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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震东本想使劲甩开他的手,让他不用假好心,可是一抬头却被他的眼神吓住了。萧图南的脸上虽然都是笑容,但是那双眼睛却是从来没有的可怕,他对上弟弟的眼睛,立刻一个哆嗦,顺着他呆呆地爬起来。
萧图南一直微笑着转身走回玉阶上,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轻松地道:“大苑调来云中三百万两银子,此刻就囤积在上扬关,这正是我们获利的大好时机,我们不应该错过这个机会,大家有什么想法就说说吧。”
此言一出,群臣大哗。这就是所有人用尽心机劝说他的话,他一直那么坚决,毫无余地地制止,怎么突然原封不动地说了出来,好像这一直是他的主意一般。
四下一片静谧,人人都奇怪地看着萧图南,萧图南笑容不变,道:“怎么?大家不想要这三百万粮饷?”
图可唶干咽了一口口水,道:“这……自然是想的。”
“那好。”萧图南道,“给你两万精骑,本王等你的好消息。”
“……是。”图可唶的回答迟疑又吞吐,他用询问的目光看了萧图南好一会儿,也没看出有什么暗示,只好纳着闷走了。
这次出兵真是小心无比,拖了许久、等了许久,左顾右盼、前瞻后顾,直到再也拖不过去了,图可唶才动手将这些粮饷从上扬关抢了出来。
归来的路上,士兵们个个兴高采烈,主将图可唶却愁眉不展,心中忐忑,只怕回去后等着他的不是好事。他的担心并没有成为事实,萧图南不但对他的得胜表示热烈的欢迎,还奖赏了他不少财物。
他一抬头,却对上了萧图南似笑非笑的双眼,差不多半年没有看见萧图南的笑容了。从那天起他却经常这样笑,图可唶不由暗中琢磨,那天皇上到底和振业王说了什么,他怎么那么高兴?
萧图南微微笑着,好个父皇,竟然给了可贺敦部招募草原散居牧民做属兵的权力。可贺敦部是西瞻攻打大苑的必经之路,另一端又连着沙漠,没有他们放行,西瞻连粮饷都运不过去。
同样是因为这片沙漠,除了不能大规模攻打大苑,可贺敦部对西瞻并没有威胁。相反,人口的激增导致他们对西瞻的依赖更强,只可惜依赖的不是他振业王,而是掌管粮饷的大王子萧定西。
表面上,萧图南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忽颜还将王城军权交予他掌管,整个西瞻,再没有一个士兵不在他辖制之下。但实际上,他从此没有调动全国粮饷的权力了,不管他愿不愿意,他攻破大苑的计划,都被忽颜扼杀在摇篮里。
萧图南就这样微笑着回到自己的府邸,微笑着对乌野说:“你叫拙吉来,悄悄地,我有点小事让他做。”
拙吉是金鹰卫中身手最好的一个,西瞻正五品中郎将。他进来的时候,看见振业王微笑地望着墙壁,那里挂着一幅大苑的地图。两年来萧图南每天都看,他的视线从离西瞻最近的呼林关,慢慢移到西北一片象征高地的青色区域,微笑凝固在嘴角,变成冷笑。
父皇,我还是想说——不要阻碍我!
可叹阴山行路难,风毛雨血万人欢。松梢露点沾鹰绁,芦叶溪深没马鞍。
依君起,缘君难,阻我展翅向九天。长天终有霜风紧,英雄何必怨早寒。
二十三、办法
大苑皇宫,弘文殿。
青瞳放下刚刚收到的边报,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她神色复杂地看了萧瑟一眼,将边报递过去,声音低沉:“相国大人,如你所愿,这五十万被抢了。”
萧瑟并没有理会她的不满,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好,这一次出兵的是西瞻正规军。”他冷笑,“我当他能挺到五次,嘿,三次就动手了。”
“行了!”青瞳打断他,“你让我等,我等了。你让我送钱,我送了。现在你的办法想出来了没有?”
萧瑟淡淡一笑,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来:“这里有一个新政方略,你看看用你五十万两银子来买,贵是不贵?”
青瞳有些疑惑,说是一个方略,本以为只是一页纸,谁知拿出来的几乎可以算是一本书,不像开玩笑,倒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精心之作。她翻开书册,只见开头八个极黑的大字“子孙莫忘,兴我苑室”。她奇怪地问:“什么意思?”
