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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衣一看见这两人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地对视,气氛蜜汁尴尬,呆了一下,赶紧往门外溜。不管楚漓和聿凛会怎么样,这种场合他最好都别留在这里,只会更尴尬。
楚漓像是受了惊一般,堵在门口不让他走,把药碗一个劲儿往他的手里塞:“我把药拿来了,你自己去伺候你主子……”
剑衣的动作比楚漓灵活得多,一闪身从她旁边的空隙里钻了出去,瞬间人就已经到房门外面,砰一声把房门关了起来。外面传来飞快地遥遥远去的声音:“属下去给主子再请大夫过来,劳烦楚姑娘帮主子吃一次药……”
后面的声音已经听不清了。
楚漓追到门前,发现门居然已经打不开了,也不知道剑衣是不是在外面落了锁。她一回头,又对上聿凛呆愣愣地望着她的目光,关着门的房间里面只剩下他们两人,顿时尴尬得简直像是要飞起来。
聿凛在呆了半天之后,终于做出反应,但仍然是一副恍恍惚惚没弄明白怎么回事的样子,挣扎着想要从床上下来:“剑衣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么放肆了……我没有要把你关起来的意思,你等等,我帮你把门打开。”
他那一身的重伤连坐起来都难,更不用说起身下地,才半撑起身子靠近床边,险些从床上滚下来。楚漓连忙先把手里的药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眼疾手快地过去扶他,让他躺回床上。
“不用了……你先吃药。”
剑衣其实根本没有走远,就躲在房间门外,正在偷听里面的动静。旁边有其他侍卫疑问地走过来,他就一个劲儿地摇头使眼色,让人暂时先别进去。
皇上这大概是睡了太长时间,睡得有点儿傻,楚姑娘要走的话早就走了,怎么可能他一醒来就急着要躲着他离开他。她既然留在这里陪他陪了这么多天,还亲自去给他煎药,就说明对他分明是有心的,从她照顾他时候的那种神态和眼神就能看得出来。
之前皇上没有醒的时候,她就经常坐在他的房间里面,侍卫们全退出去,悄无声息地带上门,把地方留给她,也不见她有什么反应。
现在关个房间的门,哪里是囚禁她的意思,不过是给两人一个单独相处的空间罢了。
聿凛像是不认识了一样呆呆望着楚漓。楚漓被他看得不自在,扶着他半坐起来靠在背后的枕头靠垫上,从桌子上端过来那一碗已经被泼得只剩下一半的药汤。
“能自己喝就自己喝。”
聿凛左手还是能动的,下意识地接过药碗来,一口气喝了下去,也根本没去注意喝的是什么,喝完了又是呆呆盯着楚漓看。
他只觉得他肯定还没有真正清醒过来,现在还在梦中,才会见到她这般留在他的身边照顾他。
既然是梦,自然要在能看的时候多看几眼,否则梦醒了,便再也看不到了。
是个正常人,被他这般直勾勾地盯着看都受不了,楚漓本来就已经浑身不自在,终于实在是忍无可忍,走到房门前拍门:“让我出去!”
门外的剑衣不敢违逆,赶紧打开了门,楚漓绷着一张表情怪异的脸出来,瞪剑衣一眼,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剑衣赶紧进房间,聿凛这时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有了那么一点反应过来的模样,问剑衣:“刚才是楚漓在这里?”
剑衣无语。敢情人家搁这儿待了半天,又是端药又是照顾的,您就当是在做梦?
