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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把大家都叫过来, 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说。”
小丰村往日里用来开会或是招待上头的领导的会议室,此时坐满了人,来的,都是附近各个村的大队长,副队长,或是各个村德高望重说的上话的长辈。
苗铁牛坐在上首的主位, 面前放着一个搪瓷杯, 上头印着毛/主/席的头像,以及鲜红的几个大字,毛/主/席光芒万万丈,这是他外甥顾建业从省城给他带的,十里八乡独一份,别提多有面子了。此时里头泡着一缸浓茶,他说的口渴了,就喝一口。
“前些日子, 咱们村的孩子去山上遇到野猪这事,相信大家也知道了。”苗铁牛这话刚落, 那些队长纷纷点头。
这小丰村后头那山, 也不是他们一个村独有的, 因为那山绵延一大片,贯穿了几乎红星和红旗两大公社,每一个村都和它沾点边,除了靠近每个村的那一块山地属于那个村,其它的地盘, 按理都是属于共有的。
拿那野猪岙来说吧,几乎在深山那一块,就是集体共有的财产,如果小丰村的野猪是在野猪岙打到的,按理所有村子里的人都能沾光,可是不巧,那野猪自己跑出来了,还跑到了小丰村地盘上的那块山坡,在那儿打到的野猪,自然就属于他们小丰村自己的了。
这小丰村分了野猪肉,没多长时间,这附近的村子就传遍了,除了羡慕嫉妒恨,大伙都没有其他想法,谁让人家能耐呢,几个五六岁的孩子,还把那野猪吓摔死了,就那么巧,一吓一摔,摔到了废弃的陷阱坑里。
最嫉妒的要数边上的三石村了,这两个村,就隔了一条不宽的河,这些天小丰村的人吃野猪肉,烧菜的味道隔着那条河都飘到他们村去了,你瞧瞧,他们连饭都吃不饱,隔壁还吃上肉了,这能不让人嫉妒吗。
现在一到饭点,这两村交接的河边就会出现一条风景线,三石村的人一见小丰村的人下工吃饭了,就纷纷端着自家的饭碗,排排蹲在河边,吃着掺着糠麸的杂粮馍馍,闻着那香喷喷的野猪肉的味道,这难以下咽的馍馍,似乎也变得稍微好吃了那么一点点。
可是每当这心里安慰过去,这人总是会忍不住琢磨,为什么对面村能吃的饱,还能吃的好,他们就不行呢,差哪儿了,就差换个大队长了。
这些日子,唐强的日子着实不好过啊,他在三石村也不是一手遮天的,下头还有一个类似赵青山的副队长盯着呢,自从小丰村分了头野猪,每天在他家院子外泼粪水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实在是让他苦不堪言。
“你有啥话就直说吧,少在那臭显摆。”唐强看苗铁牛不顺眼,他把这些日子受的罪全怪苗铁牛头上了,说话自然就有些阴阳怪气。
苗铁牛也不气,就隔着那么一条河,他还能不知道唐强最近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这事情发生后,我就觉得不太对,往年这野猪可都是待在野猪岙的,那里水草丰美,野猪的食物充沛,它们从来就不往山下走,和咱们也井水不犯河水。”
野猪喜欢在地里刨食,最喜欢偷吃地里的庄稼,两颗獠牙又长又尖,刨起食来,别提多方便了,红薯、花生什么的农作物遇到它们,那才是遭殃了,而且野猪吃饭可没人吃饭那么规矩,这里啃一口,那里嚼一块,吃的不多,却能把整块地都糟蹋了,让农民辛苦了大半年的心血全白费了。
他们这儿情况好,有一个野猪岙,那儿物资丰富,野猪在那自己休养生息,只要人不去叨扰它们,它们也不会下山,因此在别地常常发生野猪下山袭击百姓,糟蹋粮食,在他们这,却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
附近的几个村子,也紧守当年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再馋肉了,也不会上山去打野猪,这一点,不仅仅是苗铁牛,今天到场的几个队长心里也是有数的。
