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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隆四十二年七月廿三, 显隆帝于甘露殿设午宴,为昭王夫妇前往临川就藩饯行。
宴后,云烈与罗翠微相携前往云烈生母蒋容华所居殿院, 行辞别拜礼。
对于自己唯一的孩子即将远赴千里之外, 蒋容华并没有流露出依依惜别的担忧与不舍,却是失望与愤怒更明显些。
“这就是殿下的选择?原以为殿下这些年在临川历练是为了图强争胜,不曾想竟是早早认了输,才逃到边陲之地, 就此碌碌无为了此一生!”
这话说的,就差没将“不争气”三个字刻在脸上了。
面对蒋容华的失望与愤怒,云烈显得无动于衷。
罗翠微对蒋容华的想法大感疑惑,又替云烈难过、愤怒。
有些事她从前也不懂,可这段日子下来, 该明白的她都看明白了。
显隆帝膝下儿女多到他自己都闹不清谁是谁,已成年的皇子、皇女并不止这五人, 偏就只这五人开府有爵,足见这五人是同辈皇嗣中最最出挑的。
虽在旁人眼中,五位开府殿下似乎势均力敌, 虚悬的储位对他们来说可谓机会相等, 可实际上却全不是这么回事。
如今五人之间能勉强维持看似平衡的局面, 不过是因为陛下乐见他们相互制衡, 且储位之争还未到图穷匕见的地步罢了。
毕竟, 桓荣公主云汐、安王云焕, 甚至连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恭王云炽, 这三人各自的背后都有极其有力的母家势力全力护持;
而云烈与云沛背后全无倚仗,若非他们二人早早选择从戎,又拿命拼出一身军功,只怕早已被挤到角落无人知,根本不足以真正与那三人抗衡。
若那三人当真铆足全力背水一战,必定会不约而同地集中力量先打掉云烈与云沛,然后才是他们三人之间最后的较量。
云烈在此时选择前往临川就藩,已是在他的处境下能做出的最好、也最勇敢的抉择了。
俗话说“知子莫若母”,怎么蒋容华却像全然不懂云烈的不易,竟还指责他无为、逃避?
在罗翠微看来,云烈能凭一己之力拼到开府封王,到如今获得藩地独镇一方,实在已算是很了不起了。
就在罗翠微准备出言替云烈辩解时,云烈一言不发地向蒋容华行礼再辞后,便带着罗翠微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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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昭王府的路上,云烈拥着罗翠微坐在马车里,好半晌没说话。
罗翠微轻叹一声,握住云烈的手,柔声问道,“你方才为什么不让我解释?”
“没必要,只要我没能如她所愿,在她眼里就是错的,”云烈反手握住她的指尖,眼眸低垂,笑意勉强,“偏偏我从没让她如愿过。”
“可是……”
“她自来看不上我,觉得我事事不如人,”云烈勾了勾唇角,眸心有淡淡寒凉,“若非她只有我这样一个孩子,只怕她根本就不希望这世上有我。”
罗翠微惊了一下,“别、别是你自己误会了什么,瞎想……”
“没瞎想。”云烈闭上眼,将后脑勺抵在车壁上,拥着她的手臂收得紧紧的。
皇子、公主们幼年时都住在内城,又同在一处读书、习武,很容易在对比中分出高低。
幼时的云烈并非天资出众的那种,性子又倔强,不会用些卖乖讨巧的方式去博取旁人注目,这就使他在同龄那群兄弟姐妹中毫不显眼。
尤其在似乎从来记不全自己的孩子们都谁是谁的显隆帝面前,就更难起眼了。
而这种状况,对于只有云烈这一个孩子的蒋容华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显隆帝对她本就是一时兴起,也不知她是走运还是不走运,一夜承恩后竟就有孕了。
她虽因这身孕脱离了宫女的命运,得封了“待诏”,却是后宫妃嫔最末等。
对她来说更糟糕的是,自有孕后,显隆帝便再也没有临幸过她。
“按云氏族谱,我们这一辈,男名从火,女名从水,”云烈淡淡一哂,万般无奈,“据说,接到我出生的消息时,那死老头一时卡了壳,想不出从火的字来了。”
那时的显隆帝连诞下这个孩子的女子长什么样,都已记不大清楚,对这个孩子自然也不会太上心。
毕竟他后宫充实,无论是孩子,还是为他孕育孩子的女子,他都不缺。
于是当下也懒得再多费心,随口道,“那就起‘烈’字吧,凑活凑活也算从火了”。
就这样,云烈成了他们这辈皇嗣中第一个“凑活凑活名从火”的皇子。
后宫之中从不缺察言观色与拜高踩低之人,光就从“云烈”这个勉强凑活才算沾上族谱字辈的名字,众人也知这对母子在陛下心里没什么分量。
罗翠微紧紧偎在云烈怀中,小声问,“是像话本子上说的那样,被挤兑欺负、苛刻薄待了吗?”
