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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木鱼落地停稳的时候,净涪正将自己的木鱼收回褡裢里。
清知僧人看了他一眼,从大木鱼上跳下。
等到净涪也下了大木鱼,清知僧人拿着木鱼槌子一敲,大木鱼重新变成小木鱼。
清知僧人将小木鱼收起,领着净涪就往小道上走。
净涪左右看了看,他们停下来的地方是一片小树林,如今他们正走在那条贯穿小树林的道路上。
净涪跟着清知僧人顺着道路往前走了一阵,远远地就望见一座城池。如今夜色早已深沉,这座城池也格外的安静。
净涪看了清知僧人一眼,清知僧人却是脸色不改,带着净涪径直上了城墙,又从城墙上下来。
清知僧人这般熟门熟路的模样惹得净涪拿眼看了他好几回。对于净涪的异样的视线,清知僧人并不以为意。但他也不再沉默,反而开始跟净涪说话。
“我要找的人叫齐以安,是魔傀宗的少宗主,今年也才十岁,炼气大圆满修为。”他看了净涪一眼,夜色中他的眸子依旧闪闪发亮,“和你一样,是个天之骄子。”
他似乎笑了一下,又说:“方今之世,天才辈出。他是,你是,听说天剑宗那边又有两个,就是不知道,我妙潭寺什么时候也能有一个。”
净涪抬头,望着走在他身前的清知僧人。
天才辈出之时,也是大争之世。如果妙潭寺没有足以在这大争之世支撑起妙潭寺的弟子,只怕日后在天静寺中,妙潭寺就会被压一筹。
天静寺是景浩界佛门之首,地位超然,是天下僧众中所有金刚境界以上的僧人修行之所。天静寺中的博弈,决定是六大寺庙在佛门中的排位,决定了六大寺庙所能获取到的资源。
如果妙潭寺在天静寺中修行的僧人被人压了一筹,那么日后妙潭寺所能得到的资源就会缩减。
举一个例子,就以妙音寺为例。五百年前,妙音寺辖下有七国,但因为在五百年一比的千佛法会中被妙书寺压下了一筹。所以妙音寺所属的一个国家就归了妙书寺。现在的妙音寺,辖下只有六国。
这样的事实,净涪知道,清知僧人也清楚。
但就算是这样,面对净涪,清知僧人也是一个及格的佛门前辈。就是拿他和妙音寺里的那些师叔伯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了。
净涪还是沉默。
清知僧人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又跟净涪说起了齐以安。
“但你信不信,”他笑了一下,“我并不是因为齐以安是一个天之骄子,所以才硬抓着他不放,一意要对他出手的?”
他侧头看了一眼净涪,视线复杂。
净涪侧头迎上他的视线,平静地点头。
清知僧人收回视线,“我对他出手,是因为他在飞霞国放出了傀儡蛊,一一城百姓性命温养蛊虫。”
净涪沉默,却在心底接道。
你是飞霞国那个城池的妙潭分寺镇守和尚,此前得窥一卷经注,心有所感,闭关突破,故而未曾及时察觉,让他酿成大祸......
“......他既胆敢在我飞霞国出手,就该有接受我等妙潭寺的惩戒。所以就算他身上诸多宝物护身,就算他身边守着追随者,他也逃不了!”
净涪侧头看着清知僧人,忽然伸手拉住他扬起的衣袖,停下了脚步,无视清知僧人带着他往前的力道,在原地稳稳站定。
清知僧人回头,视线先落在净涪拉扯着他衣袖的手,额头青筋跳了跳,视线又顺着净涪的手往上,落在净涪的眼睛上。
“又怎么了?”
夜太静,净涪几乎能听见清知僧人咬牙切齿的细碎声响。
净涪冲着他笑了笑,向着他伸出了另一只手。
尚带着些柔软肥肉的白胖手掌在夜色下似乎也闪烁着一层润白的光芒,好看得让人直想一口啃上去。
“你想要什么?”
那缕游丝一样的气息已经隐去,一时间无法再追踪寻找。既然有了时间,清知僧人对着净涪又多了一点耐心。
“法器?护身的,隐身的?”
净涪摇头,还站在原地看他。
清知僧人看着他,想法越猜越离谱。
“想去如厕了?”