“我当时心里就犯了嘀咕,第二天,就让咱们村几个老猎户和几个青壮汉子上山了一趟,发现那头出现的野猪不是例外,而是野猪岙的野猪,都开始往山下跑了,山腰那一块,有很多野猪活动过的痕迹,而且有向山脚蔓延的趋势。”苗铁牛的语气有些沉重,这话一出,连其他村的队长也紧张起来了。
现在地里的红薯还没收呢,这一年,除了小丰村,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就等着这红薯收获,这野猪要是下山,遭殃的,不就是那些红薯地吗。
他们不敢想象,要是这粮食被野猪糟蹋了,他们还能不能撑到下一次收获。
这野猪要的哪里是他们的粮,是他们的命啊。
“现在时年不好,到处都是旱灾,也是咱们忽略了,你说,连咱们精心饲养的庄稼长得都焉哒哒的,这山上自生自灭的植物,长得还能好到哪里去?野猪没有了粮食,自然只能从这山上下来,跑到咱们这来偷粮来了。”
苗铁牛又喝了口茶水,“现在还能顶一段时间,这山上还有点东西让它们啃,可接下去就不一定了,这饿到要啃人的野猪,不是第一头,也绝不是最后一头。”
他放下搪瓷杯,嘭的一声,让其他村的队长,都为之一震。
“老铁,你有没有什么主意啊,总不能学老祖宗上山去打野猪吧,把饿狠了的野猪,可是要命的。”
一个村的队长对着苗铁牛问道,他就是听了苗铁牛的话,在今年开春的时候,没有种太多的水稻,前半年的收成还算不错,由这件事,在村里威望高了,尝到了甜头,自然更加信服苗铁牛了。
“就是,咱们还能扛着锄头和野猪去打不成,被那牙啃一下,整块肉都能给你扯没喽。”唐强专业扯苗铁牛后腿三十年,“咱们老祖宗的例子还在前头摆着呢,现在家家户户那么多孩子,壮劳力就那么一个,还能看着他们去送命?我看那野猪也不一定下山,咱们完全可以再看看。”
唐强的话也有道理,那些原本有些害怕的队长也开始抱起了侥幸心理。是啊,没准把野猪不会下山呢。
“哼——”苗铁牛冷哼一声,“等,等到什么时候,等到野猪把你们村那些庄稼都啃了,让你们村的人再每天往上来你家院里泼粪水?”
苗铁牛的话让边上的几个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这苗队长也太损了些,唐强哪里痛,他就往哪里戳啊。
“那你说咋办。”唐强忍着羞愤,没好气地对着苗铁牛问道,只是到底也没敢真扭头走,今时不同往日,他可不是当初那个在三石村一言九鼎的唐大队长了。
“当初咱们老祖宗打不过野猪,为什么,因为咱们没武器啊,拿着砍刀锄头和那些皮糙肉厚的野猪拼,那和找死没区别,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有一种武器叫枪。”
话音刚落,边上刚刚还争执的正欢的众人,有了一瞬间的寂静。惯性思维害死人,是啊,这野猪皮再厚,还能抗得过枪子儿吗,只是,这上头会借吗?
那些个人掩不住内心的惊喜,纷纷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一旁的苗铁牛,就等着他拿主意。苗铁牛惬意地喝了口茶水,面上难掩得色。
“行了老铁,你也别卖关子了,给句准话行不。”
和苗铁牛关系最好的大队长急乎乎地催促道,连一旁的唐强,也忍不住用期盼地眼神看着他。
要知道,野猪岙那儿的野猪,可不止一头两头,算算数量,肯定不下百头,到时候,每个村能分到多少猪肉啊,眼见就要收粮了,这些猪肉也能给社员们好好补补精神,这肉顶饿,多分到些野猪肉,就能缓解一点粮食紧缺带来的压力。
苗铁牛也没拿乔拿太久,怕引起众怒:“今个下午,我就会去趟县里借枪,你们回去,统计一下村里那些会使枪的老兵,或是愿意学的年轻人,虽然有枪,这打野猪也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你们要把这事和人说清楚,不过,愿意上山的人,到时候分猪肉了,也能多分一点。”
苗铁牛不担心没有那些胆大的人,家里都吃不饱了,这肉就是救命的东西,相信很多人都会愿意为之冒险,当年没有枪,都那么多人上山打野猪了,现在有了枪,相当于如虎添翼,这愿意的人,更加不会少了。
