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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离人·雨霖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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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7 该有多好啊。

    如果世间有一种橡皮擦,能抹掉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抹掉他……该有多好。

    该有多好啊。

    28 他看了看窗外,说,我会尽快带她去法国的。

    回城之后,我突然高烧不断。三亚那场大雨,引起了肺炎。

    高热反反复复,从未彻底退下。

    打针,吃药,输液。

    诸如还原型谷胱甘肽粉、痰热清注射液、莫西沙星氯化钠这类顶级抗生素都用过了,始终无效,却又查不出高热原因,医生束手无策。

    一周后,医院竟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凉生一直守在我的身旁,他的手轻轻地抚摸过我的脸,他说,你一定要早点好起来,好起来,我就带你去法国,去巴黎,带你永远离开这个地方。

    我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嘴唇发干,问他,永远?

    他点点头,说,永远。

    永远是个美丽的词,所以,我们才会贪恋它。

    可它却也是个脆弱的词,现实倾轧之中,一触即碎,所以,我们才会痛不欲生地难过,心碎。

    钱助理到医院看我,送了一盒芒果。

    芒果这东西,目前对我来说,是最具有讽刺意味的水果。

    因为我离开三亚去机场的那天,钱助理居然出现了,来给我送行。车缓缓开动的时候,他突然跑上前,将一颗芒果扔到我怀里。

    他说,姜小姐,你要好好保重。

    一颗芒果啊!亲!都要自提不带包邮的啊!亲!还要好好保重啊!别的女人一夜换来一堆钱,某某某还换了一辆玛拉莎蒂,我陪程禽兽一夜就换了一颗芒果?!还是一颗鸡蛋芒啊亲!!!你给我一颗大一些的青芒王你会死吗会死吗?

    病床前,凉生警惕地看着他,语气不悦,说,你来干什么?!

    你们是不是以为下面的剧情是,钱助理带来了那禽兽痛彻心扉的悔悟?

    ——我对不起那女人,现在我想通了,我要拱手天下,只为换她一笑!没了她,得了天下又如何?吃再多大蒜都没滋味!

    又或者:其实我得了绝症,只是不想拖累她,才狠心决绝、冷酷无情、邪魅狂狷(等一切言情小说里颂赞男主角的形容词)地逼着她离开的啊。如今我要死了,只想见她一面……

    你想多了!

    钱助理说的是,我来通知姜小姐尽快回永安办离职手续。

    啊呸!

    那些日子,我像是一个躲在躯壳里再也不愿醒来的魂,苟且偷生在另一个迷迷瞪瞪的世界里。

    迷糊间,我问凉生,我会不会死掉?

    凉生说,不会。

    我望着他,很久,我说,哥,如果我死掉了,一定把我藏起来,我不要被抓回去烧成俩大茶杯……

    凉生愣了愣,不知道我为何对茶杯怨念如此深,但他还是很笃定地对我说,你不会有事的。

    我就睡着了。

    突然,我又非常不安地醒来,我说,还有,我死了,一定不要用芒果给我摆供啊,我恨芒果……

    十多天后,当我以为我要永垂不朽的时候,这场诡异的高烧居然褪去了。

    像是经历了一场梦,一场劫。

    我没像故事里的女人那样,被程天佑这个薄幸负心男折磨到心神俱废地死翘翘。

    只是,两次肺炎之后,声音沙哑得有些像周迅。医生说慢慢调养,或许会康复。饮食要清淡,多注意休息。

    然后,在凉生的要求下,医生给我列了一大堆饮食注意事项。

    我出院后,凉生将我从三亚回来的消息告诉了北小武和金陵他们。

    他隐瞒了所有,对于我为什么长时间总是关机,他只是云淡风轻地表示,她淋雨引发了一场高烧,住院了。

    这天下午,北小武和金陵屁股上插着火箭就跑来看我,八宝不负众望、毫无意外地挂在北小武屁股后面。

    八宝说过,攻克北小武这座神圣庄严的冰山,是她全部的爱情梦想,而小九这个巫婆,是盘踞在这座冰山上的终极大BOSS。不过亲们,你们要放心,我会越挫越勇的。

    柯小柔说,这是脸皮厚。

    我当时只是在心里嘀咕,北小武和“神圣”“庄严”有什么关系?这哪儿跟哪儿啊,完全不搭边儿的。

    他们三个赶到的时候,我正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

    反正出院后这几日,我一直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完全是一副大病初愈后的呆滞模样,不言不语,沉溺在一个别人怎么也走不进去的世界里,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北小武站在卧室门口,转头对凉生小声说,看样子真烧得不轻,瞧这成色,皮焦里嫩,都成烤鸭了。脸都烧成白纸了啊。