净涪还是摇头,清知僧人最后无奈,低声嘀咕道:“最烦你们这些修持闭口禅的人了,老要人猜他的心思!”
但他嘀咕归嘀咕,还是伸手往自己眉心一扯,拉出一缕金色的光芒。
他将那缕金色的光芒塞给净涪。
净涪将那缕金色的光芒拿在手里,心念沉入,认真仔细地观看着清知僧人的这段记忆。
他看了一遍,抓住齐以安的气息,随手又将那缕金色的光芒拍在清知僧人的手上。
光芒才落在清知僧人的手上便瞬间散去。
净涪在原地站定,微微闭上双眼,神识遁入识海。他的识海之中,一半金色佛光向着上方铺展,如霞光照遍万里,另一半黑色魔气往下方沉积,如同底下暗河,低调而肆意地流窜。
清知僧人就在净涪旁边看着净涪动作,却只见他头顶隐隐有佛光铺开,瞬息万里,却不见佛光下方阴影处,丝丝缕缕的夜色一样的丝线在佛光的遮蔽下向着远方铺展,寻找着那一缕同类的气息。
一盏茶功夫过去,净涪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清知僧人看着净涪,又感知了一下,还是没有找到那齐以安。他自己没有收获,又觉得不应该打击净涪的信心,便决定再等上一盏茶功夫。
再等一盏茶时间,一盏茶之后,这个净涪小沙弥如果还不想走那就带走他。绝对不能再在这里傻站着了!
可不过是半柱香的时间,净涪就睁开眼睛了。
清知僧人不抱任何希望地低声嘀咕:“果然还是找不到么?”他将自己的衣袖从净涪手里拉出来,“还是跟我走吧。”
净涪定定地看着他,见他转身就要往前走,他眯了眯眼睛,忽然加快步伐走在清知僧人前面。
他领路。
清知僧人看着净涪,摇了摇头,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就跟在他身后走。
跟着他又如何?反正他自己只知道齐以安就在这座城里,别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本来就是要随便挑一个方向碰运气的,现在这小孩儿要带路,便随了他也罢。
现在的小孩子啊,一不随他的意就要闹脾气,清知僧人仰头望天作无奈状,真是娇气!
净涪却不理会身后的清知僧人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就领着他在黑夜里穿梭,走过大街小巷,穿过屋檐门户,最后停在一处朱门外。
朱红色的大门在夜幕里像是凝成暗红的血,旁边守门的两只威武石狮此刻也是狰狞可怖。
清知僧人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门匾,很是随意地看了看净涪,问:“就是这里了?”
净涪点点头,也不需要清知僧人,自个就一脚踏在石狮上,借力当空一跃,在檐角上站定。
清知僧人也在净涪对面的檐角上站定。
净涪凝神感知了一番,确定那齐以安并没有任何动静,便冲着清知僧人一点头,领着他一路往那前院中去。
最后,他们在一处庭院中落下身形。
到了这里,清知僧人已经能够感知到齐以安的所在了。
他看了净涪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也不再需要净涪领路,自己就往前悄无声息地进了屋中。
齐以安正在屋中床榻上安眠。
他睡得很沉。
为了摆脱一直紧追着他不放的清知僧人,这两天时间里,他可谓是耗尽了心神。
如今他忍痛用了最珍贵的藏型敛息符,终于可以安稳稳地睡一觉了。
在他的床榻前不远处,又摆放着一张软榻,软榻上,有一个人闭目静坐入定。
清知僧人在屋中显出身形,看了室内一眼,右手一翻,取出一个紫金钵来。紫金钵一出现在他的手上,便有一道金色的佛光喷薄,将整个内室罩定。
佛光一出,那软榻上的人霍地睁开眼来,他来不及细想,猛地扑到床榻前,一把将床榻上惊醒的齐以安往屋外扔,而他自己却是一拍胸口,喷出一口精血。
精血离体,落在他甩出的一个小小人偶上。
人偶被精血一催,落地化作一个手持宝剑的冷面剑修。剑修手中宝剑一声低鸣,嗡然出鞘,森寒剑光直扑清知僧人。
清知僧人脸色一冷,却并不去管被扔出去的齐以安,低唱一声佛号,扬手一掌拍出。
净涪一直站在屋外,抬头望着没有半点星光的漆黑夜幕。
齐以安就站在窗边,戒备地盯着净涪,脸色铁青。
聪明如他,在见到这个立在庭院中的同龄人的那一刻就已经想明白。一直对他束手无策只能徒劳地追在他身后的清知僧人能够找到他,一定是因为他!
