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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瞳被阿苏勒护住,花笺又被青瞳护住,所以三个人中,花笺看上去最干净。花笺挣扎着站起来,奋力去挖沙子。阿苏勒先是愣了一下,才发觉她挖的是五条绳子交汇的地方,应该是想把那个罪人挖出来。他暗自不屑,挖出来难道还能活吗?
青瞳已经上前和她一起挖了,还好沙子轻软,片刻那罪人的脸就露了出来,伸手向鼻端探去,已经没了气息。
花笺温柔地解下他颈中的绳子,刚才的风沙摇晃让本来已经勒得紧紧的绳子几乎陷进肉里,解下来脖子上就显出吓人的红痕。阿苏勒本来不屑,看她们忙得起劲也过来看了看。他见到那人脖子上深深的红色,不由轻轻咦了一声。青瞳问:“怎么了,阿苏勒?”
阿苏勒捏开他的嘴看了看笑道:“这小子倒是好运气,脖子勒得紧,居然没吃沙子!”花笺怒视他道:“人都死了,没吃沙子有什么值得高兴!”
阿苏勒笑着转身,突然在他肚子上狠狠打了一拳。那人剧烈地咳嗽起来,脸颊慢慢涌起潮红。阿苏勒笑道:“没吃沙子也没被卷走,就是说啊,这小子很可能没死!”
四、露馅
花笺大喜,上前替他捶背,半晌那如同蝴蝶翅膀的睫毛才动了一下,仍是虚弱得睁不开眼睛,可是他还真的活了!
花笺大喜道:“你还好吧,你……你没事了吗?”他睫毛颤动一下,睁开奇异的眼睛,看清自己身边几个满身黄沙的人,才发觉仍在尘世。真是,死……也是不容易的事啊!他嘴角轻移,苦笑了一下。
花笺见他睁眼,十分高兴,道:“你……你叫什么名字?”他迟疑了一下,才吐出两个字,“萧瑟。”他的声带也许受了伤,声音十分粗。
的确,他的名字如同他的人,寂寞而苍凉。
阿苏勒不耐烦起来,他身上系着一个精致的小水袋,水袋是每一个过沙漠的人必备之物,但是他这个显然只是意思意思,装不了多少水。
他拍拍水袋向青瞳道:“咱们快走吧,水就剩这么一口,这鬼沙漠还不知道能不能走出去呢!和他浪费那口水干什么!”
青瞳还没说话,他又转向花笺,漫不经心地道:“水不多,这个丫头不能带,以后给你找好的!”
青瞳愣了一下,沉声道:“祝你好运,再会!”随即对花笺道:“我们走这边。”
阿苏勒皱了皱眉头,见青瞳毫无商量的余地,脸上又现出笑容:“好了好了,带着就带着!他妈的,死活看老天的意思!瘸子,你自己留下吧,我们要是运气好,两天就能走出沙漠,到时候叫人回来救你!要是运气不好或者用的时间太长……”
他咧咧嘴,结果自然不用说了。其实即便运气好,路一点儿也没走错,一来一回也要四天,加上这人已经晒了一天,活下来的可能也很小了。
花笺突然叫了声:“青瞳!”青瞳回头,见她满脸都是企求的神色。她又叫:“青瞳,我们带他一起走吧,总不能把他丢下啊!”青瞳看了阿苏勒一眼,阿苏勒一下子就跳开了,道:“女人!你不是想让我背他吧?老天哪,我也不是铁打的。你看我的手,你就不可怜我?”他伸出手,两手都是很深的伤痕。
青瞳又回望花笺,她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如同姐妹一般。那个月夜,离非是不肯跟自己走,而花笺呢,明知前面是火坑,任青瞳怎么说她也不肯离开自己,于是就一直跟着来了。那是她生死相依的姐妹,而这是花笺想要的东西。青瞳微微一笑,来到萧瑟跟前,将他拉到自己背上道:“我背!”
三个人都是一惊,花笺道:“不……青瞳,我自己背。”
青瞳摇摇头:“你背不动,你知道我力气比你大。”
阿苏勒脸色青红不定,恨恨地看着她。青瞳已经背起萧瑟开始走了。沙子很软,踩起来更加费力,萧瑟从来没有这样的经历,人紧紧贴着一个少女温软的身子,他们两个的头靠得那么近。青瞳的长发不断撩拨他的脸,她脖子上的汗毛清晰可见,她吃力的呼吸清晰可闻,萧瑟只觉得自己紧张的心都不能跳了。腿上本来没有知觉,但被这样的手臂绕过,紧紧贴在身上,他竟觉得有热流流淌一般躁动不已。
阿苏勒开始很是愤怒,铁定心不帮她,看她能走几步路,没想到两个时辰过去,青瞳竟然还能走!他实在佩服她的毅力,于是咆哮着冲上去,一把将萧瑟从她背上扯下来,扛着就走。到了晚上,所有人都十分累,阿苏勒勉强刨个沙坑,大家就都躺下休息了。
带上萧瑟的好处和坏处同时出现了,坏处是带上这么个累赘行走更慢。第三天结束后,阿苏勒不得不认输,和青瞳换着背他,要不然谁也走不动。好处是这个人就像指南针一样精确,他眼睛都不用睁开,手指一指就是正确的方向,张嘴就说出还剩多少路,没有他恐怕这几个人早迷路了。
人是靠信念支撑的,就是没有水,如果明知道还有多少步就可以走向胜利,大概绝大多数的人也可以坚持下来。
当第五天傍晚,看到横亘千里的大沙漠在北部边缘地带逐渐出现的绿洲,看到星星点点的牛羊自由自在地吃草,这本该狼狈得要死的四个人居然一个也没倒下!
