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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能拒绝?
她那么弱,弱到被人算计,弱到无力反抗,更弱到无力挣扎。这么弱的一个追随者,他那样强的一个人要来有什么用?
龙不与蛇居。她这样弱的人有什么资格开口说要追随?
左天行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皇甫明棂,再看看净涪,刚要说些什么,却见净涪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他哂笑一下,便就什么话都没有了。
皇甫明棂却不愿意放弃。
她上前两步,再一次抬起头直视净涪,在净涪幽深的目光中极力支撑着再一次问道:“我以后会变得很强很强,再不会像现在这样孱弱,你会不会收下我?”
净涪直直地看着皇甫明棂,从来被收敛得彻底的气势猛地外放,呼啸着卷向亭子外头的皇甫明棂,整个虚空为之一顿。
皇甫明棂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显得艰难,可她更清楚地知道,这是净涪最初的考验,也是她唯一的机会。
如果她不能抓住这个机会,这个净涪绝对不会再多看她一眼。
皇甫明棂撑得很艰难,几乎每时每刻都以为自己即将窒息,但下一刻她又硬撑着熬了过来。
净涪看着那个几乎成了水人的小姑娘,眼中也不禁闪过一丝意外。
十数呼吸后,看着那皇甫明棂真的就要撑不住了,净涪心思一转,在这个小院子里凛冽霸绝的森寒气势顿时消散一空,空气再次流动,连同整个虚空都似乎像是搬走了一块巨石。
皇甫明棂却实在支撑不住,整个人极其狼狈地跌坐在地,被汗打湿的裙衫很快被寒气冻结成冰霜,粘结在裙衫上不仅冰冷僵硬,还极其的难受。可哪怕是这样,皇甫明棂也来不及在意。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任由冰寒的空气从口腔灌入胸腹,冰冷冷的激得她整个人又是一阵哆嗦。
这样的失态,这样的狼狈,怕还是皇甫明棂此生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就连当日独自一人陷在冰天雪地的荒郊野外濒临死亡那一次绝境也比不得现在。
可是皇甫明棂也没有丝毫怨言。
待到缓过一阵后,她挣扎着从地上站起,理了理身上的裙衫,咬着牙压制着哆嗦的身体,尽全力表现得优雅得体。
她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一双漆黑的眼睛燃烧着灼灼的火光,一眨不眨地望着净涪。
净涪随意地点了点头,一手从褡裢里取出自己的副令。他不过随手一递,这一枚副令就漂浮在了皇甫明棂的身前。
皇甫明棂又用力咬了一下唇,才觉得自己没有看错。
她福身一礼,脆声道:“皇甫明棂拜见净涪师父。”
单从这一个称呼,又能看出皇甫明棂与白凌的不同。白凌自称属下称净涪为主人,而她却称净涪师父......
净涪不置可否。
皇甫明棂看着那块漂浮在她面前的副令,脸上闪过喜色,伸手就要去拿。但出乎她的意料,那块副令明明就漂浮在她的面前,她伸手去拿却只抓到了一团空气。
她又尝试了两次,每一次都是如此。
第三次空手而归之后,皇甫明棂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解又委屈地看向亭子里的净涪。
净涪只是悠悠然地回望,丁点情绪都没有外漏。
他不缺弟子,也不想收弟子。皇甫明棂现在看着心性手段尚可,但日后如何还得再看,净涪要将她收下充作属下都算勉强,更不用说弟子......
皇甫明棂等了好半响没等到任何示意,眼眶都开始泛红,身体也因为身上裙衫的湿透而不停地打颤,可哪怕她的唇已经冻得发青,手指绞得发白,也始终勉力忍了下来,不让眼泪流出眼眶。
一定是她哪里做错了!再想想,再仔细想一想......
