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聿凛的第一次表白做了十来天的准备,最终以惨不忍睹的结局告终。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第一次下了天大的决心告白,结果惨遭失败,第二次便没法再在短时间内攒足这个勇气了。
但也有好的一面,就是楚漓对他的态度总算有了改观,不再对他那么抵触,虽然基本是看在聿凛送的那栋酒楼上面。
聿凛见这方法有效果,不敢再送楚漓崇安的房产,生怕楚漓在这边产业一多,更加不想回北晋。但答应楚漓只要她回邺都,北晋那边的生意随便她做,一边先让人回邺都去购置店面,等到楚漓过去了再送给她。
楚漓本来总觉得聿凛无事献殷勤不安好心,但是又抵不住北晋那边天上掉下来的金山诱惑,两边犹豫不决。去问了水濯缨,水濯缨没那个权利做她的主,只说了聿凛对她并没有恶意,其他的让她自己做决定。
楚漓本来就不是看事情特别透彻的人,聿凛抓住她最大的喜好,不断给她加大筹码,楚漓最终还是没忍住动了心,很没出息地答应了跟聿凛一起回北晋。
她临走之前,再整顿了一下崇安城内的几家店面,买下来的那栋宅院也暂时留着,反正以后她可能还是要回崇安的。
现在店里生意红火,有两家店都扩建了,楚漓打算再去牙行买一批人回来。她店里的很多制作方法都是机密,不能流传出去,所以用的人基本上都是签了卖身死契的下人,容易拿捏控制。
这一次去牙行,她却碰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牙行里面要卖的下人们被分门别类地排列在院子里,等待主家的挑选。楚漓要买的是年纪大些会厨艺的女子,在一群妇人里面,一眼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夫人?”
低着头默默站在一群妇人中的,正是楚家的大夫人江氏。
两年多前,楚漓被家里人逼着给一个官家少爷当妾,她把那少爷胖揍一顿,卷了钱财逃出崇安。后来水濯缨去楚家的时候得知这事,把楚老太太楚老爷二姨娘等人一股脑儿投进大牢,没收了楚家的产业。
只有楚家大夫人江氏和楚漓的嫡姐楚湘,貌似以前对楚漓还算不错,水濯缨便没有动这两人,让她们留在了楚宅。
后来过了足有一年多,楚漓才第一次从北晋回到崇安,但那时楚宅早就被卖了出去,楚家人已经不知去向。问了邻居,邻居说楚老太太等人被官府抓进了牢中,江氏和楚湘则是去南方投靠楚家的亲戚,大半年前走的,之后就没有再回来。
楚老太太等人楚漓自然不会去管,江氏两个既然去了南方,楚漓也没有再去寻找。没想到现在倒是在这里看到了江氏。
江氏虽然是楚漓的嫡母,倒并不像宅斗小说里面普遍的恶毒嫡母,当初跟楚湘在楚家反而是被欺负践踏的弱势者。因为同仇敌忾的缘故,江氏和楚湘以前一直是站在楚漓这一边的。尤其楚湘这个嫡姐,和楚漓同岁,性子隐忍坚强但是并不懦弱,跟楚漓的关系更好。
江氏一看到楚漓,泪如雨下。楚湘也在这个牙行里面,只不过她姿色不错,本来是打算被卖到青楼里面去的,不在这些下人的队伍里。
楚漓把江氏和楚湘两人都买了下来,去官府撤销卖身契,还了两人良籍。江氏和楚湘母女俩抱在一起,放声痛哭。
楚漓这才得知,两人之前孤女寡母住在崇安,生活十分不便,确实是想南下去投靠楚家的亲戚。但半路上被人贩子迷倒抓住,几经辗转,又卖回到了崇安这边的牙行来。
要不是今天楚漓正好来牙行,过两天楚湘恐怕就要沦为青楼妓子了。
“我不会在崇安久留。”楚漓说,“这两天很快就要去北晋,我现在的生意大部分在那边。不过崇安城里也有我的宅院,可以住在这里,你们是想留在崇安,还是跟我一起去北晋?”