从遥远的天山吹来潮湿的风,呼吸之间令人心肺滋润。这一行人都觉得胸怀大畅。
当晚他们借住在牧民的营帐里,花笺用布包住萧瑟的蓝眼睛,对借他们帐篷住的老大爷说他这只眼睛是瞎的。老大爷对五天前的风暴唏嘘:“腾格里大神发怒啦!可怜的孩子,你们居然还能活着出来,瞎一只眼睛不算什么啦!”
他们四个在这里休息了三天才恢复力气。第四日清早,青瞳从牧民那里借了个锤子,拿出怀中的玉杖,当着阿苏勒的面砸成几块,然后挑了一块看不出形状的送给收留他们过夜的老人。他们身上都没有什么钱,值钱的只有这个了。
前途未卜,留着刀总是有些用处,所以青瞳选择这个玉杖下手。阿苏勒看着她一下一下砸着那象征身份的翡翠权杖,脸上阴晴不定,然而他并没有阻止。那个老大爷对这四个客人有些恋恋不舍,嘱咐了好久才放他们离去。
青瞳走过这片村落,站住了,柔声说:“阿苏勒,我们在这里分手吧。”
阿苏勒并没有显得很惊讶,只是声音沉闷:“这么说,你不想和我去聘原了?”
青瞳点点头道:“是,我不想骗你。前些天出了些变故,让我很灰心,觉得去什么地方都无所谓。可是这一次经历生死,我觉得那样不对,所以不想委屈自己了。阿苏勒,你自己回去吧,和萧图南说我死了,好吗?”
阿苏勒阴沉着脸道:“凭什么你觉得我会帮你骗图南哥哥?我偏要把你带回去讨好他!”
青瞳轻轻一笑道:“别孩子气,你现在没有力气拦住我,自己不知道吗?”
阿苏勒使劲咬咬牙道:“昨天半夜就发觉了,死女人,你做了什么?”青瞳上前温柔地替他整理一下额头上的乱发,道:“没事,一点儿小药,三天后你就会有力气了。”临走时,阿黛替她准备了不少小东西。这个江湖女子,青瞳暗自摇头,看来周毅夫以前的日子不算好过。
青瞳上了大爷给她准备的马,招呼花笺和萧瑟:“走吧!”
她说罢,转头颇留恋地看了阿苏勒一眼。所有她认识的男人里,只有他和自己共历过生死,狂沙漫天的那一刻,阿苏勒伸过来的手温柔有力,那是青瞳从没体验过的安全感。
“等等,女人!”阿苏勒突然叫起来,“我和你一起走!”
青瞳大惊:“阿苏勒!”
阿苏勒叫道:“这么看我干什么?我和你一起走,反正你不就是想私奔吗!我和你私奔好啦!”
青瞳皱起眉头道:“你胡说什么,你在这里有身份地位,又有家人,怎么能和我走!我带着萧瑟是因为他留下来有生命危险,你又不是不知道。”
阿苏勒哼了一声道:“我才不是说这个瘸子呢,我说的是你那心肝宝贝离非。那天晚上你不是想和他私奔吗?什么出了点儿变故,你很灰心,不就是想私奔人家不肯吗?这也叫变故,你想私奔我陪你,这点事儿有什么大不了的!”
青瞳变了脸色,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那天你……不是没听见吗?”
阿苏勒道:“哼,我从狼山上冲出去后还当你出事了,急得四下找,你们的话就听见一个尾巴,可是看你那副眉毛眼睛都含情脉脉的样子,就是一句话没听见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啦!何况我还听得清清楚楚的。”
他捏细嗓子,学着女人的声音:“我不用吃什么好的,我几乎什么活都会干,我们在一起会过得很好……奶奶的,那小子哪点儿值得你这样?气死我了!我阿苏勒也不用吃什么好的,我也几乎什么活都会干,要私奔你跟我吧。”
青瞳一时怒气攻心,脸上都变了颜色,咬牙道:“那你还装成没听见的样子……”
阿苏勒脸色也沉下来,平静地道:“我当时气极了,刚说了一句‘你哪里也不许去’,你的眼睛立刻露出杀机。我若不装,只怕你要灭口了吧。”
青瞳愕然望着他,这个阿苏勒绝对不是外表看上去那样简单。这样的神色已经露出过几次了,只是他一开始就语出轻薄,所以自己才小瞧了他。
阿苏勒也静静地看着她,半晌才道:“那晚我也没有晕过去,你知道吗?我被离非背下去心里急得快疯了,他就那么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山上?你眼睛里那么绝望,我真怕你会不想活了!可惜我连出声也不敢,一出声你一定先杀了我给你的离非清路。还好,你没有那么脆弱。”
阿苏勒缓缓地在她马前跪下一膝,解去自己上衣。这些动作他做得庄重无比,青瞳竟只能呆呆地看着他露出胸膛。
与文弱的相貌并不相称,他的身材矫健修长,肩背是流畅有力的曲线,隐隐也有周远征那样猎豹般的韵律。只是这身上纵横交错,全是未痊愈的伤痕,看上去有些吓人。
阿苏勒仰望着青瞳,慢慢将右手覆在额上,清清楚楚地说:“身上的伤痕可以证明,我,阿苏勒,能用生命守卫你!放下你的心,跟我走吧!”