“你都看些什么奇怪的话本子,”云烈淡声哂笑,“其实也没有什么惨无人道的欺负苛待,不过就是视而不见而已。”
那些“视而不见”的种种过往,若说给局外人听来,或许总好过话本子里那些血淋淋的欺负与暗算;可对当事的局中人来说,在被彻底漠视到近乎只能自生自灭的岁月里,那些孤寂无望与惶惑,或许甚于伤、甚于死。
那时还只是末等“待诏”的蒋容华正是风华年纪,对此自是不甘心的。
原以为待云烈大些,能出类拔萃到引起显隆帝的注意,她的苦日子就可以熬到头了。
哪知一切都与她的期待全然相反,年幼的云烈并未显出半点出类拔萃的才智,性子也不够乖巧讨喜;偶尔逢宫中盛会,好不容易在显隆帝面前露一回脸时,显隆帝甚至无法在第一时间唤出他的名字。
而偏偏年纪相近的云焕、云汐便能懂得博取显隆帝的注目与欢心,对他俩的爱重荣宠一日胜过一日。
如此鲜明的对比,使蒋容华将自己前半生的孤寂困顿、煎熬绝望全全归结到了云烈的头上。
这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孩子,可偏她除了这个孩子以外又一无所有。
“小时候,她一见我就痛苦、躁怒,有时克制不住,甚至会随手拿东西砸我。”
“什、什么呀!哪有人这样做母亲的!”罗翠微又惊又恼,紧紧抱住了云烈的脖子。
这对她来说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要知道,即便她家中的是继母,她也从没得到过这样的对待。她实在不能理解,为何一个母亲,可以这样对待自己亲生的孩子。
“我曾试着去做一些事让她开心,结果……”云烈唇角勾起自嘲的弧度,“那时我觉得我可能不是她的儿子,而是她的敌人。”
或许是回忆里的那些画面刺痛了他,使他不愿再将过往那些事再复述一遍,只是转而以调侃带笑的口吻道,“后来我渐渐明白,无论我变成什么样的人,只要我是我,她就不可能真的喜爱我,不必勉强。”
书上说,一个人的父亲、母亲是谁,这是没得选的;但朋友、伙伴、妻子,却是可以自己选的。
所以,年幼的小云烈就一直在等待自己长大,大到可以走出四方宫墙,在高远天地之中,从熙攘人群里,去遇见喜爱自己的人。
他想,这世间这么多人,一定会有人是喜爱他、需要他的。
很幸运,他到了临川,有了同袍、伙伴、朋友,所以他将他们全力护在羽翼之下,不管自己有多艰难,也从不丢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罗翠微将脸贴到他的颈侧,眼眶有些发烫。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何云烈总强调是她先喜欢的他。
因为那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渴望,是年幼的云烈心中一直求之而不得的耿耿于怀。
“我会对你很好的。”罗翠微喃喃道。
云烈敛了伤感愁绪,奇怪地垂眸看了她半晌后,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做什么抢我的话?”
罗翠微被他逗笑,眼中的水气顿散,“既好听的话已经被我抢着说了,那你就别说,只管身体力行对我好。”
“身体……力行?”云烈古古怪怪一挑眉,眸中神色顿时有些难以言喻。
罗翠微被他那模样惊了一下,忙不迭捂住他的眼睛,“收起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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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隆四十二年八月廿一,云烈与罗翠微抵达临川,在距离临川防区约五十里的小村落先行落脚。
这个小村落依山而成,却三面通连临川各地,在地形上是个枢纽,往来交通便利,云烈有意将此地建成临川州府所在。
双脚落地的瞬间,罗翠微眼眸一抬,忍不住笑了。
“这还真是……万丈高楼,得平地起啊。”
云烈无奈地撇撇嘴,嘀咕道,“早说叫你别跟来,你偏不听。”
见罗翠微一脸嫌弃,他忍不住又解释,“路上不是同你说过之后的打算么?”
他打算将临川请做自己的藩地已不是一日两日,事前已有多年筹谋,接下来只需按部就班的来。
“知道,一年所居而成聚,三年可成郡嘛,”罗翠微摆摆手,“那些大事你自己看着办,我眼下就先想先建一座自家住的房子。”
这倒不是她看了眼下光景才生出的想法,早在出京前她就想到住处的问题,也提前做了安排。
云烈忍住挠头的冲动,心中愧疚无比,“需要我做什么?”
离京之前他一直在忙着筹备就藩之后的许多事,诸如军政事务、州府建制、人才招募等等,忙得团团转,竟就忘了自家该住哪里这种事。
“你忙你的,这种小事不必担心,我早就安排好了,”罗翠微拎了裙摆,边走边道,“等过几日高展过来,我就……”
云烈脚下一顿,突然想起当初贺国公府的赏花宴曾给罗翠微发过帖子。
罗翠微疑惑地偏过头去看他,“怎么了?”
云烈摇摇头甩去满心的愁雾,强颜欢笑,“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单纯好奇地请问一下,他来做什么?”
“哦,他给我看过他画的一些宅院图纸,我觉得很不错,就问他愿不愿意来帮我们建宅子,”罗翠微这才想起之前太忙,还没对云烈说过这事,“他答应了。”
贺国公府的小公子高展是个妙人,不喜读书不愿习武,生平最爱的事只有喝酒与造园。
云烈抿了抿唇,垂着脸重新跟上去牵着罗翠微的手,领着她往村子里去。
见他似乎闷闷有心事,罗翠微赶忙解释道:“我是想说你一定有许多事要忙,建房这种小事我来打理就行,没与你商量就……”
“我没与你生气的,”云烈牵着她的手晃了晃,“他来看过地形,画了图,就走的吧?”
听他没有气自己擅做主张,罗翠微放下心来,笑道,“说不好。毕竟他不愿致仕,在京中也难有什么作为,或许想在临川闯一闯也不一定……你脸怎么黑了?”
云烈笑容僵硬,咬紧牙根。
“惊闻故人来,满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