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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格雷厄姆倏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 他开始咳嗽,心肺仿佛要撕裂开来,冷汗顺着额头淌下, 黏腻的触感紧紧贴着他的身体。
待得喉咙间的痒意终于消退, 那双沁着水雾的绿色眼眸带着迷茫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他还活着?
在杀了红龙之后,抱着汉尼拔跌入海洋之后?
他下意识垂下眼,去看自己的双手——汉尼拔说得对,月光下,血是黑的。
他想要他看到的,他终于看到了。
很美。
不断地抗拒,不断地挣扎,而在那一刻,他终于承认, 他和他, 早已经分不清彼此。
他终于, 接纳了最真实的自己。
等等!
榛绿色的眼眸扫了一眼房间,他的手指倏地在被子上攥紧——这里, 怎么像是他上大学时在帕罗奥多的出租屋?
威尔·格雷厄姆猛地拉起了身上湿透的背心, 愕然发现, 他腹部那道因背叛而被汉尼拔·莱克特深深划下一刀留下的疤痕,不见了。
他赤着脚, 冲进了卫生间中。
光洁的镜面, 清楚地照出他现在的模样。
深棕色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庞, 下颌带着细微的胡渣, 哪怕他看上去有些不修边幅,却也无损他五官的出众,还有那掩不住的青春洋溢的气息。
眼前这张脸,更像是十多年前的自己。
他瞟了一眼日历,日历上的年份证实了他的猜测。
现在是十二年前。
他忍不住捂住额头,他真的在十二年前,还是陷入记忆的宫殿中不得出路?
*
再度睁开眼睛的第七天后,威尔·格雷厄姆确认自己是真地回到了十二年前,回到了他二十二岁的时候。
彼时,他是斯坦福大四的学生,主修建筑学,辅修心理学,成绩优秀。临近毕业的时候,他没有选择进入任何一家建筑公司工作,而是在网上浏览了FBI学院的招收信息。
年轻的他在犹豫要不要成为FBI的一员。
他觉得移情这项特殊的天赋运用在查案上会有着特殊的功效,能够解救更多的人。但他还没有意识到,或者下意识忽略的是,移情是一把双刃剑,在帮助他追寻杀手的时候,也割伤了他的手。
以至于八年的时间,就让他濒临破碎。
不过现在,他已经不会破碎了。
威尔·格雷厄姆无意识地笑了一下,榛绿色的眼眸浮起细微的笑意。
他不再是FBI精致易碎,只拿来招待贵宾的杯子,而是——
汉尼拔。
他和他,本就分不清了。
*
威尔·格雷厄姆行走在意大利鲜花之城佛罗伦萨的乌菲齐美术馆中,这里是艺术的殿堂。
身穿长款风衣的青年有着出色的长相,榛绿色的眼眸是春日掐尖的嫩芽。他身上的气质矛盾至极,危险而平和,沧桑却锐气。他欣赏着长廊中悬挂的画作,却不知行走在前宫廷现画廊中的他更像是一幅经由上帝之手创造的画作。
外人炽热的视线让他忍不住蹙眉,避让,却不知,若非他欣赏长廊间画作的目光太过于专注,早就有热情洋溢的意大利人上前搭讪。
威尔·格雷厄姆在那幅名为《春》的画作前站定。
这幅出自桑德罗·波提切利之手的《春》是汉尼拔·莱克特年轻时最为着迷的画作之一。里纳尔多·帕齐曾告诉他,二十年前,年轻的立陶宛裔青年就那么日复一日地坐在《春》之前,用铅笔临摹着这幅画。
也在这个城市,汉尼拔留下那一副由人体组成的,精彩绝伦的《春》。
他被称之为佛罗伦萨恶魔。
根据现在的时间反推,汉尼拔·莱克特停留在佛罗伦萨,是现在的十二年前。
他轻轻闭上了眼睛。
钟摆在他的脑海中摆动。
他看到了汉尼拔。
年轻的汉尼拔。
正如现在的他。
他的唇边带着清浅的笑意,灰蓝色的眼眸满是专注,他手中的铅笔快速地移动着,白纸上,图像正在成形。
路过的参观者有些惊讶地看向威尔·格雷厄姆,这个俊美的青年正站在《春》之前,手指凌空挥动,似在描绘着什么。他唇边的笑容是那么得优雅,手指描绘的动作是那样得从容,就像是一个置身殿堂之中的艺术家,正在进行着自己的创作。
这是生命在最后一刻戛然而止的魅力。