    凉生没说话。

    北小武并不知道,在过去的这段日子里,在我身上发生过什么,所以他是如此乐呵地贫嘴开玩笑,一如从前。

    倒是金陵发觉了古怪,她先是埋怨凉生,我生病住院他也不告诉他们,然后,她又连忙悄声问凉生,她在三亚……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冬菇在她的怀里,傲娇地舔着爪子。

    八宝晃荡着她两条筷子一样的小细腿,一面抚摸金陵怀里的冬菇,一面问,姜生姐怎么弄得跟坐月子似的?

    北小武就戳她,说,会不会说人话啊你?

    凉生看了看她仨,又看了看我,不愿泄露,只说,没什么,淋了一场大雨。

    末了,他看了看窗外,说,我会尽快带她去法国的。

    他这句话说得极突然,前后毫无关联。金陵他们都没回过神来,一齐愣了愣,相互交换了眼色,看了看床上的我,想问什么,却都没有问出口。

    29 北小武很激动,他揪着凉生的衬衫领子说,她叫你哥啊!!!

    金陵报社里晚上加班,所以,她很早就离开了,说晚些再过来。

    北小武是美术组的,就没有文字组他们那么忙,所以他就留了下来,和凉生一起吃晚饭。

    我醒来后,听到有外人的声音,就走下楼,见北小武正在厨房里狠命地剁一只鸡,表情之狰狞,像在报杀父之仇。

    凉生在旁边做意面,一副狼狈的模样,唇角温吞着无奈的笑。

    八宝抱着冬菇在一旁,说,哥们儿,你鞭尸呢?

    北小武说,熊孩子,你怎么说话呢!一只鸡,一心赴死,只为了成为你的腹中餐,这是大爱啊!大爱!是不是啊凉生?

    凉生说,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

    北小武说,因为你是大爱无疆之神啊!不大爱,你让你们家庆姐去照顾什么未央?前女友啊,不对!是前未婚妻啊!那是什么?!是地雷!是炸弹!是宇宙大杀器!害得我这么金贵的客人来了,还得亲自下厨啊。

    八宝挤眉弄眼地说,凉生这是故意将庆姐弄走,自己好清清静静地享受二人世界。

    北小武说,一边去!你懂什么!然后,他转头问凉生,哎,我说,你不是打算给未央那丫头养老送终了吧?那丫头就吃准了你心软,才这么反反复复地折腾你。哎——姜生……

    他的话说到半截,就发现我已经下楼,正站在厨房门口,他不由得吞了下面的话,看了看我,说,你、你怎么下床了?

    八宝蹦过来,说,哎呀,姜生姐,你醒了。哎,快跟我说说,模特大赛好玩不,听说有好多有钱的公子哥啊……

    她话没问完,就被北小武拨到后面去了,说,熊孩子,能不能让人省省心?!

    我看看八宝,头有些晕,但我的心情居然不错,我冲他们笑了笑,说,你们也来了。然后我对凉生笑道,哥,我觉得我的身体好了很多,我想搬回自己的房子里住。

    我这突然的一笑,差点把凉生吓出心脏病。

    一场遭遇,心智迷蒙;十几天的大病,浑浑噩噩;现如今,一下床就对你笑,让谁谁也觉得诡异。

    北小武看了看我,说,哎,哎,不是!你、你叫他啥?哥?你还叫他哥?我不是……我说……你们……哎,还有姜生你嘴巴里含着什么,说话声音怎么这么怪啊。

    凉生连忙走过来,推开在那里啰唆的北小武,说,你少说两句!

    北小武有些懵,说,哎——我——唉!

    凉生有些担心地看着我,似乎此刻我的脸上不该有笑容一样,他像看一个回光返照的病人一样看着我,说,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瞪大眼睛,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竟像是从没发生过什么一样,说,没事啊。

    没有三亚的那场风雨,也没有这座城市的高烧。

    北小武挥着那把刀,刀刃上还卡着那只没剁开的鸡,油腻腻的手一把拍上我的脑袋,连护发素都省了,说,傻了吧!一烧烧十多天,你还没事?!你没死那是老天不收!

    凉生一把扶住我,冲北小武皱了皱眉,说,你轻点!她刚好!

