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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端阳节的南山几乎没什么人, 山上郁郁葱葱的绿, 一眼望去碧翠连天。
从山下小路进入山林, 言咏兰拿着镰刀在前面走, 边走边将挡路的枝丫砍掉, 熟练的清理出能供人通行的道路, 薛昱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只得在旁边给她打打下手,约莫走了一刻钟, 视野才渐渐开阔起来。
薛昱随着入内, 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与外界完全隔离的世界,这里宁静安详,耳中只有鸟鸣与风声, 让他劳累了好些天的心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在这里, 他可以完全不用去想其他的, 只需跟在她身后, 默默的为她打打下手。
言咏兰看见一种想采的药,便先自己采一株,拿给薛昱到四周照着采,薛昱并不擅长这些, 要找好一会儿才能找到看起来差不多的, 然后采回去给言咏兰看, 得到认可后才敢放进药篓子里。
薛昱采着药, 不时回头去看她, 苍翠的林间,她猫着腰前行,用捡来的树枝将路上的杂草拨开,寻找自己想要的药材,那么专注,那么认真。
薛昱又采了几株类似的药材拿去给言咏兰过目,快要走到她身边的时候,薛昱忽的停下了脚步,面露惊恐的看着言咏兰身后的地方,一条尾勾树梢的蛇垂在她身后不远,吐着红信子,薛昱控制不住浑身发麻,吓得赶忙对言咏兰喊道:
“童恩,你千万别动,身后树上有条蛇。”
说完,薛昱赶忙从地上去找树枝去救人,好不容易找到一根,薛昱便要往言咏兰赶去的时候,却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只见言咏兰不知何时出手,居然将身后那条蛇给抓了,两只白皙的手直接捏着蛇头,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
“没毒的,放心吧。”
言咏兰说完这话,便很随意的把被她抓在手里的蛇给放回了树梢上,那蛇仿佛也觉得自己劫后余生,到了树上就飞快的游走了。
薛昱觉得自己到现在身上还忍不住发麻,将手上的树枝抛了,走到言咏兰身边,颤声问道:
“你,你不怕这些呀?”蛇虫鼠蚁这些东西只要是个姑娘都会怕的吧。薛昱十分纳闷。
言咏兰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难道你怕?”
薛昱一愣,迎上她清澈的目光,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很快转移到其他地方,顾左右而言他:“没,没有啊。我,我……”
言咏兰忽的一动,指着薛昱脚下说道:“你脚边还有一条。”
“啊啊。哪儿呢哪儿呢!”薛昱立刻炸毛,双脚在地上跺起来,生怕被这种东西缠上似的。
可等他定睛往地上一看,脚周围的草都给他踩塌了,就是有蛇也给踩扁了,更何况根本就没有!
抬头往言咏兰看去,只见她清丽的脸庞上挂着一抹笑,嘴角上扬,眼睛弯弯,让周围美景都黯然失色。
“你骗我?”薛昱抹了一把冷汗,委屈巴巴的控诉。
言咏兰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却在转身的时候加深了笑容。
“这里又不是崇山峻岭,很少有毒蛇出没的。”言咏兰继续往前搜寻药材,边走边对跟在她身后的薛昱说。
薛昱对她的话不以为然,她不怕蛇哪里懂得怕蛇人的感觉:“便没有毒,看着也恶心。”
薛昱虽然很不想承认自己怕蛇,但却再不敢走远,乖乖的跟在言咏兰身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把林子大约走了一圈,言咏兰的药篓子里装了不少,带薛昱去到一片溪水旁休息,两人放下竹篓,蹲在溪边洗手,薛昱双手捧起一汪清澈的溪水,泼在脸上,连续几回后,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了。
言咏兰递给他一块帕子给他擦脸和擦手,说:“过来吃点东西吧。”
两人在溪水边找了两块突石,边欣赏两岸风景,感受难得的这片宁静。言咏兰从竹篓底部拿出一个布袋,里面有两个油纸包,一个包的是包子,赤豆馅儿的,还有一个是干菜和干肉片。
言咏兰递了两个包子给薛昱,包子还有些热乎,薛昱咬下一口,觉得赤小豆的味道清香甘甜,齿颊留香,言咏兰又递给他两片干肉和两叶干菜,薛昱道谢后接过。
他是真有些饿了,昨天晚上出门到现在,尽喝酒了,肚子里没半点存货。
往言咏兰看去,只见她端坐溪水边,小口小口的吃着,身上那种淡然的气韵似乎不会因为她身处环境而改变,荣辱不惊,心素如简。
“你小时候总要做这些吗?”薛昱对言咏兰问。一路跟她走来,发现言咏兰在采药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砍枝丫,拔杂草,搬石块,只要有药材的地方,再脏再乱她都敢下手,这种功夫不是一天两天练就而成的。
言咏兰看了看他:“采药?”