青瞳觉得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萧瑟转过头,忽然道:“你,阿苏勒!为什么不用另一个名字?可以用生命守卫她,为什么还要欺骗她?”
阿苏勒开始惊愕,端详了萧瑟一会儿后,脸色渐渐冰冷,他的声音冰寒透骨:“你若敢说,我不会饶过你!”
萧瑟毫不犹豫地和他对视道:“你说我敢不敢?”
他转向青瞳道:“阿苏勒在西瞻话里的意思是长生……”
他停了一下,在青瞳和阿苏勒都阴沉的脸色里仍然把这句话说出来:“那是皇帝给自己最喜爱的幼子取的小名。振业王萧图南,如果不是昨夜你起来发信号,我也想不到阿苏勒就是你。”
五、许愿
萧图南慢慢从地上站起来道:“那么你昨晚为什么不说?”
萧瑟道:“我想看清楚你对她是好意还是恶意,你既然说愿意和她流浪,今早放出信号让你的人尽快赶来又是什么意思?”
萧图南眉毛一跳道:“你认得我的信号?”
萧瑟淡淡地道:“我知道的东西远比你想象的多,有机会你可以慢慢了解。”
萧图南凶恶地盯着他道:“果然是妖孽,我要把你送回可贺敦部,你就该被活活晒死!”他转向青瞳,看着她冷冷的目光笑道:“怎么,生气了?”
青瞳声音平淡,然而内容却不平淡:“不是生气,是愤怒,或者可以说是暴怒,我现在就想使劲一口咬死你!”
萧图南指指嘴唇,笑道:“咬这里吧。”青瞳不回应他的玩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萧图南神色凝重起来道:“女人,你好好听着。依照西瞻的祖制,年长的儿子们驻守四方;最亲的小儿子继承父亲的帐篷和奴隶,成为新一代的家主。”
青瞳道:“这我知道,你们西瞻是立嫡幼子,而不是嫡长子,你直接说下一任的皇帝是你便是,看我会不会稀罕。”
萧图南道:“不要插嘴,你听着就好!这些话即便是我说出来也会有大麻烦。”
“当初西瞻这个规矩本来是为了部落发展的需要,可惜从家主到大君,再到现在西瞻建国称帝已经两百多年了,这老祖宗的规矩还没有人去改一改。这两百年来,每一个继承皇位的都是上一任皇帝最后宠爱的妃子所生,包括我母后,她前面已经废过三个皇后了。过早得到恩宠的女人没一个有好下场,从无例外!”
“父皇和群臣答应我娶你做正妃,就是认定你不可能生出幼子,明白吗?这样的规矩造成后宫的争斗非常激烈,甚至可以说是惨烈!你们大苑立的是嫡长子,还有那么多弟兄相残的事。为了最后的尊荣,每一个女子都会用尽手段,即便生下儿子也还要是嫡子才行,所以她们就不惜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努力地往上爬。这中间死掉的人多得数不清,终于爬到皇后的位置上,一口气也松不得,立即成为新的靶子。她要防着别人争位,还要防着别的嫔妃生下更小的孩子。”
萧图南苦笑:“我五岁那年,就有一个快生孩子的宫人突然死了……直到我父皇七十岁了,再也没有那种能力,母后才放心,然而她日日生活在紧张焦虑之下,三十几岁就去了。西瞻后宫的战斗,或许比真正上了战场还激烈。”
他放低声音道:“苑青瞳,你听好了!等我继承了皇位,就不会再传承这种荒谬的继承法,将来继承西瞻帝位的一定是你生的儿子!你的智慧用来帮我平定天下就好,不必去和后宫的女人玩什么阴谋诡计。你的前面有我挡风遮雨,你的背后也可以放心靠上我的胸膛,不必担心暗算。这是我——未来的皇帝,对你的保证!”
他把手重新覆在额上,这是西瞻人对天起誓的手势。
青瞳沉默了半晌,才道:“说这些……你还以为我会好好地跟你吗?你为什么不说愿意跟我离开,那样我更不必怕什么深宫争斗、明枪暗箭。”
萧图南道:“我愿意和你离开啊,没有他捣乱,我会让你爱上我之后再带你回来,不会让你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