    北小武转头在凉生耳边小声挤兑道,哟,这么关心哪!快拖回房间里去检查检查吧,看看胸是不是都烧成糖炒豆子了。

    凉生脸色一沉,抓了一把他的屁股,他“啊——”尖叫了一下,痛苦改口说,非要逼我说假话吗?!好吧,烧成烤面包。

    我懵懂地问,你们在说什么?什么面包?

    凉生说,没什么。

    北小武很贱地从冰箱里拿出一团面包问凉生,真的烤面包哟,吃不吃?

    那天,凉生没有直接同意我搬走,他说,留在这里吧,我好照顾你。就算你要搬走,也等去医院复查后吧。

    我却突然歇斯底里起来,抓着头发发疯一样冲他喊,你为什么一定要管我的事?!我的事情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求求你了!收起你那悲悯的心,放过我吧!

    我哭着蹲在地上说,放过我吧!

    这一切来得毫无征兆。

    整个房间一片静寂。

    我却又突然站了起来,安静极了,安静得像秋天的树叶,那么温顺,就好像刚才那个发疯大叫的人不是我一样。

    我理了理被我抓乱的头发,说,好的,听你的,哥。

    凉生看着我,是惊愕后小心翼翼的探寻,却最终沉默。

    北小武很激动,他揪着凉生的衬衫领子说,她叫你哥啊!!!

    我不理解他为什么那么激动,按照他的激动程度,此刻他抓住凉生的衬衫该配的台词应该是“你这个狠心的人儿啊!我怀了你的孩子了,你却要跟我分手!你让我们娘俩怎么活啊”才对。

    我转身,跟愣在一旁的八宝打了个招呼,我说,HI。

    八宝都快哭了,跟躲鬼一样躲着我,在北小武身后,拿起冬菇的猫爪冲我挥舞,冲我说,HI。

    我回头对凉生说,哥,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找金陵陪我一起住。

    八宝忙不迭抱着冬菇冲上前,说,我陪你一起住吧!

    北小武就冷哼,说,就你?一天到晚穿得跟来不及了求野战似的,跟你住,凉生就更不放心了。

    八宝一脸“你大爷”的表情,却也没还嘴。

    那一天,是我做的饭。

    我将这三尊雕塑轰出了厨房。

    一种叫作“贤妻良母”的基因在我身上突然苏醒。

    北小武看着我,问凉生,她是不是烧傻了?我这辈子,从小到大,从魏家坪到这里,就没见她去过厨房啊。

    八宝悄声说,噗!我觉得她这么母性泛滥,又这么情绪反复无常,八成是怀孕了吧。

    凉生脸一黑,北小武连忙拍了八宝脑袋一巴掌,不说话你会死啊!

    为了证明我没被烧傻,我唰唰唰,一鼓作气制了六个菜:紫苏煎黄瓜,鱼香茄子煲,苦瓜酿肉,法国郎酒三杯鸡,火腿娃娃菜,丝瓜蛋汤。

    北小武落座一看,说,妹子啊,哥我从来没想到有生之年能吃上你做的菜啊,我好想从冰箱里拖出那半只冰冻鸡抱头痛哭啊。

    八宝咬着筷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桌子上的菜,吭哧了半天,我以为她在编制赞美之词,结果,半天后,她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口齿不清的话,你在三亚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怎么净跟条状物过不去啊?你瞧瞧,六个菜里五个菜都是……

    凉生脸色一正,说,好了,吃饭。

    30 就像从来没有受过伤。

    就在凉生以为我会情绪再度失控,或者会一蹶不振一段时光之时,我却出奇的平静,平静得就像那些悲烈的故事,从未在我身边发生过一样。

    没有爱人的背叛与伤害,没有死亡的狙击和步步相逼,没有不堪回首的羞辱与折磨……简而言之,没有万安茶和小芒果!

    我就这么若无其事地继续生活着,平静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平面。

    逛街,喝茶,做蛋糕,收拾家,遛冬菇,刷微博,发微信,拍各种渣照强暴朋友们的眼球,周末去福利院看望小绵瓜,闲来无事买一堆花儿回来做老本行——插花。

    甚至,还私会了前员工,亲爱的薇安。

    看着对面魁梧的薇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表示对凉生惦念不已,哭得跟只金刚芭比似的,我顿觉我哥的魅力还真的有够大,和高中时一样,走到哪里,都是一群女孩子躲在他身后叽叽喳喳。

    就在我暗叹薇安对我真是推心置腹,都离职了还不忘我这个落魄的前度老板,还乐意请我喝咖啡,倾诉心声之时,薇安从她那小巧的手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报纸,带着一种类似于关心,又混合着八卦与诡异的幸灾乐祸以及一部分心疼的情绪对我说,姜,这男人啊,到底都是靠不住的啊!

