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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墨缺的身体缓缓地在水濯缨面前委顿下去,滑落到地上,胸口处被青丝剑贯穿的位置涌出鲜血来,在他的身下缓缓地浸泅开一大片鲜红的血泊。
所有人都呆住了。他们以为即墨缺就这么走出来,肯定有什么后招或者埋伏,然而什么也没有。众目睽睽之下,一剑刺入心脏,不可能有存活的机会,他似乎真的只是来求一死的。
水濯缨也呆呆也站在那里,望着倒在地上的即墨缺,他闭着双眼,眉目安然,姿态仍然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只有肚兜这时候已经急疯了,在下面拼命地拉水濯缨的衣角——这边!快点过来!不然来不及了!
水濯缨终于被它拉扯得反应过来。肚兜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这么焦急紧张,即墨缺也许是真的死了,但他的计谋关键根本就不在他本人身上!
她这时候也来不及向其他人解释,肚兜一溜烟地往前疾蹿而去,她就跟在它后面追过去。周围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到这一兽一人十万火急的模样,都不得不纷纷退开,给他们让出路来。
肚兜带着水濯缨冲出端华宫外面的层层包围,果然是朝着交泰宫而去。交泰宫是即墨缺的起居的地方,也有守在这里的东仪将士,见到水濯缨冲进来一脸惊讶,水濯缨没工夫跟他们多说,跟着肚兜一路直接冲进了交泰宫的寝殿内室。
肚兜在寝殿里的一面墙壁前急得团团转——就在这堵墙后面!
水濯缨进入交泰宫的时候就已经想起来,如果说端华宫是她曾经住过的地方,所以即墨缺最后留在那里的话,那么交泰宫里也有一个对即墨缺来说最特殊的地方。就是那个由无数冰块砌成墙壁,中间摆放着一口苍玉棺材的地下冰宫。
她中了迷情幻术之后刚刚清醒过来的时候,即墨缺怀疑她,把她带到了这个地下冰宫中。这里是他为她和他自己准备的长眠之所,他想让她和他一起,永远躺在那口可以让躯体永不腐败的苍玉棺中。
水濯缨冲到墙壁前,在上面镶嵌的一朵碧玉莲花上一转一按,碧玉莲花沉入墙壁。一阵轧轧的声音响起,面前的墙壁升起来,露出后面的一条密道口。
密道里没有灯火,两边墙壁上镶嵌着大量荧光石,投下幽幽的冷光。水濯缨冲进去,里面仍然是大块大块淡蓝色坚冰砌成的墙壁,犹如一座寒气砭人的水晶宫殿。
那口巨大的苍玉棺摆放在冰宫的中央,在荧光石和寒冰的光芒映照下流彩宛转,苍玉棺对面却多了一座犹如祭坛一般的石台。
那石台通体是由黑曜石打造而成,黑曜石里面有着无数极细小的晶砂,光辉熠熠,犹如漆黑夜空中的漫天繁星。然而仔细看去,它们折射出的光芒并不是银白色,而是犹如磷光一般的黄绿色,看久了便感觉更像是黑夜里墓地中闪烁的鬼火。
这些晶砂也不知是本来就有的还是后来人工镶嵌进去的,密密麻麻,排列成繁复而诡谲的不知名图案,像是符咒一般。再加上那磷火般的黄绿色光芒,飘忽不定,透出一种仿佛来自于幽冥地府的阴森死气。
石台下面是一个巨大的池子,同样以黑曜石砌成,只是上面没有那种细小的晶砂。池子有三尺多深,里面满满一池全是鲜血,因为冰宫里比外面冷得多,是数九寒冬的气温,鲜血早就已经凝结成了暗红的血冰,犹如巨大的深色红宝石。
石台上,悬挂着两绺绞缠在一起的头发,头发很长,从下面的末端开始,正在缓缓地燃烧上去,燃起来的是一种幽蓝色的火焰。跟普通的火焰不一样,燃烧的时候没有任何飘忽和摇曳之感,仿佛那火焰是幽蓝色的固体一般。
水濯缨脸色骤变。
她在蚩罗墓里面出来的文献中看到过类似的记载,这是离魂术!