江氏和楚湘犹豫了片刻。她们肯定是不太想离开土生土长的东仪,去北晋那么远的异国他乡,但一对母女单独留在崇安,家中没有其他人,实在是太不方便,光是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都让人招架不住。她们之前就是因为这个才离开崇安的。
楚湘做了决定:“五妹妹,我们也跟你一起去北晋好了。要是可以的话,我也想学学怎么经商,以后有立足的本事。”
以前她看见楚漓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早就也羡慕了。楚漓十五岁之前,在家中也是个比她还要卑微悲惨的存在,天天受二姨娘和两个弟弟的欺凌。后来有了自己赚钱的能力,虽然还是不受待见,但至少没有人再敢小看她欺负她。
只是当时家里已经有了一个在外面抛头露面败坏家风的姑娘,断不会允许再出现第二个,她只能作罢。
江氏眼中露出不赞同之色。在她眼里,一个姑娘家还是规规矩矩待在闺中,以后找一个好夫婿才是正经打算。像楚漓那样一个人在外面做生意,虽然是能赚钱养活自己,终归不成体统。而且以后嫁人要怎么办?哪个像样家庭里面出来的男子会喜欢这种抛头露面的女子?
现在当着楚漓的面,她自然什么都不能说,毕竟她们母女两人还是要依傍楚漓。而且她又不是楚漓的亲生母亲,没法管她的事情。
等楚漓不在的时候,她得好好劝说一下女儿。
……
紫宸宫。
绮里晔登基称帝之后,水濯缨总算过了一阵久违的安宁日子,像是忙碌许久之后终于有了一场休假。
被断断续续耽搁许久的身体调理终于提上日程,她现在又是天天泡在药罐子里面,除此之外便是没事看看书下下棋赏赏花喂喂鱼。三月里正是春和景明草长莺飞的时节,崇安城郊外春意融融,风光正好,还可以隔三差五地去郊外游个春踏个青,日子过得比神仙还要闲适。
唯一让她仍然天天崩溃抓狂的就是绮里晔。他除了元真钰以外没有其他亲人,整个皇宫里面只有他们两人是正经主子,本来应该是清静得很,但绮里晔一个人就抵得上一百个搞事的妖艳贱货,从头到尾没让水濯缨觉得有一天是正常过的。
水濯缨偶然跟绮里晔提过一次她那个时空里西方的雕塑,绮里晔对于这种高度写实化的雕塑十分感兴趣,立刻让人从北方运来最上等的大块汉白玉,找了全国技艺最好的石雕师傅,根据他画的图纸先雕出雕塑雏形,然后由他自己来进行最后的精雕和打磨。
最后完工的这座雕像,也像是展厅里的西方雕塑艺术品一样,下面装了黑曜石的底座,被摆在房间里的一面墙壁前。水濯缨被绮里晔邀请过去一参观,差点当场把雕像砸成碎片。
“……你马上给我把这雕像毁了!”
不得不说,这死变态的确极有艺术天赋和手工天赋,从他之前自己设计制造的那个啪啪啪机关木偶盒就能看得出来。现在这座跟真人一模一样大小的雕像也是精美无比,栩栩如生,雕塑手法极为圆熟流畅,任谁看了都能以为这是出自艺术大师的手笔。
然而……这雕像的内容是她和绮里晔两个人,以一种不可描述的高难度姿势交叠在一起,她的腰身被绮里晔扣住,高高地向后仰着头,面容上是极乐一般似哭非哭的迷醉表情。两人身上都披着凌乱的衣服,半开不开半落不落,更显出那种放浪而香艳的气氛,让人一看就脸红心跳,无法直视。
难怪前几天晚上绮里晔拖着她啪啪啪的时候,非要在十九狱里面的落地大镜子前面,而且半中间保持着这个高难度姿势停了很长的时间。当时她还奇怪绮里晔这是什么情况,敢情他是把他们当做这座雕像的人体模特,在对着镜子观察和默记!
这么一座雕像光明正大地摆在房间里,他们的房间又不只是他们能进去,宫人们也要经常进来收拾,看见这雕像得是什么样的感觉!
“不行。”绮里晔一口拒绝,“这是我花了好几天时间才雕刻完成的,你不想也被弄坏的话,就毁了它试试看。”
水濯缨:“……那你搬进那间暗室里面去!反正不准放在房间里!十九狱也不行!”