    说完,她就捂着眼睛大哭,一面哭,一面从指缝里偷瞧我的表情。

    报纸上是关于程天佑的花边新闻,说的是情场浪子总有终结日,当红女模特欧阳娇娇三亚意外殒命后,往日里素与女明星们不断传绯闻的程禽兽终于是抵死伤心了一回,日渐消沉,不再在公共场合露面。欧阳娇娇是日前五湖星空的新晋红人,被誉为新一代女神,吸金能力非常,传闻她是程公子的新女友。此次欧阳娇娇出事,程公子既痛失女友,又痛失爱将,伤心不已,已停止了一切公开活动。对此传闻,五湖星空的相关发言人并未正面否认。

    报纸上配以程天佑戴着墨镜、独自一人落寞的偷拍照片,然后罗里吧嗦地细数他的各大情史,某名媛、某明星、某模特……辅以照片,声情并茂。我和苏曼赫然在榜,不过,对我的阐述版面最小,用的只是一句话——传闻程公子2005年口味突变,大概是厌倦了活色生香的明星、女模,包养了一名十六岁的妙龄少女。对,用的是“包养”。

    我自己都佩服自己,居然可以如此耐心和平静地看完了这些文字。

    我抬头看着薇安。

    薇安也看着我,那表情就是:给点反应啊,姜。

    我毫无反应。

    薇安抓住我的手,说,姜,我知道,痛到深处是无声。男人到底薄情。程天佑!是我错看了他!

    她说,你要是想哭,我就借你我的肩膀,虽然我也是一弱女子……

    我拒绝了她,我拍拍她厚实壮硕的肩,说,薇安,你这么弱,我不能!

    就这样,整个五月过去了,我一刻都没让自己闲下来。

    很忙,真的很忙。

    六一儿童节那天,我做了蛋糕,给小绵瓜送过去一些,和王浩打了个照面,那少年依旧冷着脸;然后请了各位兄弟姐妹前来品尝我的手艺,其中包括薇安。

    薇安捧着胸口说,她不能!她怕看到凉生时她会再次沉沦,万劫不复,而现在,她已经算是名花有主了,姑妈昨天给她介绍的男孩子不错,她要月亮绝不给她星星,她要猩猩绝不给她猴子。

    我说,你前天不还爱着我哥吗?

    她就哭了,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我:……

    当我将花式蛋糕分给大家吃的时候,他们都用一种看上古神兽的眼光看着我,一面吃,一面看,再吃,再看。

    我一面吃蛋糕,一面说,我要去西藏了。

    他们下巴直接掉在地上:啊?

    我点点头,我打算骑单车去。

    他们:啊!

    然后:和谁?

    我说:一个人。我带着我。

    然后,他们就用一种看神兽的眼神看着我。

    八宝抱着冬菇,用一种看疗伤文艺女青年的崇拜目光望着我,手激动得有些哆嗦,蛋糕直掉渣儿,说,你这是打算去流浪吗?

    为什么会想去西藏,我也不知道。

    现在的自己,好像偌大世界里的一粒浮尘,不知位置在哪儿。

    总觉得心底有个声音在轻轻地呼唤,净空,白云,寺庙。就如同一种归去,永恒的归去。

    又或者,只不过去看看。

    仅此而已。

    金陵努努嘴,问凉生,她没事吧?

    关于我在三亚遭遇程天佑“萌萌深情兽”变“万恶大魔兽”一事,凉生已经私下告诉了金陵。

    他总担心我会想不开,闹自杀,而他近日琐事缠身,又不能步步紧随,所以,他希望金陵能帮助他密切关注我的一举一动。

    遗憾的是,我的一举一动无非是逛街,喝茶,做蛋糕,收拾家,遛冬菇,刷微博,发微信,拍各种渣照强暴朋友们的眼球,每周末去福利院看望小绵瓜,闲来无事买一堆花儿回来做老本行——插花。

    凉生叹气道,有时候我都不知道,在我身边的这个人,还是不是她。

    八宝说,我看,八成坠海之后,真的姜生已经淹死了,一未来的灵魂穿越到了现在,穿越在她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