要不是野猪岙名义上属于两个公社共有的财产,苗铁牛也不打算让这么多人参与进来,你说这野猪的数量是有限的,分的人越多,意味着每个人能分到的越少,可谁让规矩就摆在那呢,与其他们村的人打到野猪,让那些人白白分了去,还不如把所有人都拉下水,有风险,大家一起扛,有肉,大家一起分。
苗铁牛的话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认可,纷纷赶回自己的村子,召集村里人商量这件大事,苗铁牛也没耽搁,套了驴车,就往县城赶去。
小丰村的人知道这件事可比其他村的人早多了,现在每家每户,私底下聚在一块的,都在思考该不该去山上打野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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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的事儿,你掺和啥啊。”
顾家,苗翠花白了自家老头一眼,安安心心给自家小乖乖扎着小辫子。
顾安安现在的头发现在已经到肩膀偏下的位置了,因为营养跟得上,乌黑浓密的,比同龄的孩子,好了一大截,每天早上,顾雅琴和苗翠花都会轮流帮她扎小辫儿,顾安安也挺臭美,拿着个小镜子自个儿照着,偶尔还会对两人的扎辫方式,提出改良指导意见。
“啥意思,我很老吗,我今年也就五十。”顾保田瞪了一眼,不论男女,最忌讳的就是一个老字。
“郑重提醒你,顾保田同志,你今年已经五十有三了,不是五十岁。”苗翠花没太搭理他。
“那啥,五十三和五十有啥区别啊,你个老太婆就是矫情。”顾保田涨红着脸,“再说了,这打野猪和年龄有啥关系,一群小年轻,我玩枪的时候,他们还在玩泥巴呢。”
顾保田一点都不服老,睨了自家老太婆一眼,又笑容满面地看向一旁的小孙女:“安安乖,爷爷给安安打好多好多野猪回来,让咱们安安吃个够。”
顾家分到的野猪多,现在这日子,虽然快到十月,可是日头依旧晒,野猪肉也不禁放,除了一部分野猪肉让她用盐腌了起来,大部分的肉,都赶在这些天吃了。
野猪肉馅的饺子,爆炒,红烧,各个花色都来了一遍,顾家因为早早就开始私底下屯粮了,这物资比别人多多了,在村里其他人家没有条件,只能吃水煮或是清蒸的野猪肉的时候,顾家把分到的几斤野猪肉做出了花来,吃的全家人眉开眼笑的,腰间的肉都快肥了一圈。
因为用料足,野猪的腥膻味都被去的差不多了,在这个鸡蛋都是难得的荤腥的时代,有了这盘野猪肉,连顾安安都忍不住多吃了点,圆嘟嘟的小脸,变得更加粉白了。
“反正这野猪到时候也会分到每家每户的,何必去冒那个风险。”苗翠花当然想着自家分到的肉越多越好啦,可是这是在自家人不冒险的基础上,这老头子都一把年纪了,这要是被野猪伤到,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哼,我孙子都能吓死野猪了,他爷爷还能怕那些个玩意儿。”顾保田做下决定:“现在我就去和大舅哥打个招呼,你们就等着我扛着野猪回来吧。”
顾保田的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朝苗铁牛家走去。
苗翠花明白了,估计这些日子村里人都夸向文和向武几个,让老头子吃醋了,嗨,多大点人了,还和孙子争这口气,越老越矫情。
她也不管他,要去就去,这老头子看样子是认真的了,除非把人绑在家里,不然是困不住他了。
苗翠花给孙女扎了漂亮的小辫子,又给她换上了干净衣裳,抱着她就要往外走。
顾安安现在也是自己能走路的人了,而且说起来,这两岁的娃娃真的一点都不轻,她哪里还好意思让奶奶抱着,嚷着要自己走路。
苗翠花也纵着她,牵着孙女的小手,朝外头走去。
今天这村头老树底下别提多热闹了,大伙儿都在讨论着上山打野猪的事儿。
“王梅啊,你家那口子去不去啊,说起来,他侄子也是吓死过野猪的人了,他这个当大伯的,总不能差到哪里去吧。”
只是看好戏的,谁不知道顾家那三个儿子的性子啊,老大和老二看上去块头大,实际上一点都没有遗传顾保田的那股狠劲儿,让他们打野猪,和送菜没区别。就是顾保田最喜欢的儿子顾建业吧,虽然说这人精明,可是在这方面也没开窍,不然顾保田也不会厚着脸皮托关系把人送到县里运输队,而是送去部队镀层金了。