离魂术是只有通灵师才能使用的术法,无论隔着多远的距离,无论对方是什么身份,都能直接把一个人的魂魄拉出躯体,也就是没有任何原因的死亡。
离魂术需要这个死者身上的一部分东西,血、肉、骨骼、头发、指甲都可以。因为是违背生死规则逆天而行,把一个生者硬生生地拉向死亡,所以也需要相应的代价,就是至少另外一条人命。
她以前在西陵皇宫中住了两个月,在那两个月里,即墨缺想要留下她的一缕头发再容易不过。这石台上的头发,其中必然有一绺是她的,而付出的那条性命,便是即墨缺的性命。
在即墨缺死的那一瞬间,她的头发已经开始燃烧,等到头发全部燃尽,她的魂魄就会离开她的躯体。
她当时对这离魂术的记载也不过是草草瞥了一眼,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文献中明确说了只有通灵师才能做到,而这个世上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出现过通灵师了。
即墨缺竟然已经找到了通灵师?
石台上有两绺头发绞缠在一起,这里除了离魂术以外,还有另外一种术法,结缘术。
这种术法是在人临死之前,或者刚刚死亡的时候使用的,专为那些今生无法终成眷属,指望于下一世,或者今生情犹未尽,下一世仍然想长相厮守的爱侣和夫妻。
按照文献里的说法,人死后魂魄不一定会马上进入阴间,有的会一直飘荡在阳世,时间有长有短。而结缘术能够将两个人的魂魄紧紧连在一起,同时拉入阴间,到了下一世,这两个人的姻缘也会被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石台上的另一绺头发,便是即墨缺的头发。
难怪他可以如此从容平静地赴死,死亡对他来说不是终结,而是开始。
他正在忘川河畔奈何桥上等着她,等着她也去往阴间,一起进入他们有姻缘的来世。
水濯缨冲上前去,猛然抓住那两绺绞缠在一起正在燃烧的头发。她手上戴的银丝手套不沾水不怕火,头发上燃烧的幽蓝色火焰只是很小一簇,被她这么一抓,按理来说本来应该熄灭才对。然而她放开手的时候,赫然看到那一簇火焰竟然像是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还在安安稳稳地燃烧。
怎么会灭不掉?!
水濯缨脸色一片发白,已经感觉到呼吸像窒息一般阻滞在喉咙中,心脏却仿佛意识到了它的时间所剩无几,开始疯狂而猛烈地跳动起来,一下下犹如擂鼓般轰然撞击着她的胸腔。
她这时手中还拿着青丝剑,一剑斩向正在燃烧的头发末端,一小截带着幽蓝火焰的头发倒是干净利落地被她斩断下来,飘落到石台上。
水濯缨望着火焰在那里燃烧,烧尽了那一小截头发后渐渐熄灭,然而还没等她松过一口气来,在石台上余火熄灭的一瞬间,上面悬挂的头发末梢竟然又开始凭空自己燃烧起来。还是那种幽蓝色的火焰,仿佛下面燃尽熄灭的火焰,转移到了上面一样。
还是不行!
水濯缨只觉得她心脏跳动的声音犹如一声声惊雷一般,在她的耳中被无限地放大,同样被放大的还有眼前那缕头发上的幽蓝色火焰,几乎成了遮天蔽日的幽冥之火,死亡之焰。
火焰燃烧得缓慢而又坚定,仿佛直到它彻底烧尽之前,无论如何都不会熄灭。水濯缨在这顷刻之间已经用了不知道多少种办法,分开头发,自己点火用普通的火焰先去烧头发,把头发夹到冰砖之中……
然而毫无用处,那一簇幽蓝的火焰仍然毫不动摇地沿着头发不疾不徐往上燃烧,一点点烧尽她的生命。
交泰宫外面,已经有人跟着水濯缨追了过来,遥遥地从冰宫外面传来喊声:“……皇后娘娘!皇上也到宫中了!”