萧瑟微笑着示意她接着看,青瞳疑惑地又翻了一页,这一页简简单单地写了两个字:新政。下面写着:新者革除旧弊,政者保国为民。
一句话就将青瞳吸引住了,她不由认真地看下去,整本书再也没有一句废话,全是一条条的条例。首先是——甲,政篇,其后列着十几条,都是改革政局的方案。青瞳看了几句话眼睛就直了,不由心情澎湃,更认真地翻看起来。后面分别写着:乙,民篇;丙,赋篇;丁,律篇……竟是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将现存的制度梳理了一遍。
之前她和孙嘉千辛万苦总结出来的财政策略,只是七个大篇章中一个篇章的小小一条,其余官吏任免制度、刑法条文制度、鼓励工商制度、恢复农耕制度、田地划分制度等都有明确的规划。
这竟然是一本全新的律法、全新的制度,按照这种制度,完全可以组建一个新的国家。一般情况下,一个朝代掌权以后集合所有力量,用上几十年摸索,也未必可以编撰出这么完善的制度。这么长时间以来,无论怎么问,萧瑟都一言不发,谁知道他这一鸣竟如此惊人。就含金量来讲,这份新政,比得上一百份青瞳等人摸索出来的条款。
很难想象,凭借一个人的力量可以看得这般清楚、想得这般透彻,想法如此大胆开阔,谋划得却又这般严谨细致。萧瑟从一个神棍到当朝首辅不过两年多的时间,竟然能写出这样的新政方略,这样的人,用经天纬地之才来形容也毫不过分。
青瞳激动地看了萧瑟一眼,毫不掩饰目光中的赞赏。她大声道:“萧瑟,你真是百年难遇的奇才,简直到了我无法想象的程度,我不相信这天下竟然还有人能做到这个地步。”
“我也不相信。”萧瑟突然失笑,“若真的是我一个人写出来的,那我可就是神仙了。”他拄着手杖上前,笑道:“算来,这个策略动用了上百个曾把握大苑朝政命脉的人,前后八十余年的时光。陛下若觉得改革时政只有群策群力才稳妥,那么古往今来放眼天下,再也没有比这更群策群力的法令了。”
在诧异的目光中,萧瑟慢慢说出此策的来历,算来还真是八十几年前的事了。
早在第十一代世宗皇帝继位之时,大苑的时弊就开始凸显了。世宗皇帝决心改革,给后世子孙留下更稳固的基业,也给自己在史书上填上辉煌的政绩。他也算心智坚韧的国君了,一生就做了这么一件事,先是暗中筹划了十余年,一朝颁布便用强硬的手段推行。他所制定的革新制度切中要害,如能顺利实行,大苑就不会是今天的样子了。
只可惜法令虽好,世宗的手段却过于严苛,他将大苑开国三十几位功臣后人半数灭族,让朝堂元气大伤。他决心极大,事事亲力亲为,没有注重栽培亲信,结果因为反对的人实在太多,新法半途而废,世宗皇帝失望之余也一病不起。
众人不知道的是,世宗驾崩之前曾留有密诏,留给后世继位的历代苑家皇帝。诏书中详细列举了新法条例和实行后的好处,命大苑的后继之君代代研读,并找信得过的臣子不断完善,只等时机成熟再行改革。
这是祖宗临死前托付的大事,大苑后继的皇帝也还能遵从祖令,每一代都根据当时的情况增删一些细节,这法令就越来越精细了。代代相传,不合时令和太异想天开的都被后人删除了,留下的皆是一些颠扑不灭的真理和符合当下情况的闪光点。景帝在滁阳最信任的人就是萧瑟,这项工作也一并交给了他,这就是新政出现在萧瑟手中的缘故。
一套新政凝聚了几辈人的智慧,又是完全按照大苑的实际情况出发,自然轻易地将一直有劲没处使的青瞳折服了。
连青瞳都不知道大苑有这么一段故事,她拿着书册,不由重新端详开头那“子孙莫忘,兴我苑室”八个字,手指微微颤抖,薄薄的书册顿时重得几乎拿不动。
萧瑟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激动不已,过了一会儿才道:“陛下,你觉得这新政好不好?”