这年头当兵多光荣啊,谁家要是有个当兵的儿子,连村里的干部都高看一等。
“就是,田芳,你家那口子上不上啊?”还有人问一旁拿着篮筐和小马扎,在树荫底下和人闲聊,一边补着顾建党的破衣裳的。
“不去,咱们家就建党一个男人,他要是出事了,让咱们娘几个喝西北风去啊,再说了,这队里到时候也会按人头发野猪肉,咱们家五口人,真正需要补身子的也就建党一个,尽够吃了。”田芳想也不想地回答,听了她的话,在边上空地上玩耍的顾丽撇了撇嘴,眼底满是对这个亲妈的不屑。
村里人和她相处久了,也知道她的德行,但凡她自个儿对几个闺女稍微上那么一点心,隔房的堂姐还敢欺压着五岁的堂妹去河边洗衣服,不就是仗着她不会管吗。
因此这件事出来,王梅和女儿顾红是被村里人私底下诟病了,田芳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家男人也不去,这猪肉哪有人命来的重要,再说了,咱们也不像别的村,就巴望着这些肉了。”
王梅的说话技巧比田芳更高明了些,说着更顺耳了。
“我刚刚还看到你们公公朝苗家去了呢,听说这次上山打猎,他要报名呢,也是,顾叔可是老红军了,这枪使得多好啊,准能多打些野猪,到时候分野猪了,能多分不少肉呢,你们两家也能沾点光,总不可能都是你们家老三那一头占便宜吧,建军和建党不上山也罢。”
这是不存好心的,谁不知道这顾家两口子偏心眼啊,这老大和老二家都分出去了,就是到时候多分了肉,还能有那两房分好处,这不就是想要看热闹,挑起这老大媳妇和老儿媳妇的不满。
“诶呦呦,咱们家的事儿你到是很熟,每天晚上怕是都躲在我那炕底下听墙角吧。”苗翠花牵着孙女慢悠悠地过来,把那些个挑拨的话听的一清二楚,刚刚开口说话的小媳妇顿时那脸就红了,不是害羞,是紧张。
谁不知道这苗老太的吵架本事,被她抓到背后说小话,非被她往死里骂不可。
“苗、苗婶,咱们就说笑呢。”那小媳妇腆着脸,像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帮着说说话,可惜大家也都不是蠢的,躲还来不及,哪还会往枪/口上撞呢。
“谁和你说笑了,你还能当我家的主了,对我家的猪肉指手画脚起来了,怎么了,你看上我们家老头了,想把我这个老太太赶下马,当我儿子的后娘来了。”
苗翠花这句话一点都不客气,把那小媳妇臊的不行,看着周围人看好戏的眼神,拿起一旁正在糊的火柴盒,头也不回地跑了。
德性,就这水平,还敢来她家使坏。
苗老太不废吹灰之力,又成功炮灰了一个对手,睨了边上的两个媳妇儿一眼,“自己胆小不肯上山打野猪,反倒琢磨起了自己上了年纪的老爹打来的那点猪肉,还真是出息了,也不怕被唾沫星子给淹死。”
刚刚那小媳妇那么说的时候,王梅和田芳眼底那些意动,苗老太不是没看见,对这两个媳妇,她是早早就放弃了,幸好两个儿子还是有些脑子的,不会受这两个蠢货的挑拨,不然她早就一左一右,把那两个不孝顺的白眼狼踹粪坑了。
“你听大旺媳妇瞎说,咱们可没一个那么想。”边上一个老太太打着圆场,看着被苗翠花一手牵来的孙女,直接脱口而出:“这莫不是你家那个被野猪吓昏的孙女。”
被野猪吓昏的孙女......
被野猪吓昏......
吓昏......
顾安安囧着一张脸,无话可说。
“诶呀呀,还害羞了,苗婶啊,你这孙女养的可真娇,怪不得一头野猪也能把人吓昏了,我看你得给她练练胆了,以后一直这么胆小,也不好啊。”
把孙女当成宝的,苗翠花是独一份,只是这被野猪吓昏的,也是独一份。
因为说到这趣事,那些个围观的也都忘了老太太那庞大的战斗力了,指着红着一张脸的顾安安说起玩笑话来。
苗翠花这凤眼一瞪,还没说话呢,边上就冲过来一个大炮弹,把顾安安搂在了怀里。
“我妹妹不需要胆大,她有我顾向武这个哥哥,我就是她的胆子。”顾向武恶狠狠地看着那些拿他妹妹取笑的大人,觉得这些大人太可恶了。
厉害了我的哥,顾安安觉得一瞬间,被自家二哥那小小身躯散发着的爆棚的男子气概给圈粉了,你那么会撩你亲妹,你爸妈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