水濯缨听到最后一句话,猛然站起身来,回过头去。她的身后,那两股头发已经燃烧了一大半,只剩下尺许长的一截,在片刻之内就会烧尽。
她没有时间了。
水濯缨跌跌撞撞朝冰宫外面冲出去,步伐又急又乱,也根本没顾得上去关上背后冰宫的暗门。
在她出了房间之后,房间里的屏风后面,缓缓地走出一个女子来。头戴龙凤珠冠,一身西陵皇后的正紫色服饰,正是言子衿。
言子衿早在东仪军队闯到这里来之前,就已经到了交泰宫中。东仪军队进来的时候,整个交泰宫里已经逃得空无一人,即墨缺又确定正在端华宫中,所以将士们并没有仔细地搜查,被言子衿躲了过去。
言子衿望着冰宫的入口。这显然不只是纯粹只有使用性功能的一般密道口,修建得格外华丽,墙壁、拱顶和地板全部用上等的汉白玉砌成,上面有着精美繁复的纹路和浮雕,像是一座圣殿的通道。
可以想象,修建它的人,曾经把它看做何等重要的地方。
她朝着冰宫里面走进去,走到那个四面都是冰壁的地下大厅中,停了下来,目光缓缓地从大厅中央的那一口双人玉棺上,移到那个黑曜石石台上。石台上方,两绺刚才被水濯缨分开的头发仍然在各自燃烧着幽蓝色的火焰,已经所剩无几。
言子衿只在那里停顿了一下,便从自己的衣袖中抽出一把小小的匕首,割断自己的一缕头发,同石台上即墨缺的那一缕头发绞缠在一起。
她和即墨缺在一起也待了相当长一段时间,能辨认得出即墨缺和水濯缨的头发。水濯缨的头发纤细柔软但是很黑,带着一种坚韧健康的质感,极有光泽。而即墨缺在付出自己的一半寿命作为迷情幻术的代价之后,身上死气已现,头发虽然略微粗些,却显得干枯黯淡,毫无生命力。
言子衿的头发缠上去之后,也一下子带上了幽蓝色的火焰,两绺头发共同燃烧起来。而水濯缨的那一缕头发则飘落到石台边结冰的血池中,火焰没有熄灭,仍然在继续燃烧。
言子衿望着她和即墨缺绞缠在一起的头发,幽蓝的火焰倒映在她的眼底,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些年来,他尽管得不到水濯缨,至少一直在竭尽全力。而她也和他一样,一直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却什么都没有做过。
现在,便让她也疯狂一次好了。
……
水濯缨冲到交泰宫的寝殿外,那里已经围着不少赶过来的人,她一踏出门口,迎面便撞上一身风尘仆仆,显然是刚刚才赶到这里来的绮里晔。
“怎么回事?”绮里晔一把抓住水濯缨的肩膀,“你冲到这里来干什么……”
水濯缨根本来不及跟他解释,手中青丝剑在他的手臂上一划,青丝剑剑刃锋利,绮里晔对她又没有丝毫防备,手臂上顿时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涌出。
绮里晔脸色一变:“你……”
水濯缨没理会他,伸手到绮里晔的衣袖下面接了一捧流下来的鲜血,与此同时对交泰宫外守在那里的一众泥黎阴兵喊了一声:“接替者出来!”
一个泥黎阴兵从队伍中走出来,水濯缨挣脱开绮里晔,朝那个泥黎阴兵扑过去,把手中那一捧绮里晔的鲜血全部泼在泥黎阴兵的身上,那些鲜血立刻便被黄金甲胄光滑的表面吸收了进去。
绮里晔这时候已经反应过来水濯缨在干什么,她这是要把泥黎阴兵传给他!
“等等……”
尽管不知道原因,但看到水濯缨那种决绝而十万火急的模样,他的心底还是下意识地瞬间升起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以及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极度恐惧,一时间整颗心脏都悬到了半空中,上去便要阻拦水濯缨。
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水濯缨把他的血泼上去之后,紧接着同样以青丝剑便划开自己的手腕,把她的血也泼到了泥黎阴兵的身上。
绮里晔这时已经到了水濯缨面前,立刻便感觉到一股彻骨的阴气和寒意贯穿了他的全身,那气息代表着幽冥和死亡,就像是刚刚有一个幽灵鬼魂附着到了他的身上一样。
他已经成了泥黎阴兵新的主人!
“水濯缨!”
绮里晔强压下一瞬间贯穿四肢百骸的那种冰冷阴气,心头的恐惧已经到达顶点,连名带姓地厉声喊水濯缨的名字:“你到底……”
水濯缨没有回答他,一秒钟也不浪费地朝着他扑过来,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双臂揽上他的脖颈,紧紧抱住他,吻上他的嘴唇。
那一抱和一吻,仿佛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她最后的生命尽数倾注在其中,带着一种犹如投身于烈火般的疯狂和决绝,她过往的岁月,她所有的情意,她的眷恋,她的不舍,全都在那一抱一吻之中,像是铺天盖地的巨浪一般倾泻向他。
她的周围,一瞬间像是腾起地狱里冲天的红莲之火,将她包围在其中,把她从头到脚地吞噬。
她在地狱的门口,以这最后的一刻时间,向他做永远的告别。
与此同时,冰宫里面的石台上和石台下的血池中,三绺头发上的幽蓝色火焰都已经燃烧到了最后一点末端,终于轻微摇曳一下,缓缓地彻底熄灭。
水濯缨在绮里晔的怀里,稍稍离开绮里晔的嘴唇,绮里晔睁大眼睛,看见她的嘴唇在动,尽管没有发出声音,但他知道她说的是三个字。
“活下去。”
活下去。
“住口!不要说!”