难怪半天没听见吭声,楚姑娘也要出去,本来气氛就尴尬,谁能受得了这么一直不说话只盯着人看的。
恨铁不成钢地:“那就是楚姑娘,您在这里已经六天了,楚姑娘也一直在这里陪着您,刚刚端进来的药就是她去煎的。”
聿凛仍然一脸不敢置信:“不可能……她怎么会……”
剑衣暗中叹口气。皇上为楚姑娘都伤成了这个样子,就算以前犯了再大的错,也不是毫无原谅的余地。人的心都是肉长的,楚姑娘本来也不是什么冷心冷情的人,看见皇上为她做到这个地步,不可能无动于衷。
“楚姑娘现在还没有走,就住在隔壁房间。主子还是赶快好起来,多跟楚姑娘在一起待一待,说不定还不只是现在这个样子。”
只可惜皇上是个不擅长说话的,一句甜言蜜语也不会说,没法指望他去哄女子回心转意。不过可能也正因为如此,楚姑娘才真正看得到他的心意。
聿凛又养了几天的伤,这几天里楚漓一直没有离开客栈,只是也不大在他面前出现。
偶尔会在侍卫们各种装模作样的催促下过来露个面,但聿凛以前在楚漓要离开的时候还能说几句话,现在她人留在这儿,他反倒是每次见了她都什么也说不出来。两两相对沉默,楚漓在他面前也待不了多长时间,看得众人暗暗焦急得不行,都替他们操碎了心。
到聿凛终于能够勉强起身,已经是住进客栈半月之后。
这天夜里楚漓在自己的房间里正睡到一半,迷迷糊糊地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醒来半睁开眼睛一看,第一眼就看到房间窗户上面赫然有一个站立的人影。
客栈走廊上的屋檐下挂着灯笼,光芒投过来,把人影映照在窗纸上,十分清晰鲜明。那人影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外,分明是在隔着窗纸直勾勾地望着房间里面。
“谁!”
楚漓这一下心脏都被吓得几乎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睡意被冲得一干二净,猛然从床上坐起身,一把拿起了床边用来防身的匕首。
“砰!”
窗子一下子被直接打破,外面站立的人其实看不见房间里的景象,显然也是被楚漓突然冒出来的反应吓了一大跳。
破开的窗口处露出聿凛慌乱焦急的身影,像是想要冲进来看楚漓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下一秒才反应过来,楚漓的那个“谁”字,说的就是他自己。
楚漓看清窗外的是聿凛,这才松了一口气,惊魂未定,把手中的匕首放回到床头上。
“你……有事?”
走廊外面,在客栈里守夜的侍卫听到这么大的动静,都赶过来看是怎么回事。剑衣距离楚漓的房间最近,已经看清站在楚漓房间外的就是聿凛,赶紧拦住那些侍卫:“回去回去,是主子在那里,没你们的事儿。”
皇上现在能够下床,终于可以自己过来找楚姑娘,只是这找的方法也实在是奇葩。哪有这么半夜三更一动不动站在人窗户外面的,跟扮鬼一样,楚姑娘没被吓死就算是不错了。
“没有……”聿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他只是不由自主地想过来看看她,哪怕是隔着窗纸看看也好,结果在那里一站就忘记了挪步,没想到她会突然醒来,而且还吓着了她。
楚漓无语地揉了揉眉心,叹口气,下床过去给他开门。
“进来吧。”
聿凛又是呆在那里,一时反应不过来,半天也没有动作。剑衣在走廊屋檐上看得只恨不得一巴掌把聿凛推进屋里去。楚姑娘都让您进房间了,您倒是动啊!
但幸好聿凛终于还是动了,像是做梦一般,恍恍惚惚地往房间里面走去,脚下犹如踩着两团棉花,步子都走不稳。
楚漓回到床上,自己躺到床铺内侧,留了一半的位置出来给聿凛。床上只有一个枕头,被她拉过去自己枕着,背对聿凛,头也不回地道:“你自己去拿个枕头进来。”
聿凛像是没听懂她的话是什么意思,望着床上的楚漓,又望着她让出来的那一半空床铺,在那里站了好半天,才慢慢地转身朝门口走去。
外面的剑衣早在听见楚漓说让聿凛自己去拿枕头的时候,就已经以媲美光速的速度冲回聿凛的房间里拿了个枕头出来,然而他回到这里的时候,聿凛才刚刚转过身来。他又不敢进门送到房间里面去,看着聿凛像是被抽走了魂魄一样,从里面慢吞吞呆愣愣地一步一步走出来,急得他眼里火星都快要冒出来。
聿凛还没走到门口,剑衣已经把枕头往聿凛的怀里一塞,对着聿凛拼命使眼色。只是聿凛现在整个人都处于反应不过来的状态,根本看不见他的眼色,看见了估计也明白不了什么意思。
剑衣只有暗中叹气,指望皇上自己能表现好点,退出房间,带上了门,找人来先解决一下楚漓房间窗户上的那个大洞。
聿凛抱着枕头走到楚漓的床前,把枕头并排放在她的枕头边,望着那一半留给他的空床铺,一瞬间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虚幻感觉。
他有多久没跟她躺在一张床上睡过了?
