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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翠微的七宝璎珞暖轿一大早就出了罗府,才过辰时就停在了昭王府门口。
对于今日要向云烈所出口的事,她已提前一日打好腹稿,又在心中反复演练,将说话的内容、神情、动作全都精心推敲过了。
她甚至也做好了会被云烈拒绝的准备。
可无论再周密的事前筹划,也阻挡不了临门一脚前的紧张忐忑。
暖轿停下后,罗翠微拿出绢子将掌心的汗擦去后,抱紧怀中的年礼盒子,深吸了一口气,唇角扬出合宜的笑弧。
她僵着这样的姿态在轿中闭目端坐片刻,感觉心跳渐稳,这才重新睁开眼,抬手撩了轿帘,躬身迈出。
今日她没有带旁人随行,这使她沿着昭王府门前石阶徐徐而上的背影,看上去看个孤胆英雄。
昭王府门前,老总管陈安正带着人在换新桃符。
大缙有民谚曰:腊月廿八,打糕、做饼、贴花花。
民风如此,便是侯门王府甚至皇宫内城也不能免俗。
“陈叔,早啊。”罗翠微抱着年礼盒子拾级而上,抬头向陈安笑吟吟问好。
陈安闻声回首,见是她来了,便也笑着趋步来迎。
罗翠微将沉甸甸的盒子交到陈安手中,陈安道谢接过,唤了一名站在门下的小少年拿进去收好。
与老总管寒暄几句后,罗翠微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先前那样紧张了。
打量着陈安的脸色,她有些疑惑:“陈叔,您今日……笑得很古怪。”
毕竟打了大半个月的交道,此刻陈安那暗藏在笑容里的勉强与无奈,她还是很容易看出来的。
被她看穿,陈安索性就不装笑脸了。
“我这大一早起来里里外外忙得不可开交,那帮浑小子闲得慌,就非要来帮倒忙。”老人家先是无奈地撇下唇角,接着又忿忿地吹了吹胡子。
“罗姑娘,你是没瞧见他们捏的那些面团啊,那当真是,一个赛一个的难看!太不喜庆了!”
因着今年冒出个出手大方的罗翠微,再加上掌管皇族宗亲事务的宗正寺也及时派人送来年节贴补,陈安这个昭王府总管的手头终于一扫拮据。
虽说也没突然富裕到能铺张奢靡的地步,但安排好“过个像样的年”倒是不必发愁的。
老总管原想着难得今年云烈在京中过年,早早就安排了人准备起新年里的吃喝。
面是子夜时就发好的,天一亮他就让人开始做糕做饼。
哪知被熊孝义那个闲极无聊的家伙撞见了,振臂一呼就把不当值的侍卫全叫进了膳房。
在老总管看来,那帮浑小子说是帮忙,分明就是趁机玩闹捣乱。
往年云烈不在京中,每每过年时,昭王府内的气氛总不免有些冷清;今年难得热闹,年前节下又没什么大事,这些儿郎不找乐子起哄才怪了。
罗翠微听得想笑,可眼见老总管气呼呼的模样,又不得不宽慰几句:“陈叔,您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要过年了,板着脸不喜庆的。”
“这年节的吃食不就是讲个喜庆吉利吗?瞧瞧他们都捏了些啥?”老总管亲自陪着罗翠微往里走,边走边絮絮叨叨吐苦水。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开兵器铺子哪?!”
一路听着老总管的抱怨,罗翠微脑中浮现出一个个被捏成兵器模样的荒唐面团,虽紧紧抿着红唇没好意思笑出声,可藏在披风下的双肩早已抖成了筛子。
想想接下来的许多天里,昭王府的桌上都要摆这么一堆怪里怪气的糕饼……真不怪老总管要怄气。
“看着是一群人高马大的小子,没一个懂事的!”老总管专注于倾诉满腹委屈,并未发现她的异样,“待会儿你帮着说说他们,最好给他们全赶到后殿小校场去!”
老人家这话里话外的,全没有把罗翠微当外人的意思,她受宠若惊,赶忙藏起偷笑的脸,清了清嗓子。
“您都说他们个个人高马大了,我这也不敢打不敢骂的……陈叔您都吼不动他们,要我去说,怕是更没用吧?”
老总管扭头看了她一眼,想想也是这个道理,顿时悲从中来。
他老人家一把年纪了,不过就想好生生操持着过个像样的年,怎么就这么心累呢?
“这……既是熊参将领的头,”罗翠微见老人家失望地连胡须地耷拉下去了,忙于心不忍地建议,“不若请殿下出面说一说?殿下发话,他们总不敢不听吧?”
老人家一听,长长的胡须顿时又被吹得高高飞起:“我方才从膳房出来时,殿下正忙着要捏出一个‘身中数箭的北狄人’呢!”