绮里晔猛然一把捂住水濯缨的嘴,几乎是疾声厉喝,仿佛只要水濯缨不说出这句话,就什么也都不会发生。
但水濯缨也已经说不出话了。她的眼睛一直望着他,那双幽黑美丽的瞳眸里倒映的一直是他的面容,然而瞳眸中的光芒正在渐渐地黯淡下去,瞳孔也在涣散开来。她原本紧紧抱着他脖颈的双手,一点点地松开,整个人缓缓地往下滑去。
“水濯缨!起来!”
绮里晔拦腰抱住水濯缨,不让她滑落下去,对着她疾言厉色地大喊。他的双手连骨骼关节都已经绷成了一片煞白,正在剧烈地发着抖,抖得像是什么也都抓不住,却仍然紧紧地抓着水濯缨。
只是他怀里的人,已经再无声息。
“起来!”
他抓着水濯缨的肩膀,拼命地摇晃,声音一下子便已经嘶哑得破了音。听过去像是生锈的铁片在疯狂地撞击,在周围一片猩红的世界里撞下大块大块坍塌的血肉来,鲜血四处飞溅,残忍,血腥,惨烈,而又带着破碎的绝望。
“起来……不准给我装死……不然我把你关在十九狱里关一辈子,在笼子里面锁着镣铐,永远都别想出来……你身上的所有血肉骨头,会被我一片片地切下来,全部吃下去……”
没有任何应答。水濯缨的眼睛仍然睁着,目光却已经完全凝固,仿佛永远停留在她最后望着他的那一刻。
她的面容上也凝固出一种并不平静的神情,一半是在临死之前终于见到爱人一面的满足,一半却是极深切的渴望和留恋,仿佛竭力想要在这世上停留更长的时间,哪怕是再多一秒钟也好。
周围的所有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呆了,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皇后娘娘这难道竟然是……没了?
怎么会好好地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刚刚守在交泰宫中的一批将士,看见水濯缨冲进交泰宫寝殿内间里,知道这肯定和里面脱不了关系,这时候哆哆嗦嗦地上前一步:“皇上……”
“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
绮里晔猛然转过身来,后面所有人都被吓得连连倒退了好几步。在他面前的一行将士更是吓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匍匐在地,全身抖得不可开交,连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结结巴巴地吐出来的。
“我们……我们刚才……看见皇后进了内室……是……突然……冲进去的……”
绮里晔回头望向交泰宫的寝殿,刚才水濯缨确实就是从那里冲出来的,他一把抱起水濯缨,朝寝殿房间里面大步走去。
被升起来的暗门还没有放下来,露出墙壁上那个通往地下冰宫的暗道口,绮里晔仍然抱着水濯缨,朝冰宫里面走去。
黑曜石石台上和血池中的头发,都已经全部烧成了细微的灰烬,但空气中并没有一般头发燃烧之后的焦臭味。晶莹剔透,冷光流转的冰宫里,只散发着比数九隆冬更加酷寒的冰冷气息,寒入骨髓,像是能把人从躯体到灵魂都彻底封冻。
绮里晔抱着水濯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对着黑曜石石台看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像是要站立成一座永恒的雕像。
外面的一部分人也都跟了进来,包括白洛和玄翼等人在内,然而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所有人都是全身冰凉,然而却并不是因为冰宫里的温度,而是一种极度的恐惧,比冰宫里那种酷寒之意更加深刻地渗透到他们的骨髓之中。
他们曾经不止一次地见过水濯缨出事时绮里晔的模样。那种戾气,那种狂暴,那种九幽地狱般的血腥和森然,那种只有恶魔和怪物才会有的遮天蔽日的滚滚魔息,像是要彻底毁灭这个没有她存在的世界。
那还是在水濯缨仅仅只是出事,并没有确认生死的情况下。而现在,水濯缨毫无生气的尸体就在他的怀抱里,她在最后一刻把泥黎阴兵传给了他,然后吻着他的嘴唇,死在他的怀中。
——他们无法想象绮里晔会怎么样。
也有人注意到了冰宫中央那具玉棺的旁边,还躺着一具女子的尸体,身上穿着正紫色的华服,正是西陵皇后言子衿。
尽管她的尸体出现在这里有些奇怪,但这时候也没有人敢去查问,这座地下冰宫是即墨缺修建的,西陵皇后也许因为某种原因,死在了这里为西陵或者即墨缺陪葬。
这时,交泰宫寝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不少人的惊呼声和叫喊声传来。
“……你是什么人!”
“……抓住她!”
“……不行!……快退!别靠近她!”
“……该死……这是什么怪物!”