他在床上慢慢躺下来,客栈里的床质量并不是太好,躺下的时候有轻微的嘎吱声。楚漓背对着他,身子有片刻的僵硬,但并没有动。
聿凛望着她的背影。夏夜里微微有些凉意,她只穿着里衣,身上便搭了一条薄薄的夏被,能看出明显的身形轮廓。
这半年来她瘦了太多。肩膀单薄脆弱如蜻蜓翅翼,脊背上肩胛骨清晰地突出来,侧躺在那里,腰身的线条往下深深凹去,细得好像一碰就会折断。
聿凛望着她很久很久,楚漓的呼吸虽然微弱却一直很乱,显然是根本没有睡着。他伸出手来,缓慢地,试探地,小心翼翼地揽上她的肩头。
楚漓全身一颤,像是因为他的触碰而引起了某些不愉快的记忆,本能地微微一缩肩头,却并没有躲开。
聿凛的手在她那一颤的时候,抬起来悬在半空,也没有缩回,见她并无其他反应,又再次落了下去,这一次楚漓没有再动。他朝她更靠近些,以一种缓慢而柔和的动作,将她整个人揽进怀中。
这一夜,剑衣守在房间外面,起初里面没有一点动静,后来便传出了女子啜泣的声音,开始时低微压抑,后来越哭越大声,几乎便是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然而那哭声里并没有带着痛苦愤怒悲伤绝望之意,似乎只是纯粹的发泄情绪,把心里憋的一切全都哭出来。
哭声持续了很久很久,到了后半夜,才似乎是因为哭累了,渐渐平息下去。其间没有夹杂其他任何声音,从那一点点弱下去的哭声里,却仿佛能感觉到有一个心疼,愧疚,充满了歉意和温柔的怀抱,在一直默默地抚慰着这哭声。
在这之后的后半夜,便是真正的安静,再无声息。
……
乌坦,王都库里城。
“可汗竟然要帮西陵?”
一个惊愕无比的声音在王帐群中的一座大帐里响起。汀兰一身紫红相间的可敦正装,本来正在陪一个一岁多的小男孩玩耍,一听到萨尔勒的话,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
那小男孩正是她一年多以前生下的儿子,现在是萨尔勒唯一的孩子,也是乌坦唯一的王嗣。
萨尔勒多年来妻妾无数,然而大约是老天也看不过他玩弄这么多女人,偏偏让他子嗣稀薄。以前有两三个女人好不容易怀过身孕,在他庞大后宫团的明争暗斗中都没有活下来。只有汀兰的这个孩子,虽然自怀孕起也是一路艰难坎坷,但终于有惊无险地生了下来,并且安然无恙长到现在。
萨尔勒这么多年盼星星盼月亮地终于盼到一个孩子,而且还是个健康壮实,聪明伶俐的儿子,自然是对儿子疼爱至极。
汀兰也母凭子贵,自从生下这个小王子之后,萨尔勒对她百般宠爱看重,她在这个可敦的位置上坐得简直是稳如泰山。在后宫之中,子嗣才是女人最大最坚实的倚靠,萨尔勒那么多姬妾美人,便是有倾国容貌万种风情,现在也动摇不了她的地位。
萨尔勒刚刚去朱石城和即墨缺会面回来,进了帐篷,两位侍妾帮他脱下身上的大氅和佩刀,挂到一边,又替他端上酒来。
“不错。”萨尔勒的语气有些低沉,“本汗知道你肯定会不高兴,即墨缺那厮肖想于你,本汗也一直恨不得杀了他。但现在本汗并不是要放过即墨缺,而是不帮西陵的话,乌坦也会有危险。”
汀兰微微蹙眉:“可汗是说东仪?”