暗室就是之前绮里晔假装囚禁她的那间小黑屋,还没有拆除掉,也就那里一般是没有宫人进去的。
在水濯缨的强烈抗议之下,绮里晔终于同意将雕像搬进暗室里面。结果通体洁白的雕像放到暗室中央的时候,香艳淫靡的姿态和幽暗狭窄的环境冲撞在一起,那种强烈的视觉效果反而出人意料地令人兴奋。
绮里晔在暗室里对着那雕像看了半晌,又对着水濯缨看了半晌,一句话不说锁上暗室的门,跟水濯缨两人在里面关了整整一夜的时间。
这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水濯缨开始越来越喜欢微服往皇宫外面跑。不是她闲不住劳碌命,而是她没法跟一般的皇后一样天天待在宫里,否则感觉自己迟早会被绮里晔玩死。
绮里晔除了早朝之外没有固定的办公时间,晚上折腾她也就罢了,大白天的动不动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抓住她来上一场,她实在是受不了。
楚漓在的时候,水濯缨陪着楚漓逛了好几次的崇安城。崇安在这两年里又有了不小的变化,发展得更加成熟完善,尤其是商业格外兴盛,几条主要商业街上的店铺鳞次栉比,五花八门,逛上好几天都逛不完。
但是古代的城市和现代比起来,各方面毕竟都还是太落后。水濯缨现在身为一国之母,而且又是个穿越者,觉得自己也该为东仪做点什么。
太大的工程她暂时搞不了,城市里基础的市政工程倒是可以提一提,在崇安先试行,以后再扩展到其他城市去。
这个时代的城市里几乎没有市政工程系统。一到下雨天,城市里缺少排水设施,街道上往往到处都是积水。垃圾靠风吹,污水靠蒸发,虽然古代的污染远没有现代这么严重,但还是很影响环境和百姓生活。
城里也没有消防系统。古代建筑基本上都是木结构,这种所有建筑物密密麻麻连在一起的街道上,只要一起火,必然就是顷刻间蔓延成一大片火海。一到秋天气候干燥的时候,经常发生火灾,最严重的一年甚至烧光了好几条街道。
水濯缨想把排水、消防、公共卫生这三个系统先建立起来,前面几天里一边逛街,一边就顺便了解崇安的情况,先做好调查。
绮里晔倒是没有要把她天天关在皇宫里的意思,只是照例派了玄翼跟着她,她在路上对一个男人多看一眼都得回去跟他汇报。
楚漓回北晋之后,水濯缨本来已经没那个兴致一个人在外面逛,只是为着躲绮里晔,硬着头皮不想回宫。崇安城里新开一家据说里面姑娘个个身负绝艺的歌舞坊,她就换了男装,去那边看热闹。
一进那家歌舞坊,迎面碰到一个身着紫色销金宝相花锦袍,手持折扇的年轻公子,左边拥着一位粉裳美女,右边搂着一位碧裙丽人,倚红偎翠,一派风流倜傥的调调,从歌舞坊二楼上面走下来。
“沈大公子。”水濯缨笑吟吟地唤了一声,“好久不见。”
沈则煜的脚步猛然在楼梯上停了下来。
水濯缨出宫时嫌麻烦没有化装,直接戴了人皮面具,现在的容貌和原本截然不同。但沈则煜记得她的声音,自然认得出她来。
沈则煜那张风流俊秀的面容上,一下子浮起极其尴尬的神色,搂着身边那两位美人的动作也顿时变得僵硬无比。
手臂本来落在美人的肩上和腰间,这时候不知不觉地慢慢放了下来,人也一点点朝后退去,跟那两位美人拉开一段距离。
“……好久不见。”
沈则煜知道水濯缨在宫外微服易容,就是不希望暴露身份,他自然不能直接叫她皇后娘娘,但又不知道该称呼什么,憋了半天只憋出这四个字来,勉强挤出一个同样尴尬不自然的笑容。
水濯缨带笑朝他身边的两位美人望了一眼:“沈大公子似乎正忙着消受美人恩?……”
“不不。”
沈则煜急急打断她,同时再往后退开一步,距离那两个美人更远,同时暗地里给她们使了一个眼色,那两位美人十分知情识趣地离开。
“我……现在并没有什么事情。”
“那可否去对面茶楼上小坐片刻?”