又过得一盏茶功夫,皇甫明棂终于恍然大悟。她放开紧紧绞合在一起的手指,极其自然地再向亭子里的净涪福身一礼,口道:“属下皇甫明棂见过主子。”
这一回,她终于等到了净涪的点头。
皇甫明棂才刚要发笑,眼中一直打滚的泪珠终于再也无力约束,从眼眶中滚落,滑过皇甫明棂冻得发白的小脸,啪嗒一声打落在地面上。
净涪看得她一眼,又从褡裢里取出一部《佛说阿弥陀经》递到了皇甫明棂面前。
皇甫明棂顾不上抹去脸上的泪水,急急地双手取过副令小心放置,然后才双手去取那一部佛经。
才刚刚碰触到佛经的纸页,就有一股暖流从佛经上涌出,流遍她的全身,她身体所有的不适被一扫而空。
一直处于隐形状态中的左天行终于放出了他的气息,彰显了他的存在。但见他的右手从他左手尾指处带着的那一枚储物戒指上摸过,取出一盏巴掌大小的玲珑宫灯来,递给了皇甫明棂。
“你刚刚也听见了,我是你的表哥左天行,来,这是见面礼。”
皇甫明棂这会儿正拿双手捧着那部《佛说阿弥陀经》,听见左天行这么一说,也不去看那盏小巧趣致的玲珑宫灯,而是直接就看向了净涪。
对于左天行的动作,净涪看也不看,全由皇甫明棂自己决断。
皇甫明棂见状,心思一转,便向着左天行福身一礼,这才上前一步接过那盏玲珑宫灯。
人找到了,见面礼也给了,左天行的目的都已经达到,又见净涪坐在亭子里,看不出任何意图,左天行也没想着再要留下,便带了皇甫明棂告辞离开。
净涪也客客气气地起身合十一礼,目送着他们走出禅院。
也是在迈出了净涪的这一处院子的那一刻,也不见左天行有什么动作,但皇甫明棂就是觉得,她身前的这个人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
堂皇光正、神耀气凛......
这也是一个强者。一个不逊色于净涪的强者!
左天行察觉到皇甫明棂的视线,他低下头,带着湛湛光芒的目光也顺势下落,压在皇甫明棂的身上。
皇甫明棂待要退缩,却又想到了背后院子里头的净涪沙弥,想起了自己刚刚才拿到手里的那枚净涪沙弥的副令,她又在原地站定了,挺直了背脊迎上左天行的目光。
看着这个倔强的小姑娘,左天行眨了眨眼睛,整个人瞬间就显得柔和了几分,他甚至还笑了一下,逗弄一样地问小姑娘:“怎么?看呆了么?”
皇甫明棂小脸通红,忍不住就躲闪着错开了视线。
左天行却又是一笑,似真似假地问:“你看,你表哥我也是很不错的。你要不抛弃了那个不会说话老让你猜猜猜的小和尚,跟着你表哥我?”
左天行不说犹自可,这样的话一出口,小姑娘整个脸都白了。她猛地抬起头狠狠地瞪了左天行一眼,毫不在意左天行的身份,咬牙切齿地道:“我不!”
被小姑娘这样毫不留情地狠狠拒绝了,左天行他也不生气,反而昂着头哈哈大笑出声,边笑他还边作抹泪样,不知是真是假地带了几分酸意佯哭道:“呜呜呜......你是求着他收下,我是亲自送上门来你都不要......明明我和他都是人,为什么差距就这么大?”
小姑娘被左天行的动作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没辨出个真假来,当下就有些手足无措,不由得往前迈出了几步,要开口安慰,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她没觉得自己说错什么做错了什么,所以她不会道歉,但眼前这个人也是一个强者,他还是她的表哥......
就在小姑娘被左天行的动作弄得急慌慌的时候,左天行忽然又放开了手去。小姑娘看得清楚,刚刚被他抹过泪的地方干燥红润,半点水迹都没有。
小姑娘何等蕙质兰心,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还会看不出来刚刚左天行就是在逗弄她?当下小姑娘就被气得又退后了几步,和左天行隔出一段不小的距离,远远地瞪着左天行。
左天行却只是冲着小姑娘笑了一笑,便抬头看向了小路的尽头。过得不久,那里就出现了一个青年沙弥的身影。
正是得到消息后匆匆赶来看个究竟的净磐。
坐在亭子里的净涪如今已经换了一壶茶水,光看着茶盏中橙红清澈的茶水颜色,就知道这一回的茶水比起刚才招待左天行的那一壶茶水好得太多太多。
净涪捧了一盏茶水在手,任由杯中蒸腾的茶雾朦胧了他的视野。
虽然他坐在这院子里头,但刚才左天行逗弄皇甫明棂的那一番动作他也看得清楚。
大概也只有他和左天行清楚,当年年少的左天行性格里就是有那么几分痞赖。可哪怕时隔多年甚至可以说是隔世再见这样的左天行,净涪心中也依旧无波无澜。
他看着左天行自如得体地应付过净磐,顺顺利利地带着皇甫明棂出了妙音寺的这个庄园,然后他低头,一口饮尽了杯中茶水。
他和左天行其实都心知肚明,左天行今日登门拜访,绝对不仅仅只是为了那一个皇甫明棂。
左天行真正的目的,是想要确认他的态度。今日里左天行的所有一切语言动作乃至神态表情,全都半真半假,不可全信。而其中唯一能够确定真实的,大概就只有苏千媚。
左天行提起苏千媚,借着苏千媚的由头想要试探的,是他对魔门的态度。
净涪也知道他自己对魔门的动作确实不明显,但认真一查,也绝对不隐蔽。想想也确实如此,当年净涪初出茅庐,最先成为他垫脚石的是被他关到了妙潭寺封魔塔里头的齐以安。
哪怕这一辈子的清知禅师仍旧和魔傀宗太上长老同归于尽,但上一辈子安全逃脱的魔傀宗少宗主齐以安这辈子可是被牢牢看守在封魔塔里,这里头净涪可谓是出了大力气。
然后便是上一次的竹海灵会。左天行当时或许还不曾留意,但净涪知道,在察觉到他的身份之后,再去翻看当年竹海灵会的资料的左天行自然不会错过那么一条消息。
在上一次的竹海灵会擂台赛里,但凡碰上净涪的魔门子弟,在竹海灵会之后统统没掀起丁点浪花。
如果在正常情况下,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毕竟能获得竹令参加竹海灵会的弟子,哪怕因为年纪的原因修为浅薄,但他们也绝对是门中有名的青年一辈。资质、手段、能耐,他们都不缺。
这样的青年弟子,十年过去,居然没能在各自宗门里混出些许模样来?可这就是事实,不放在一起查看不会有人知道的事实。
如果说这里头没有问题,谁信?