齐以安恨得咬牙切齿,却又硬是不敢轻举妄动。
从来没有出过差错的直觉不断地在他脑海中示警,警告他不要随意动手。
可是不动手,那就只能被活捉了。听着内室的动静,齐以安心头大恨。
他宁愿拼死也不要不战而败那么窝囊!
他紧握着手里的铃铛,咬着牙齿问:“阁下是谁?!报上名来!”
净涪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却不作声。
齐以安等了好一会儿只等到了一个眼神,别的什么也没有,气得他怒火直冒,通红的眼色一厉,抓着铃铛的手用力摇动。
没有铃声响起,但这极静的夜里,却很快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平稳的地面开始摇动,随即裂开。一条条黑色的长蛇模样的根枝从地上冒出,向着净涪猛扑了过去。
净涪定定地看着他,忽然弯唇一笑,拿起手里的木鱼轻轻一敲。
就听得“笃”的一声清鸣,一圈金色的光圈自净涪身上冒起,随即往外扩散。
金色光圈一往无前,所过之处尽皆披靡。
那些长蛇模样的根枝当空一顿,随即被一股巨力推开,向着它们伸出的方向倒退而回。
“噗。”
又是一声脆响,齐以安脸上涌起一片潮红,硬生生咽下了冲到咽喉边上的血。
他脸色难看至极,手上动作却是不慢,伸手往手上一摸,一团团黑色的灰球就往净涪那边冲了过去。灰球在半空中就炸开,爆出一蓬蓬黑色的烟雾。
净涪视线一瞥,便将这东西认了出来。
傀儡勾魂气,传言中可以引动修士心魔,遮蔽修士心念,致使修士沉沦,更能将修士炼作傀儡的魔傀宗至宝。
该说齐以安果然不愧是魔傀宗中身份尊贵的少宗主么?连这等宗门至宝都能带在身上?
不过可惜的是,这东西对他不起作用。
对其他人来说,心魔是可怕到可怖的存在。但对于当年的天圣魔君而言,心魔又如何?既是他的心魔,便该由他所掌!
净涪站立当地,周身金色佛光下方,又有淡淡的黑色雾气飘溢而出。
这些黑色雾气才一溢出,便像是贪得无厌的饕餮,张开了牙口,大口大口贪婪地吞食着那些黑色的烟雾。
每吞下一大口黑色烟雾,那些自净涪身上溢出的黑色雾气就变得更细更淡,却又更加飘忽诡异。
黑色雾气建功,净涪身上铺展开来的金色佛光也不甘示弱。佛光所过之处,那些黑色的烟雾便像是被烈阳照耀着的冰雪,簌簌地融化消失不见。
净涪被黑色雾气和金色佛光护在正中,双眼微阖感知了一阵,忽然一掌拍出。
一个金色大掌凭空出现,将一个人影死死地压在地上,动弹不能。
等到黑色烟雾全部消散殆尽,净涪身上的黑色雾气又悄无声息地隐去,只留下金色的佛光在他周身回旋。
他一步步走到那个金色大掌之前,蹲下身看着那个被镇压着的人影。
齐以安双眼瞪得通红,紧咬着牙关死死地盯着净涪。
没过多久,一个人影拖拉着一个焦黑的人形物从屋里走出。
却是清知僧人。
清知僧人来到净涪身前,低头盯着被金色大掌镇压着的齐以安:“还想跑吗?”
齐以安看也不看清知僧人,只还是死死地盯着净涪。
净涪没在意齐以安的目光,他站起身,随手拍了拍僧衣,看了清知僧人一眼,转头去看庭院门口。
那边,有人声渐行渐近,又有火光渐渐靠近。
清知僧人顺着净涪的视线望过去,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看了净涪一眼:“我们先回去。”
他又拿出那个大木鱼,抄起动弹不得的齐以安,拉着那个焦黑的人形物跳上了木鱼。
等到他在木鱼上站定,净涪也已经稳稳地坐在上面了。
他看也不看下方,随手一拍大木鱼,木鱼腾空而起,遁入黑色的夜幕之中,向着净涪挂单的那个妙音分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