威尔·格雷厄姆完全沉浸在汉尼拔·莱克特的思绪中,不知不觉中,他笔下描绘的画作却变成了尤带温热的肉体——
口吐鲜花的金发女子,美丽的森林女神克罗丽丝真切地出现在他的眼前,裹着薄纱的身体凹凸有致,她的面上带着惊惶,因为西风之神仄费罗斯抓住了她的腰肢,想要将她夺走。
她想要惊叫,张口却吐露花朵。
“完美。”
威尔·格雷厄姆轻声赞叹。
他睁开了眼睛,有些脱力地长长舒了口气。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但他的脸上却带着快活的笑容,眼眸明亮,熠熠生辉。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在这个城市,在汉尼拔曾经留下作品的城市,留下属于自己的杰作。
不过,素材需要好好挑选。
这是他的底线。
就用极恶的血,绽放出最美的花,那一定是最为惊艳的作品。
威尔·格雷厄姆深深地看了一眼这幅名作,他转过身准备离开。
离开的脚步忽然停住。
他怔住了。
他的嘴唇动了一下,几乎下一刻就要唤出那个人的名字。
榛绿色的眼眸,倒映着一个人的身影。
颀长挺拔的身体,墨蓝色的西装三件套,整齐梳在脑后的暗金色头发,灰蓝色的眼眸,深邃而英俊的面容。他一看就是出身上流社会,非富即贵,良好的教养在他身上有着最为深刻的体现。
尊贵却不高傲,再优雅有礼不过。
但威尔·格雷厄姆只需一眼就看到他掩藏在优雅谦和背后的倨傲桀骜。
他看上去有些不一样,但这毕竟是十二年前的他,与日后的他不同岂不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威尔·格雷厄姆轻轻咬住了口腔内壁上的软肉,竭尽全身的自制力才没有让他走到他的面前。
他还没有做好来到他面前的准备,突如其来的相遇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但是——威尔·格雷厄姆有些不确定地想道,他似乎在眼前的汉尼拔眼中看到了着迷的情绪。
错觉?
威尔·格雷厄姆在犹豫他是上前搭讪还是转头离开——上帝,前一项选择,即使是对现在的他而言,也具备着相当的高难度。可他就这么离开,似乎,不是似乎,而是一定——很粗鲁。
他还不想在跟汉尼拔交换心底最深的自己之前,先上了汉尼拔的餐桌。
就在威尔·格雷厄姆犹豫不决的时候,汉尼拔·莱克特动了。
他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到了威尔·格雷厄姆的面前,彬彬有礼地保持着三步的距离。他并没有紧盯着威尔的脸,而是将目光投向他身后的画作上。
“出众的画作,不是吗。”
汉尼拔·莱克特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张口的英语并不是惯常熟悉的伦敦音,而是典型的美式口音。
很,亲切的口音。
威尔·格雷厄姆愣了愣,他看向汉尼拔·莱克特的脸,对于这个人的了解,他甚至不用移情就能够看出他此刻的情绪。
他在,讨好他。
威尔·格雷厄姆抿了一下嘴角,慢吞吞地张口道:“……确实。”
他忽然想起了当初他身陷囹圄,他与汉尼拔隔着铁笼相对的时候。
【我在你存在过的地方仰望星空,水平线上夺目的是猎户,而木星在旁边闪耀。我不知道我们的星象是否一样。】
他竭力摆脱汉尼拔对他的影响,想要将被汉尼拔引出的黑暗重新压回心底最深处。他抗拒着自己最为真实的一面,并将一切的罪责归咎于汉尼拔的身上。
但他却控制不住地被汉尼拔所吸引。
记忆的光影明灭,威尔·格雷厄姆看着眼前更为年轻优雅的男人,看着他微微侧头看向他,略一颔首,道:“失礼了,我的名字是汉尼拔,汉尼拔·莱克特。”
记忆中,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声线响起,沉声说道:【我相信我们的星象一定有部分是相交的。你闯入了我思维宫殿的前庭,顺着走廊跌撞着寻找我的开端。】
于是,他微笑,应道:“我是威尔,威尔·格雷厄姆。”
他和他相爱,正如爱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