“跟西陵比起来,东仪的泥黎阴兵威胁要大得多。”萨尔勒沉声说,“西陵能存留下来的话,经此一战已经弱了很多,不会是乌坦的对手,以后再灭掉也没什么大碍。但泥黎阴兵却必须先除掉,否则紧接着西陵,下一个被东仪打下来的就是乌坦。即墨缺有对付泥黎阴兵的办法,但需要时间,乌坦必须先帮他这一次。”
他把语气放缓和了一点:“即墨缺污辱你,本汗一定会帮你报这个仇,只是要再过一段时间。这事关系到乌坦存亡,你是乌坦的可敦,自然应该懂得把乌坦放在前头。”
汀兰默然不语。
萨尔勒至今都没有真正了解过即墨缺的阴险和狡诈,跟这种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即墨缺说有办法对付泥黎阴兵,这一点想来不会是假的,以他的能力,也应当找得到这个办法。
但是他利用完乌坦之后,她敢肯定事情不会如萨尔勒想象的一般,西陵大伤元气,而乌坦可以轻轻松松地灭掉西陵。
即墨缺的城府比萨尔勒深上百倍,若是谁看轻了即墨缺,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只是这话不能由她来跟萨尔勒说。萨尔勒最讨厌女人插手过问政事和战事,能跟她说这些,是看在她被即墨缺“侮辱”过的份上,给她的一个解释。萨尔勒一向不把女人当人看,她算是个例外,能给她这个解释已经很不错了。
她可以潜移默化地在不自觉中改变他的一些态度,但是绝对不能去反驳和质疑他已经做出的决定,这是大忌。
汀兰心中暗暗冷笑。男人就是男人,君王就是君王,固然她被即墨缺污辱是假的,但萨尔勒并不知道这是她演的戏。他明知自己的正妻受辱,但是在跟乌坦的安危起冲突的情况下,他绝对是选择以江山为先,替她报仇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桩而已。
不过她也并不在乎这个。萨尔勒是什么样的人,她很早就一清二楚,从来没对他有过什么指望。她在乎的只是,萨尔勒如果决定帮即墨缺的话,即墨缺这一次可能真的能够逃过一劫。
她步步为营地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上,不是为了当乌坦可敦,更不是为了什么劳什子乌坦的江山存亡,只是为了报仇。倘若就连这次传说中天下无敌的泥黎阴兵出世,都奈何不得即墨缺的话,她实在是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报仇的机会。
这一次绝不能让萨尔勒帮即墨缺。
汀兰抬起目光来,对萨尔勒微微笑了一笑,那笑容跟她以往一样,温婉柔顺,善解人意。
“可汗放心,我自然知道以乌坦为重。忍这么一时不算什么,我相信以可汗的本事,以后总有一天会帮我讨回公道的。”
萨尔勒哈哈一笑:“可敦果然还是这么懂事!好了,天也晚了,伺候本汗休息!”
汀兰低眉顺眼地站起身来,上去伺候萨尔勒更衣,无人看见她眼中划过的一道冰冷光芒。
总有一天,萨尔勒不会有这么一天了。
她不能指望任何人帮她讨回公道,只能靠她自己。
……
东仪,蓟州城,深巷中的引荒楼总坛。
“艹!你他妈居然敢让老子穿这种衣服!老子扒了你的皮!”
本来大隐隐于市,在城市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幽深而又神秘的引荒楼总坛,近日来上空总是漫天横飞着无数中气十足的草字头,直听得院子里的引荒楼中人一个个嘴角直抽眉心直跳。若不是这院子实在是太深,声音再大外头也不可能听见,这么多草字头早就已经扬名整个蓟州城了。
“没有其他衣服了,你要么穿这个,要么就光着身子。”
霍沉手里拎着一件粉嫩嫩俏生生的桃粉色少女襦裙,靠在房间里的大床边,把那件漂亮的襦裙展示给床上的拓跋焱,一脸恶趣味的戏谑之意。
这几日来,他以前那种毫无人气的惨白脸色又缓和了几分,眼角的黑色纹路已经完全消失。现在的容貌俊美得简直不似真人,只是带着浓重的邪气和恶意,像是从幽冥地狱深处出来的慑人妖鬼,美丽而又邪恶,看着仍然有几分心惊肉跳的感觉。
“这衣服怎么了,你长成这个样子,这裙子应该跟你正好相配才是,或者我再给你弄一套钗环来?”
拓跋焱快要被他气炸:“放你他妈的狗屁!老子跟这种女人的衣服哪里相配!你他妈要穿自己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