“嗯。”薛昱点头。
“大夫嘛,采药很正常。小时候不认得药材,便跟师父上山采药,多采几回药就认识了。”言咏兰自然而然的说。
薛昱看着她将往事说的这般轻松,莫名有些心疼。
“小时候……过的辛苦吗?”薛昱问。
言咏兰想了一会儿:“刚开始有点,后来就习惯了。每天干活儿总比每天哭要好,干活儿累了,晚上倒头就睡,也不会做梦。”
薛昱没由来的红了眼眶,鼻头酸的厉害,越是轻描淡写的话,越是藏着揪心。那么小的年纪遭遇了灭顶之灾,家里所有亲人一个不剩,那么小便遭遇了人世间最大的苦难,除了哭和做噩梦,她还能怎么样。
眼泪掉在手背上,凉凉的。薛昱伸手抹了一把脸,看着汩汩流淌的溪水,说道:
“我最近杀了好多人。”
言咏兰起身走到溪边,看见几条鱼,将手里的包子面掐了两三块抛入水中,声音比风还轻:“我知道。”
薛昱在审案期间,杀了宫中不少宫婢太监,再加上安阳伯府一家,确实杀了不少人。
“你觉不觉得杀的太多了?”薛昱咬了一口肉干,双眼无神的问。
“不觉得。”
言咏兰的声音顺着溪水上的风飘过来,薛昱有些惊讶,只见言咏兰转过身来,风自她背后吹起她的衣裙和秀发,纤弱的身子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风吹走似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你若毫无作为,他们下一个要杀的就是太子。”
幕后之人对皇后动手,就像是一个蓄谋已久的试探,试探镇国公府的底线,若连皇后死了,镇国公府都无所作为,听之任之的话,那么还有什么事是背后那人不敢做的呢。
薛家在皇后遇刺这件事上表现的越激烈,对那背后之人就越有威慑力,纵然撕破了平和的脸皮,却也不敢再有进一步过分的行动。
薛昱将脸埋在手掌,声音有些闷:
“我不知道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仿佛一夜间什么都变了。姐姐这件事让我见识到了人心到底能有多恶。”
“人心本就经受不住考验,贪婪、嫉妒、愤怒,这些情绪会将人心浸在黑墨中,有些人迷途知返能洗干净,有些人却越染越黑。说到底不过是权利二字作祟。”
对于人情冷短,世情险恶,言咏兰从小便比薛昱经历的多的多,绝对有资格跟薛昱谈论人心善恶这件事。
“我追随师父行医多年,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人和事,总的来说,还是寻常人家日子过得舒心,每天只要操心柴米油盐的事情。按时节下地,按时吃饭,闲时邻里下下棋,喝喝茶,说说家常话,天气好的时候,跟猫儿狗儿一起在房檐下睡一觉。”
言咏兰难得说这么多话,薛昱将她的话语勾勒成画面,心向往之。
“生在富贵显赫门第,从出生开始便是命运的较量。薛世子在命运这方面,是很多人眼中注定的赢家。因为人们只看得到你获得的利益多少,却没人能感同身受你肩上需要背负的凶险。有的时候,你不想杀人,别人却未必不想杀你。不过是命运所致,骑虎难下罢了。”
言咏兰所说的这些道理,薛昱自是明白的,道理都懂,就是有时候难免失落。姐姐没出事之前,他觉得世上没那么多恶人,姐姐去世之后,他觉得世上没多少好人。从前恶人不害人,只是没到时机,只要让他们抓到了害人的时机,那便比恶鬼还要可怕。
“姐姐出事前,我入宫看过她,跟她说了我对你的心思。姐姐是赞成的,所以后来便没有替你再张罗什么。父亲也不反对,只说让我去西山大营历练一年,若能坚持,一年后便同意替我提亲。”薛昱将自己前段时间消失的理由说与言咏兰听,他没有提前告诉她,这也是父亲的要求之一,便是要让他表现出最大的决心。
“你想提亲便提亲吗?可曾问我愿不愿意?”言咏兰挑眉相问。
薛昱面上一紧,思虑片刻后道:
“反正你也没有喜欢的人,又确实需要嫁人,那嫁给我有什么不好的?更何况,我觉得这个世上别的男人都给不了你幸福,只有我能全心全意,自始至终的对你好,并且保证只对你一个人好。”
“只对我……一个人好?”言咏兰似乎对薛昱说的这句话很感兴趣,世上男子三妻四妾是平常事,谁能为了一棵树放弃一片森林呢?
薛昱却无比认真的看着她:“对,只对你一个人!”