左天行不相信这是一个巧合,也不相信这里头都是别人的原因,净涪就干干净净的毫无瓜葛。恰恰相反,他认为最有可能在里头动了手脚以致于出现他所看到的这种情况的人,就是净涪。
再往后,当年净涪在这万竹城里发生的所谓意外。左天行是绝对不相信那真的会是意外。哪怕那就是个意外,也必定是个在净涪绝对掌控范围内的‘意外’。
最后再来算上当年在莫国那普济寺里的那一桩事儿。
这样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摆出来,净涪对魔门的态度如何,左天行已经不需要再去质疑。
苏千媚是最后的确认。
自从回来之后,左天行也曾经有想过要改变苏千媚的命运,让她脱离魔门,洗脱魔女的名号,能够清清白白的做人。可事实是,左天行的人一直没有找到苏千媚。
也就是说,左天行未能插手苏千媚的命运,而苏千媚的命运却真的就改变了。
既然左天行确定了不是他动的手,他也确定了当时的皇甫成还没有那个能耐,那这个事件的源头,自然就只剩下净涪。
苏千媚的改变,是净涪做的推手。
苏千媚当年在魔道确实艰难,但不可否认,拥有数不清的裙下之臣的苏千媚也为他们魔门平添了两分实力。
苏千媚脱离了魔门,虽然明面上不显,但实际上魔门是损失不少了的。
魔门曾经是净涪的所有物,按照净涪的性格,如果不是事出有因,净涪不会舍弃魔门。
但摆在左天行面前的事实就是,净涪他不仅舍弃了魔门,他还亲手割裂了它,向着它举起了屠刀。
这里头必定有大问题,左天行觉得甚至有可能关乎到他们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回到当年的原因。
他很想知道。
净涪也知道左天行来做试探,为的就是想要知道这里头所谓的因由。至于要不要让左天行知道,净涪其实无所谓。
左天行来试探也罢,想着查探也罢,那都是他的事情。左天行他来,他也就接待着,但想要发现些什么,那就要看左天行他自己的能耐。
净涪也不多去在意,他真正在意的,是他自己的修行。
净涪的心思只在刚刚离开的左天行身上转了一圈,便就在这无遮无拦的亭子里,回味刚刚那一瞬间流转过的心念。
雪落无声,风过无痕。在这空旷安静的院子里,净涪以那一缕心念为凭,不断收拢其他心念。
不知过了多久,坐在蒲团上的净涪头顶忽然升起一片无量光。明净透彻的无量光普照周天,辉耀十方。
在这一片无量光的照耀下,闭目盘坐的净涪身后无边虚空中忽然显出一尊金身佛陀,而佛陀手上还托着一座镇压着十粒舍利子的九层佛塔。
这正是净涪的佛身和光明佛塔。
但见光明佛塔上的十粒舍利子齐齐震动,每一粒舍利子身边围拢的那一团佛光齐齐一抖,各自收敛汇聚,在舍利子最深处汇成一点更闪亮更耀眼的光点。
这一粒光点成形,原本虚虚一团的舍利子就像是有了根基一样,终于不再有那种虚无闪烁的感觉。
待到那一点光点成形,佛陀睁开眼睛,双手将光明佛塔合拢,微微一笑,重新化作一团金色佛光没入净涪识海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净涪才终于睁开了眼睛。那一瞬间,有两点金色佛光自他的眼底快速闪过。
净涪品味了半响,唇角扬起了一抹轻笑。
十住第一住,发心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