看一眼,立刻循着避忌规矩,双双站到左右屏风之后去,明兰缓缓站起,立在当中。
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后,顾廷烨虎步走来,他神情凝重威严,连身上的朱红蟒袍都没换,便直入内堂。他在厅中站定,一双幽深如墨的眸子喜怒不辨,在两位长辈脸上转了下,太夫人和姑老太太便忍不住齐齐在心里打了个突。
他利落的一抱拳,简单的寒暄行礼,便在一旁太师椅上坐下。
“烨哥儿,这可是许久不见了,适才……”杨姑老太太撑出笑容,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顾廷烨干脆道:“适才在门口,我已听见姑母的话了。”
杨姑老太太一愣,保养适当的老脸干笑了下,顾廷烨又自顾道:“廷烨这里先谢过姑母关怀了。不过……”他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有些冷峭,“送礼要合人心意才好,姑母可知廷烨到底想要什么。”
杨姑老太太被这么一问,她还真不知道顾廷烨的用意,继续发愣。
顾廷烨瞧着两个长辈,语气愈发冷淡:“嫡子。廷烨如今想要的,是嫡子。不知姑母是否能帮这个忙呢?”
厅里气氛骤然发寒,杨姑老太太绷着脸,胸膛起伏剧烈,想来气得厉害,太夫人也脸色难看之极,白细的手指紧攥着帕子。
这下情势倒转,顾廷烨冷漠的看着这两个老妇,目中讥讽,径直道:“姑母生于公卿之家,亦嫁入公卿之家,想来不会不知道,于我们这种府第,嫡庶有无差别,有多大差别。”
当然有差别。明兰低着头站在一边,心中狂笑不已,强力忍着。
有爵之家的承袭虽是代代相继,但却是要报宗人府请皇帝御批的,其中最易被挑刺的一项理由,就是‘若无嫡子承袭,酌情,或可改宗继之,或可夺爵’。意思是,若有嫡子,那么承袭是顺理成章无话可说的,但若无嫡子,却想以庶子袭爵,就得皇帝或宗人府给面子了。
换言之,如果顾廷烨没有嫡子,作为嫡出兄弟的顾廷炜,或其嫡子贤哥儿有理由承袭爵位。当势力强盛时,顾廷烨自不会让人轻易摆布,但倘若他身后,恰逢孤儿寡母无力,又有居心者环伺,事情就麻烦了。
“姑母是真不知道,还是有意为之?”
顾廷烨冷冷盯着杨姑老太太,一字一钉的狠戾,敲钉入砖,句句紧逼。
“你什么意思!”杨姑老太太终忍耐不住,霍得站起,厉声质问。
顾廷烨淡淡道:“姑母心里清楚。”
从险恶一点的居心来说,倘若顾廷烨沉迷于美貌妾室,冷落了妻子,那么她送两个丫头来,非但不能解决儿女问题,反会妨碍嫡子的产生。
十年前的富安侯府兄弟争爵,官司足打了三年;十八年前的昌兴伯府被夺爵;甚至前年锦乡侯受贬的引头,都是这‘嫡庶’二字闹的。
杨姑老太太气的浑身发抖,被噎得脸色发紫,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太夫人见此情形,怕她有个万一,自己女儿的亲事又得变卦,赶紧起身扶住她,笑着打圆场:“好啦好啦,这不过是弄左了,都是自家人,听误了也是有的。”
“我成亲尚不足一年,姑母就这般行事,廷烨不得不多想。”顾廷烨把狙击般的精准视线投向太夫人,淡笑着,“若要旁人别误解,自己要少做容易叫人误解的事。”
语音低沉,似是警告。
太夫人心头发麻,只笑着道:“啧啧,真是的。你们姑侄俩呀,叫我说什么好,真真是一个血脉出来的,都一个脾气。说话直得呀,也不晓得人家听了会上火。得了得了,今儿是好日子,瞧在我的面上,都消消气,这便过去罢!”
一阵和稀泥之后,杨姑老太太再也不愿坐下去了,没说两句,便硬邦邦的起身告辞。太夫人一路跟了出去送客,顾廷烨只在庭院处意思意思,便拉着明兰回澄园了。
一回了屋子,顾廷烨便火气勃发,烦躁的扯开领口,转眼瞧见明兰依旧一副散漫样,不由得骂道:“你个没心眼的!知不知道我这姑母多有难纠缠,我一听她来了,紧忙赶过去。”
明兰温柔的替他宽衣松袍,笑呵呵道:“你别急呀,我有法子的。”
顾廷烨冷哼:“什么法子。一个善妒的名头等着扣给你呢。”
“别呀,干嘛硬顶呀。”明兰眨着眼睛,调皮道,“我就这么说,‘姑母好意,明兰铭感至深。自家人嘛,就要帮自家人,回头不单七妹妹那儿,还有姑母家的表妹表侄女,明兰也定会好好帮的’。呵呵,看她们俩怎么说!”
顾廷烨无语,久久看着她:“你……觉着,这有用?”
“没用也不打紧呀。”明兰双手一摊,无所谓道,“真收了进来,只要侯爷肯,我就送去伶仃阁跟凤仙姑娘作伴,有什么麻烦的。”
这次顾廷烨倒点头了:“嗯,这还成。来而不往非礼也,她要送我丫头,回头我寻几个外头的给她儿子。”
明兰见他不气了,便笑盈盈的帮他换常服:“有侯爷给我撑腰,几个姑母我都不怕的。”
顾廷烨失笑,复又叹息。他看着明兰,把小小人拉到跟前,贴在怀里拥了会儿,然后按坐在榻上,低头对视着,沉声道:“你别急,生儿育女要看缘分,你只管好好调理身子便是。”
明兰却没立刻回答,似有些为难,迟疑着道:“其实……”
“你放心,有我呢。老爷子都能护着那位近十年,我能护你一辈子!”顾廷烨打断她。
“不是啦。其实……”明兰嗫嚅着。
“别说什么纳妾的废话,我不爱听。”
“侯爷听我说呀!我可能……”
“别疑神疑鬼的,你身子好的很,定能生许多孩儿。”
“你让我说呀!”明兰被堵得抑郁,一伸手捂住他的嘴,大声道,“我许是有身孕了!”
然后,屋里陷入一片诡异的安静。
男人眯着狭长的眼,表情空白,木木的把明兰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来回看了三遍,脸上才有了神情,先是古怪的不知所措,然后渐渐转为狂喜。
脑袋渐渐恢复机能,他单腿跪在明兰面前,双臂圈着她,声音微微发抖:“你再说一遍,我的心肝儿,再说一遍。”
明兰对着手指,不好意思:“应该没错的,要不再寻个太医来瞧瞧?不过,张世济大夫好像就是太医院供职的哦,我已去过张家的医馆了……”
“我的心肝儿!”顾廷烨喉中发出一声低吼,难以形容的喜悦完全控制了他,他一把抄起明兰,牢牢抱在怀里,绕着原地打起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