青瞳沉声道:“我只知道,新政筹划如此周详,从吏治到民生,从近期到长远,方方面面都涉及,几近毫无遗漏。若这个不好,凭我的能力,再也找不出好的了。”
好是好,可惜历史证明,越是好、越是彻底的制度实行难度就越大,大苑现在的每一项法令、每一项制度,都是两百年来一点一滴形成的,都代表了优势阶层的利益。别说彻底大改,就是小小的一个动作都会牵扯无数的人、无数的关系,本来拥护你的人也可能转眼变成阻碍你的人。
当然,即便有多数人不愿意,她也可以凭借帝王之尊强制推行新政,因为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符合天之正道。从道理上讲,此事必然会有好的结果,不但能达到目标,还能在青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功绩。
可惜天下的事如果都这么讲理的话,世宗皇帝就不会早早死掉了。不然谁都能看出极好的新政,为什么放了八十几年也没有一个皇帝去推行?反而越拖,加进去的条款越细致周密,也就越纸上谈兵。连着爆发几次叛乱表明,大苑王朝终于拖到能坚持的极限。别的皇帝能拖,到了第十六任皇帝苑勶这里,她可是再也拖不得了。
“这样也好,既然到了不得不做的时候,也不用瞻前顾后了。”青瞳长出了一口气道,“萧瑟,新政条款已经有了,不过这可不能算是你出的主意,所以我那五十万还想买点别的,你可别说我赖皮。”她轻笑,随即严肃起来,正色道:“新政在这里了,你也知道,这个东西越是趁着别人准备不及的时候动手,效果越好。你有什么办法尽快实施吗?不用这么细致,先搭个框架就好。”
萧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年时间算不算快?”
青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一年?”她猛回身瞪着萧瑟:“开……什么玩笑?”别说一年,要是五年能做到新政所说的,限制世家田产数量和一并收税那一项,她还愁什么?她指望萧瑟想办法,可没指望萧瑟变戏法。
二十四、蹊径
萧瑟却冲她点点头:“对,一年。一年时间,我能抄了绝大部分人的家,能扩充有用的军队、裁掉没用的军队,能让有势力的人瓦解,能让很多人把钱吐出来,能让怀有二心的人没有异动的机会,能打破这个让大苑越来越败坏的制度。做了这些事情以后,还能让所有的人无可奈何,没有办法对付……”他嘴边露出一丝笑意,道:“需要的只是一点诱因。”
萧瑟在青瞳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又拿出一本册子递过来,这次却薄了许多:“陛下看了条款,再看看颁布条款的办法吧。”
青瞳几乎是抢过来的,然后飞速地翻阅起来。最初根本看不见字,眼前都是花的,要深呼吸几次才能定下心来,勉强看懂句子。但是只看了几行,她的心情就从激动的高峰跌了下来,面露疑惑,随即脸色渐变,目光也越来越严肃。许久之后,青瞳放下册子,道:“萧瑟,为什么你的办法前面,都有‘宣战后’这三个字?”
青瞳的反应完全在萧瑟预料之中,他淡淡道:“这就是我的办法。既然在原本的局势下打破已经成形的制度太困难,我们为什么不将局势打破?”
“打破局势?”青瞳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对,打破局势。”萧瑟向前走了几步,“历史上革新变法已经有很多次,你知道哪次实行新政最快、阻力最小、成效最大?”
青瞳在心里寻找答案,她读的书很多,却没有一次变法可以在一年之内推行的。
她刚准备摇头,萧瑟已经开口:“没有?不,有很多次。中原大地改朝换代多少次,就有多少次。每一次都是没有阻力,颁布下来的法令立刻就被执行了,当年就可以见到成效。”
“那是颁布法令,不是变法,怎么能一样?”青瞳皱眉道。
“其实没有不同,都是改革以前的制度法令来适应现状,都是要损害上层人的利益。不一样的地方只是在于执行新政的人,那些是将已经拥有利益的人打翻在地,换另外一批人执行,当然不会手软。而我们是要让那些已经拥有利益的人,去执行损害他们自己利益的事情,自然阻力重重。”
“当然,局势的打破不用改朝换代那么彻底,只要将豪门世家无论何时都有好处拿这种局势打破就行了。青瞳,你想一下,如果现在国家有大变故,比如一场大苑处于绝对劣势,关系到豪门世家生死存亡的大战大乱,现在的局势就会被打破了。”
青瞳皱起眉头:“我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乱,豪门世家并没有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