水濯缨很长时间没见到沈则煜。她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来的时候,第一个跟她有交情,对她也很不错的人就是沈则煜。当年如果没有沈则煜的庇护和帮助,她那般低微的身份,在丞相府里面必然是更加举步维艰。
“是……好。”
沈则煜回答得都有些语无伦次。水濯缨只当他是来逛烟花之地被自己撞了个正着,所以尴尬不好意思,也没有在意。
她离开丞相府的时候,沈则煜貌似已经“收心敛性,改邪归正”,现在倒是又开始这一幅风流调调了。
歌舞坊对面就有一家茶楼,水濯缨和沈则煜上去包了一个雅间,两人相对坐下,关上门,水濯缨这才把人皮面具脱下来。
“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就不戴面具了。”
沈则煜没有回答,只是失神一般,怔怔地望着露出真正面容的水濯缨。
将近三年不见,她的模样像是变了很多,又像是一点也没有变。
还是那般充满灵气的秀美容貌,那般深如夜空星芒闪烁的瞳眸,那般沉静从容如水一般的气质。只是已经不再像当年那么苍白病态,弱不禁风,身材和五官都从青涩长开为了成熟。玉白的肌肤深处透出鲜活而充满生机的玫瑰色,眼角眉梢之间更是隐隐流动着一种妩媚的风情,犹如这三月里婉转旖旎的春光。
久经花丛的他自然知道,只有长期经历过男人雨露润泽的女子,眉眼间才会出现这种诱人的风情。
以前他以为绮里晔是女子的时候,总以为她是迫不得已才不得不委身于容皇后,过的必然是无法描述的悲哀生活。
不久前绮里晔向天下公开男人身份,如今他再见到她,终于知道她过得比他想象得好得多,否则绝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气色和神态。
他也说不清他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从她进宫之后得到绮里晔的另眼相待开始,他就意识到,他们只能渐行渐远,再也回不到他最初所希望的轨迹上。
绮里晔在三国榴月宴上公然宣称她是他最宠爱的妃子,和她联手剿灭唐啸威复国夏泽,为了她一场刀尖舞惊艳天下颠倒众生,帮她和她的兄长夺了夏泽皇位,给她寻找神医治好她的身体,千里红妆把她从夏泽娶回东越成为皇妃……
他们之间发生的那么多,他连插都没能插手进去。只能在崇安听着他们的一个又一个传言,隔着遥远的时间和空间,像是在听另外一个世界之人的故事。
而如今,她是东仪的皇后,真正的女子最尊贵的名分,绮里晔已经给了她。如果她不是微服出行,他们是在正式场合相遇的话,他作为臣子,按规矩必须向她行礼。
他们之间的交集,也就仅限于此了。
“沈大公子?”
水濯缨见他半天不回答,叫了他一声,沈则煜这才回过神来,终于勉强定了定心神,露出笑容来。
“皇后娘娘怎么会来歌舞坊这种地方?”
“闲着无事来看看热闹而已。”水濯缨笑道:“才新开的歌舞坊,沈大公子就一副常客的模样,倒是风流不减少年时。”
沈则煜轻声一笑。
“惭愧……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在她还未离开丞相府的时候,他的确是收起了以前他为了自保而不得不披挂上的风流纨绔的伪装,那时候他想着,等她躲出去之后,他要给她一个像样的身份,让她能够光明正大地回到丞相府,回到他身边。
但到了后来,她离开得越久,他就越是开始渐渐地再次流连于花丛之中,游戏于美人之间。不管他实际上有没有兴趣,只有这样,他似乎才有那么一点点虚幻的慰藉。
以前的风流是他欺骗世人的伪装,现在的风流是他欺骗自己的伪装。
万花丛中过,只留一点红。而他想要采撷的那一朵花,已经如隔云端,渺不可寻,他的面前只有一片茫茫无尽的花海,热闹纷繁,寂寞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