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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知州府正门前停下来,沈不覆跳下马车,立在一旁候着。马车门从里面被推开,绿果儿和绛葡儿先跳下来,然后绛葡儿从肖折釉手中接过不弃。
肖折釉弯腰从车厢里钻出来,她一手提着裙子,一手将手伸出去。掌心的触觉让她惊讶地抬头,这才发现扶着她下马车的不是绿果儿,而是沈不覆。她的手搭在他宽大的掌心里,微微向后缩了一下。
片刻之后,肖折釉重新垂下眼,就当扶着自己的人是小丫鬟,撑着沈不覆的手下了马车。
一旁的师延煜有些惊讶地看着两个人的神情,莫名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一名属下走到他身边耳语几句,他皱了眉,看着前面陪着肖折釉进府的沈不覆背影陷入沉思之中。
肖折釉走在最前面,沈不覆默默跟在她身后,目光一直凝在她的背上。
“把不弃给……”肖折釉转过身,她刚伸出手,就反应过来是沈不覆走在她身后。连个小丫鬟已经落在最后了。
绛葡儿抱着不弃急忙小跑了两步赶过来。
肖折釉顿了一下,很快恢复寻常的样子,吩咐:“交去给奶娘照顾,今日天冷,让奶娘多盯着,别让他染上风寒。”
肖折釉踏入房中,回头望向仍立在院子里没有跟进来的沈不覆,喊了一声:“将军?”
沈不覆这才跟进来。
肖折釉让绿果儿去端茶水,她坐在椅子里,眉心紧紧皱着。就这样沉默下来,好像望了沈不覆就在她身边。沈不覆自进来以后也没有坐下,而是立在厅中正中的地方,默默望着肖折釉。
他在消化,消化肖折釉就是盛令澜的事实。
这些年,他无数次在肖折釉身上看到盛令澜的样子,甚至有曾在某个不经意间荒唐地去想若肖折釉真是盛令澜该多好。而如今,当得知肖折釉就是盛令澜时,沈不覆倒是有些无法接受。
“将军?”肖折釉又喊了一声。
“什么?”沈不覆回过神来。
“我们不能总这样坐以待毙。既然袁顷悍逃走了,想必师延煜最近一定会抽出心神在袁顷悍身上。若此时我们再做些小手脚,倒有可能借此机会逃走。”肖折釉又陷入沉思之中,她声音渐低,语气也带着些不确定,像是对沈不覆说,又像是带着疑惑地自言自语:“只是师延煜这个人着实不简单,不会像袁顷悍那般好对付。主要是师延煜不是个容易轻信别人
的人……”
肖折釉抬起头望向沈不覆,见沈不覆好像根本没有听她说话一样,他墨色的眸子甚至有些呆态。肖折釉一滞,变了语气,说:“将军,我是看不出来你是如当初将军府时那般另有计算,还是破罐子破摔无所谓的态度。既如此,那我只好单独行动了。反正漆漆、陶陶还有不弃我都是要一并带走的。至于
将军……我相信将军想要离开没人能拦得住。也的确是不需要我多费心了。”
“你的公主令不是作用很大,又有金银又有兵符。”沈不覆心不在焉地随口说。
肖折釉怔了一瞬,她再深看了沈不覆一眼,确定沈不覆完全是心不在焉的状态,恐怕她刚刚说了什么他都没有听进去。
莫名有些不太高兴。
肖折釉板了脸,说:“本宫的公主令若真是那么大的本事,当初早将那些对皇位虎视眈眈的皇亲赶出明定城,自己称帝了!又何必坐在浮梨宫里等死!”
“本宫”这个称呼一下子将沈不覆从思绪里拉回来。他死死盯着肖折釉的脸,然后想起盛令澜的脸。他努力的,将这两个人的脸重叠在一起。
沈不覆缓步走向肖折釉,他在她身前一步远的地方停下来,问:“为什么你这么平静?”
“要不然呢?”肖折釉仰起头来望着沈不覆。
沈不覆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慢慢蹲下来,由俯视变成仰视着肖折釉的脸。他有一句话想要问她,可是他问不出口。肖折釉的手随意搭在膝上,沈不覆动作缓慢地抬手,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
肖折釉垂着眼睛,望着两个人相叠的手。
“将军,盛令澜去世的时候十五岁,然后转世为肖折釉又过去了十八年。”肖折釉慢慢抬眼,目光寸移,落在沈不覆的眼上,“我已经不是那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了。”
肖折釉慢慢抽出自己的手,放在心口,轻声说:“这里已经老了,如今仇人已死,前尘旧怨皆了,我只想平平安安和家人度过余生而已。”
沈不覆努力将眼中的苦楚压下去。他的手搭在肖折釉的膝头,掌心还残存着肖折釉手上的温柔与温度。他想抬手去拉肖折釉的手,可是他的手指尖儿颤了颤,终究是没能抬起来。
沈不覆听见自己低沉的声音在说话。“幼时一直觉得你是天上的皎月,在所有人将我踩进泥里的时候,你好像就是一道光。因为这道光,让我远离了泥土,一步步前行。我以为得到了你就得到了全天下,可是只有一天。这些年,日复一日地怀
念。又日复一日地自责没有护好你。居然十八年了……我……”
沈不覆慢慢跪下来,高大的身躯委顿着,他慢慢抬手捂住自己的脸。声音中哽着难以抑制地痛苦:“令澜,我……好像有些记不清你的样子了……”
“将军你起来……”肖折釉一说话才发觉自己哭了。她慌忙偏过头,使劲儿睁大了眼睛,不许自己再落泪。
这种感觉真微妙。明明听见他诉说对她的深情,却还是觉得心里堵着一股酸涩。
酸涩什么呢?大抵是这一世为他动心时一次又一次落的泪。这世间的感情有的会逐渐加深,如沈不覆对盛令澜。也有的感情会逐渐消磨掉,如肖折釉对沈不覆。明明都是她,明明都曾深爱过对方的两个人。然而他们总是错过,没能在对的时间里彼此相爱。千帆过后,那一次又一次的怀念与自责,让沈不覆对盛令澜的感情扩大了无数倍。同时,那一次又一次的拒
绝与眼泪,也让肖折釉唯一的一次卑微示爱过后,慢慢冷了心。
感觉,是比事实真相更重要更直接的。事已至此,又岂是一句“原来是你”便能破涕为笑相拥而眠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