那位在外人面前庄重正经的昭王殿下,才是今日这府中最不靠谱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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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总管的血泪控诉让罗翠微险些笑到劈叉。
不过鉴于老人家那幽怨的眼神实在太拷问良心,她很快收了笑声,一本正经地站在回廊下,陪着老总管想法子。
“……还是得先想法子将殿下支出门去,”老总管沉吟半晌,捋着胡子频频点头,“只要殿下不在,我就镇得住那帮浑小子。”
罗翠微跟着点头:“那,怎么支出去呢?”
“……带到街上去买东西吧?”老总管眼中灵光乍现,“殿下小时候总想去街上闲逛!”
按照大缙皇室的规矩,储君开府前长居东宫,而其余皇子皇女在未满十四周岁之前,则居住在内城北宫各殿,云烈自也不例外。
皇宫内城不是能随意出入的地方,年幼的皇子皇女们虽不缺锦衣玉食,却没有太多机会见识市井间的热闹繁华,当然会有许多憧憬向往。
陈安在云烈五岁起就跟在他身旁照顾,对云烈曾经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微小心愿全都记忆犹新。
“陈叔,”罗翠微无奈扶额,软声笑叹,“殿下如今是大人了,不能当小孩儿哄……”
若这会儿有谁跑去云烈面前说,“来,乖乖的跟我上街,给你买糖吃”,他大概会一拳打歪对方的脸吧?
老总管抬眼望着天,再度沉思片刻后,一拍脑门,就又想出个法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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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市?”云烈眼中显然有些诧异。
先前与老总管说了半天话后,罗翠微本已经不紧张了,可此刻站在膳房前的院子里与云烈面向而立……
她的掌心又冒出汗来了。
罗翠微两手偷偷捏住衣角,尽量让自己不要笑得太僵硬:“陈叔说,还没来得及买灯。”
新年之前各家都要换灯笼,除夕夜还要专门在檐下挂上造型各异的小花灯添彩。
“后天就除夕了,今日要忙的事太多,府中人手似乎不够,陈叔的意思是,想请殿下……”罗翠微蓦地哽了一下,咽了咽口水。
云烈盯着她看了半晌,垂在身侧的长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做。
“你脸色很白,”他眉心微蹙,刚毅的薄唇抿成直线,片刻后才淡声又道,“是水粉涂厚了的缘故?”
罗翠微顿时忘了紧张,倏地瞪圆的眼睛——
世间大约没有几个姑娘乐意听到这样的话。
尤其还是在那个姑娘根本没上妆的情况下。
这完全是一种羞辱!蔑视!挑衅!
见她盈盈水眸中陡生怒火,还夹杂了一丝“恶向胆边生”的决绝,云烈心中发毛,警觉地小退半步,声气都弱了:“瞪、瞪什么瞪?怕你啊?”
他还没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只能先习惯性地叫阵立威。
虽然那心虚不安的模样与声调,实在没什么气势可言。
见他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离谱的错误,罗翠微怒而逼近一步,伸手抓过他的大掌——
贴上了那张素净温软的脸。
非但如此,她还抓着那略有些粗糙的大掌用力在自己软嫩的颊面上蹭了两下。
这才气呼呼将他的手扔了回去。
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云烈整个人傻在当场,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我今日才没有搽水粉!”天生就长这么白!
对她这种誓死捍卫自己美貌真实度的强烈自尊心,云烈是很难体会的。
他喉头滚了好几遍之后,徐徐抬起右手,动作僵硬地把掌心亮给她瞧——
“刚刚在膳房,捏面团了。”
还没来得及净手,五根长指上全都有面粉的痕迹。
这下轮到罗翠微傻眼了。
她尴尬得想哭,硬着头皮挤出假笑:“我说,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蠢过了,你相信吗……”
云烈不知这个问题该不该回答,心中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在提醒他——
你可闭嘴吧,多说多错。
他体贴的沉默果然让罗翠微稍感安慰。
她抬手抹了抹自己沮丧的脸,低声道:“听说,你们捏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对这个奇怪的问题,云烈依然无言以对,只能点点头。
“随意借一样给我吧……”她想用来抹脖子自尽。
此时的罗翠微已经丢脸到抬不起头来,低垂着脖子留给乌黑发顶给云烈看。
云烈垂脸忍笑,总觉她的头顶随时可能冒起尴尬的白烟。
他轻了轻嗓子,好心地建议:“你,要不要先去洗个脸……然后,一起去灯市?”
罗翠微点了点头,转身就跑。
待罗翠微狼狈转身逃去找洗脸水后,云烈低头看着自己那沾了面粉的右手。
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的触感。
突然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