交泰宫里的前院中,东仪将士们在院子周围围了一大圈,圈子中央是一个身穿鲜艳异族衣服,全身挂满银器的八九岁小女孩,正冷冷地站立在那里。
周围的地上倒了十来个人,身上没有一点伤痕或者血迹,却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众人都退到了稍远一点的地方,尽管仍然严严实实地围着那小女孩,剑拔弩张,但一个个脸上都是极为警惕戒备的神情,或多或少还有些恐惧忌惮。
而原本跟着水濯缨过来的泥黎阴兵,因为原来的主人已经死了,而新的主人没有给它们下达命令,所以它们并没有动作,仍然站在那里。
贺兰魑微微拧起眉头,一双几乎没有眼白,只看得见一片漆黑的眼珠,犹如无底黑洞一般的大眼睛,扫视了周围那些泥黎阴兵一圈。
她在完成了离魂术和结缘术的布置之后,仍然留在皇宫中,等着封印无主的泥黎阴兵。然而端华宫那边即墨缺明明已经死了,按理来说泥黎阴兵的主人水濯缨也已经死了,泥黎阴兵应该处于无主状态才对。
但她赶过来查看的时候,才发现泥黎阴兵仍然是有主人的,水濯缨显然是把它们传给了另一个人。而且交泰宫这边全是东仪将士,她这么赶过来简直就是自投罗网,躲藏的时候一个不小心,便被发现了。
刚刚从地下冰宫里面出来的玄翼看到了那小女孩对付周围东仪将士的手法,脸色一变,对白洛道:“看住她,别让她逃了,我进去禀报皇上。”
他说完便立刻赶回了地下冰宫。
绮里晔仍然站在那里,面对着石台,一动不动,像是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外界的一切都被他隔绝在了外面。
玄翼急急开口道:“主子,外面士兵们困住了一个女童,看她跟我们这边的人对战的样子,应该是通灵师,帮即墨缺害死皇后娘娘的人肯定就是她。”
绮里晔开始的时候没有动,停顿了一下,才转过身来。
玄翼看见他的样子时,又是整个人不由自主地一颤,往后倒退了一步。
绮里晔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犹如死一般沉寂,然而那种沉寂里面却像是蕴藏着这世间最为巨大可怕的毁天灭地的风暴。他的凤眸本来只有眼尾染着一抹绯红色,显得艳丽而妖异,然而此时一双瞳眸竟然几乎完全是赤红色的,犹如鲜血浸染而成,只剩下极度的恐怖。
他没有说话,仍然把水濯缨抱在怀里,仿佛那已经是属于他身体的一部分,他永远也不会放下一般,就这么一步步缓缓走了出去。
贺兰魑焦躁地被困在院子里上百个人的包围圈中间。她作为一个道行已深的通灵师,自然有着常人不敢想象的实力,但周围围着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院子里有百来个人,外面还有几千几万的军队,一起冲上来的话,压都能把她压死。
众人现在是忌惮她的诡异招数,不敢轻易靠近,但她也不可能逃出去。
“皇上来了!”
交泰宫寝殿门口处的众人纷纷朝两边分开,一身玄色衣袍,怀里抱着水濯缨的绮里晔出现在了包围圈的缺口处。
泥黎阴兵们这时候总算有了动作,齐齐转过身去,把它们身着金黄色甲胄戴着严实头盔的正面朝向绮里晔,那是它们对于它们新主人的反应。
贺兰魑暗中咬紧了牙关。绮里晔一来,能够调动周围这么多的泥黎阴兵,轻而易举便可以抓住她。是她使用离魂术害死了水濯缨,绮里晔绝不会给她留活路,甚至连痛快一死都得不到。
“你是通灵师?”
绮里晔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不带愤怒不带仇恨,只是淡淡地开口问了一句。他的语调很平,平得几乎不像是人类在说话,声音就仿佛烈火过后,被满地鲜血浸泡在其中的骨灰。
“是。”贺兰魑咬牙应道。
“那你会不会画三千生杀大阵?”
贺兰魑猛然抬起头来望着绮里晔。
三千生杀大阵……上古时期,号称为战神的戈穆王在一场史无前例的惨烈战争中,一人杀了三千敌军,通灵师师祖以三千人死亡的鲜血和阴气画阵,打开通往冥界的大门,戈穆王被卷入阴间,才从里面放出了三千泥黎阴兵。
“你……”
她纵然是通灵师留下的唯一传人,已经有近百岁高龄,见过无数的红尘变幻生死离合,此时的声音竟然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是想……”
绮里晔望着她,神情平静得毫无波澜,那一双凤眸却赤红如血染。
“我去地狱,把她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